发生在杨家的对话,并不是个例,就在陆寒江消失大半年后又回京的这时刻,朝堂上各家各户都有过类似的谈话。
谈论的内容核心无非就是一个,要不要继续跟着锦衣卫走。
陆寒江这位新任指挥使已经摆明态度了,他对掌控朝堂不感兴趣,锦衣卫人照杀,官照抓,但是左右朝堂之事,这位陆大人似乎兴趣缺缺。
这就使得极大一部分当初打算跟着锦衣卫吃肉喝汤的大臣们心里产生了动摇。
这倒也无可厚非,人家投靠本来就是为了牟利,如今锦衣卫洗心革面,他们捞不到好处,自然不愿意再俯首听命。
锦衣卫里也不是没有人看出这点来,比如吴启明,他累死累活跑了大半个天下去把陆寒江拉回来,就是为了此事。
吴启明曾经也就此劝说过陆寒江,萧规曹随不好吗,锦衣卫权倾朝野多年,弟兄们到处收狗的快乐日子也过惯了,突然之间要改,这落差感确实叫人有点难受。
吴启明倒不是危言耸听,想当初锦衣卫虽然臭名昭著,但明面上人家见了孟渊老爷子,该行礼还是行礼,闲话最多也就私下传传。
现如今倒好,当着面居然都有人敢骂人了。
大庭广众,一个白衣儒生,手持一册本朝刑典,高声呼喊:“陆寒江!你锦衣卫祸乱朝纲,倒行逆施,残害忠良,虐害无辜,实乃当今天下第一祸害!我——”
“拿了!”吴启明一声令下,数个锦衣卫飞扑上前,捂嘴的,捆人的,立刻就把这狂生锁拿到位。
吴启明翻身下马,脸色铁青地走上前来,低头看着这桀骜不驯的年轻学子,冷声道:“好大的胆子,当街拦截指挥使大人车架,还敢口出不逊,立刻把此人压入诏狱好好审问,定要问出其同党!”
“是!”几个锦衣卫得令将此人压下。
吴启明冷眼扫过周围的人群,众人纷纷面露惊恐,即刻散去,片刻这大街就空无一人。
今日是陆寒江回京后的第二日,按照往常惯例,他这指挥使也该到宫里去转悠一下,拜见皇帝倒是其次,老皇帝如今修仙修得快入魔了,基本不见外人,包括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
如今皇帝不上朝,国家机器运转主要靠内阁,曾经孟渊时期,内阁算锦衣卫半个傀儡,基本上都是听命行事,所以商议政事之时,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会在列。
陆寒江也算是被吴启明苦劝良久,才勉强同意动身去一趟,没想到出门后还没走出一条街,就有人跳出来开骂了。
他身边护卫的锦衣卫也是人人目露凶光,放在一年前,哪个不要命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干出这种事情,可如今,竟然连随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也敢骂街了。
不过陆寒江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让同行的永乐气得咬牙,今日他上朝,小丫头也就顺路进宫看望贵妃。
“这人真是可恶!”永乐气呼呼地道:“你才上任多久,他凭什么这样骂人啊。”
陆寒江一拍手,感同身受地道:“对啊,这坏事都是老爷子在任时干的,凭什么怨我啊。”
“就是......嗯?”
永乐先是点头,然后才回过味来,她小脸气得通红:“你!你怎么可以赖舅舅,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陆寒江嘿嘿一笑,永乐不依不饶要他改口,他则顾左右而言他,两人一路打闹来到了宫门前,小丫头终于还是憋着一肚子气和他分开了。
然后陆寒江去了内阁,一群老头子早已经就位,不等他到场就已经开吵了,除了这群大臣之外,还有一个低眉顺眼的太监在边上,木头人似的站着,不说话也不抬头。
陆寒江瞅着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便也不理会那群唾沫星子乱飞的老头,而是朝着那太监靠过去,打量了一番后,问道:“公公似乎面善?”
那太监微微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陆寒江,然后微笑着点头:“奴婢曹元,指挥使大人竟还得奴婢,实在叫人惶恐。”
曹元,那不就是宫里的太监头子,老皇帝身边的那个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吗。
陆寒江眼中闪过几分恍然,然后拱了拱手道:“原来是曹公公,失敬失敬。”
曹元笑而不语,陆寒江回头瞅了眼嗓门奇大的那群老大人,又问道:“这内阁议事,每回都是如此?”
曹元点头:“国家大事,容不得马虎,各位大人也是职责所在。”
陆寒江“哦”了一声,然后侧耳听了一阵,发现并不能插入话题,于是也就干脆地撇开脑袋,他左右打量了一番这间屋子,然后冷不丁地道:“曹公公,今日本官上朝之时,有个狂徒拦路。”
曹元面色平静如水,他淡淡地道:“竟有此事?”
陆寒江颔首,然后看向曹元,开口问道:“这是公公安排的吗?”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沉重了一瞬,曹元微微将视线从面前的这群老大人身上移开,转到了陆寒江的身上,笑着道:“陆大人何出此言?”
陆寒江摸着下巴道:“本官思来想去,厂卫职责相近,又皆为陛下统属,锦衣卫如今有所退让,正该是公公奋起打压的好时机,况且——”
陆寒江话锋一转,又说道:“此事锦衣卫竟没有事先觉察,谋划之人必然在京中本事不小,如此算来,公公嫌疑最大。”
沉默小许后,曹元说道:“陆大人误会了,你乃陛下倚仗之亲兵,我为陛下信重之家奴,你我本为一家,若是祸起萧墙,岂非让外人占了便宜。”
陆寒江一脸恍然的表情:“公公所言甚是啊,本官也觉得这些外间匪类捏造谣言诬陷我等社稷栋梁实在可恨,不如你借一些人手,本官这就去把他们抄家灭族。”
曹元深深看了陆寒江一眼,恭谦地道:“陆大人说笑了,奴婢手中哪里有什么好手,些许宵小,锦衣卫猛士如云,举手可灭。”
“公公怎的如此小气,”陆寒江叹了口气,然后一脸真诚地说道:“公公不肯援手,莫非也是宵小同党?”
曹元失笑道:“陆大人莫非以为这种荒唐话,陛下会信吗?”
陆寒江摇摇头:“陛下英明自然不会信,但若本官执意一纸奏章呈上去,陛下发怒之际,本官上头还有孟大人顶缸,公公就只有低头挨骂了。”
曹元收了笑,盯着陆寒江片刻后,问道:“大人想借多少人?”
“借一个东厂就行。”陆寒江眨了眨眼说道。
曹元微微眯起眼来,皮笑肉不笑地道:“东厂职责监视内宫,孟大人在时也不敢生出此心,莫非大人想要把手伸进大内吗?”
陆寒江呵呵一笑:“公公,咱们都是自己人,干嘛这么见外,邹吉死了之后,东厂不是就私下偷偷建了个小西厂重操旧业吗,你们这手伸得也不短嘛。”
曹元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的双眼逐渐变得深邃,盯着陆寒江看了好一会,才收回了目光,恢复了最初不闻不问木头人的样子。
“那人是书院弟子,但并非罗元镜亲传。”曹元面不改色,淡淡地说道。
陆寒江微微一笑:“多谢公公指点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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