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当地向导扎西多吉带领,他们走了另一条更近的道路,这条路海拔平缓,但要围着林芝市外绕半个弯再进林芝市米林县,如果不是了解当地路况的,还真不知道这条路。
谁承想眼下竟然出了这样的情况。
几人纷纷下车,现在正值中午,强烈的阳光照射着这片没什么遮挡的土地。
贺寻意戴上帽子,弯腰去看汽车右前面的轮胎,他拂去轮胎上的砂土,发现上面是很小的钉子,大概有三四个,反正是没法继续走了。
“看样子暂时走不了了。”王成拿出手机左右转了转,“有信号,就是弱,要联系赵叔他们也得一段时间。”
现在信号是各地区全覆盖的,但在贺寻意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来看,海拔较平原高,四面还有高低起伏的山,信号会弱一些,时断时续。
“要不然打个救援电话?”贺寻意问。
扎西多吉说:“我们所在的位置不好描述。”
“怎么偏偏停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了。”王成“啧”了一声,苦恼地挠头发。
扎西多吉摁了摁轮胎,沉吟了一会道:“还可以,现在汽车载不了我们这么多人了,朋友们,如果你们相信我,可以在这里等一会,我开车回去换轮胎,我会尽量挑平缓的路走。”
扎西多吉常年行走在西藏各地,经验十分丰富,他说的话也是经过一番考量的。
贺寻意当然相信扎西多吉,这一段时间他们的旅途太顺利,太舒心了,以至于他几乎下意识忽略了在未知的地方可能会出现的意外情况。
也是他考虑不周了,因为越野车体积有限,他们又要带上摄影装备,本身就很占空间,后备箱里装了工具箱,可是没放备用轮胎,在西藏自驾游,尤其是不在公路上行驶,这真可以说是致命的错误。
几人找了个有阴影的地方站着,没多久都觉得脸上有点火辣辣的,遮挡物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太晒了。”赵平川慢吞吞地说,他拿出来随身带的水壶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
贺寻意也往下拉了拉帽子,他一手撑着站上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向远处看,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棚子,里面隐隐有人影。
反正站在这里也无事可做,扎西多吉一来一回还需要不少时间。
几人走过去一看,发现是一个藏族少年。
少年很高,身形修长,坐在一块石头上,一双长腿几乎无处安放。
他戴着一个沾满油污的皮帽,半长的头发用红丝线编上,从皮帽下露出来。
贺寻意估计他应该在十八岁左右,他听扎西多吉说藏族男子从前十六七岁可开始蓄长发,当然现在根据个人也可留短发,扎西多吉就是如此。
少年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张很大的皮子,油乎乎的也看不出是什么动物毛皮,皮子上摆了一些食物。
贺寻意细细看去,有酥油茶,糌粑,还有一团贺寻意认不出来的黢黑块状物。
“客人,要吃吗?”少年用很不熟练的普通话说,
“请,尝尝,吧。”
将注意力转移到少年的脸上,贺寻意发现对方有一双鹰一样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瘦削的下巴,美中不足的是少年的脸也脏兮兮的。
不过他面前摆着的装酥油茶的茶壶和碗都很干净,看上去是精心清理过的。
别说,他们一路走来西藏,还真没好好尝一口藏族正宗的酥油茶和糌粑。
要说酥油茶这东西,能降得住的人很喜欢。
贺寻意几人伸手端起酥油茶闻了闻,一股咸香伴着热气扑鼻而来。
对方的眼神是如此热情,贺寻意看着对方期待的眼神,将酥油茶慢慢送入口中喝了一口。
刚喝到嘴里的时候有一股很奇异的味道,酥油茶是用酥油和普洱茶加食盐,茶味中又有淡淡的腻
贺寻意刚要咽下去,又听那少年张口说——
“一碗,一万元。”
“噗——”
贺寻意惊得险些喷出来,他强行压下去后就忍不住被呛得“咳咳”不停。
王成一脸惊异:“啥?你开玩笑呢吧!”不是免费给他们喝的吗?!
“一万元。”少年又重复一遍。
“就一碗酥油茶”
“我觉得这藏族小孩不知道一万元是多少”
接下来,贺寻意发现这少年根本无法沟通,因为你不管说什么,他只会重复“一万元”,并伸出手来。
“他听不懂汉语。”贺寻意无语地对身边众人说。
看到贺寻意他们不给钱,少年抿着唇,一只手拿起了脚边放着的长棍。
“抢劫啊?!”王成惊得后退两步。
不过他们这边七个人,对面只有一个人,怎么看怎么也不会被抢劫吧?
