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哪七个字?”智远问。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一字一顿地说。

    我说完这话智远的笑容收敛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笑着说:“兄弟,何必呢?”

    “怎么了,随随便便这么七个破字也有讲究?”我笑着问。

    智远坐下来点了根烟,把纹身机放下才又跟我说:“兄弟,我干纹身这行也不少年头了,十五岁跟师傅学艺,就知道神佛菩萨有讲究、关公有讲究、过肩龙、死神、魔鬼有讲究,这些东西不能轻易乱纹,有可能纹在肩膀上‘扛不住’、纹在后背上‘背不动’、纹在前胸上‘抱不起’,如果体质差阳气弱的往身上纹点儿比较邪的东西,那更是‘镇不住’要倒霉,至于你这七个字,讲究倒是没有,可我感觉,这七个字纹在身上之后比我刚才说的那些还要更难扛、更难背、更难抱啊!”

    “这是为什么?”

    “因为一个字,恨。”

    智远说着给我看了看左手中指,手指背上纹着个青色的小字-“恨”。

    他随后又说:“我上初一的时候总有人欺负我,我打不过他就只能每天忍气吞声,后来我越来越恨他,我就用针在自己手指上刺了这个字,然后用蓝墨水一刷,它就再也下不去了,后来我只要低头一看见手指上这个字,我心里的恨就加深一倍,最后有一天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就趁他上厕所时把他一只耳朵割了,因为那事我被学校开除了学籍,这才开始出来混。我说这么多其实只是想告诉你,有些话不能随便往身上背,背在身上就等于印在了心里,变成了一种信念、一种纠缠,以后不照做你就是装-逼遭雷劈,照做,可能就永远回不了头了,到时候你怎么选?可能怎么选都是错。”

    智远的话说的有点深奥,完全不像是从一个上到初一就被开除的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看我沉思了一会没回答,智远又说:“你要纹的这句话是唐朝诗人曹松的一句诗,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兄弟,它写在纸上是诗,纹在身上可就是一种信仰了,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一个人的成功不惜牺牲身边所有人、让所有人变成白骨踩在你脚底下,呵呵,值得吗?”

    我再度沉默了,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原来也以为不值得,只要在我身边出现的人我都看得很重,我以为只要我对他们好,他们就一定会对我好,可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遇到她之后我发现我似乎想错了,这个世界根本没那么公平、更没那么光明,她还告诉了我一句话,她说做人一定要狠一点,要么对自己狠,要么,就对别人狠,当时她说她不想再对自己狠了,太痛苦了,所以她选择对别人狠,这样她过得才能好一点……”

    我说着话抬起头来,直视着智远的眼睛问:“智远,你说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也有错吗?”

    “这个……”智远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我。

    “纹吧,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还是个学生,太小,还没到应该去背负的时候,可我错了,该扛的我得扛,该背的我得背,我不想再躲在别人身后了,那我就得把别人踩在脚底下……”

    说话时