他们今天到底经历了怎样魔幻的一天,先是车胎被扎,又是被一碗酥油茶敲诈,对方还狮子大开口!
贺寻意福至心灵,他看看不远处车被扎胎的地方,又看看抿着唇盯着他们的少年,一时间恍然大悟。
“那里的钉子是你撒的?”贺寻意手一指。
少年虽然听不懂汉语,但顺着贺寻意手指的方向看去
贺寻意看着对方突然飘忽的眼神,更确定无疑了。
“一万元”少年急了,嘴里叽里咕噜冒出一堆贺寻意听不懂的话。
两方一时陷入僵持。
正在这时,汽车的引擎声从远处传来,贺寻意转头一看,发现是扎西多吉回来了。
大概是以为贺寻意的“帮手”来了,少年的脸上顿时升起警惕的神色。
扎西多吉将车停下,看到他们这里气氛不对,一时疑惑地走过来。
“多吉,快过来帮忙,我们好像被敲诈了!”
“这人请我们喝酥油茶,等我们喝了一口说一碗一万块钱”
扎西多吉先是一愣,待看清那少年面容,瞬间脸都黑了。
因为这少年,他认识。
之前扎西多吉告诉贺寻意,他做向导带领游客入藏已经很多年了,这附近的路也是他经常走的,周围的人多多少少他都认识。
“央金平措!我看你是皮痒了!你莫拉知道,一定会打你!”
什么?贺寻意和王成他们对视一眼,扎西多吉认识这少年?
央金平措站起来后,贺寻意发现少年竟然比他还高,不过扎西多吉更高更魁梧。
接下来他们如同加密了对话,贺寻意只听见扎西多吉说的话里夹杂着“顾巴”,顾巴在藏语里是傻瓜、笨蛋的意思。
贺寻意等人一头雾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扎西多吉路上的钉子也是这个叫央金平措的少年撒下的。
不过看上去不用他们说,央金平措已经不打自招了,因为扎西多吉一巴掌拍在少年的头上,将他头上的皮帽都拍歪了,摇摇欲坠地挂在头上,但少年似乎认为自己没错,倔强地不肯扶正它。
看上去有点噗,可怜的喜感。
最后,扎西多吉歉意地看着贺寻意,“对不起,朋友。”
他转头吼了一句央金平措,“过来,给客人道歉!”
央金平措哪里还有刚刚的执拗与豪横,他委委屈屈地抱着长棍,嘴里咕噜半天吐出来一句,“堆,部,其。”
央金平措今年十九岁,由奶奶养大,他们祖孙二人独自在外居住。
贺寻意他们此行本就是要从米林县外进入墨脱,墨脱就是大藏经中所提到的“白玛岗”——
“佛之净土白玛岗,圣地之中最殊荣。”
总之会路过央金平措的家,正好顺路把这倒霉孩子送回家。
扎西多吉连连向贺寻意他们道歉,说央金平措一直是个很好的孩子。
“多吉,你就别说他了,毕竟他本可以直接抢一万块钱,却选择送我们一碗酥油茶。”齐铭呵呵笑了两声。
少年低着头沉默不语,和扎西多吉一起坐进了车里。
贺寻意悄悄观察,发现他进车时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脚微微抬起,没有把脚直接放在车上。
他再一看,少年的鞋满是泥泞,不知走了多少路才到了这里。
贺寻意心里有点触动,他也知道从细节之处见人品,看上去少年并不是个心肠坏的。
“多吉,你问问他是出了什么事情吗?他为什么想要一万块钱?”贺寻意开口询问。
扎西多吉一愣,他刚刚又羞又怒,觉得央金平措的行为败坏了客人们对他们的好感,一时间倒忘了问原因。
刚开始,央金平措依然倔强地不开口,在扎西多吉的追问下,他才低着头小声说出了原因。
央金平措的祖母病了,曼巴说治疗费需要很多万,不过曼巴他也不能百分百肯定,希望他带着祖母再去医院进行系统检查。
扎西多吉急切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月前。”央金平措老老实实回答,“但是,我没有很多万。”
央金平措从出生就住在山下,与祖母相依为命,鲜少见过山以外的人,去过山以外的地方。
他不知道“万”是多少钱,他只知道想要治好他的莫拉,需要很多“万”,所以才想试着卖东西,没有交通工具,他就从太阳升起的时候开始走,一直到正午走到这里。
可是他连续在这里坐了十天,所有经过这条路的人,没有人会停留下来买他的酥油茶。
“他们坐着这个,‘呼’地过去了。”少年伸手比划汽车,显然,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错的,说完又低下了头。
也是巧合,央金平措第一次尝试“留住客人”的方法,就遇到了贺寻意他们。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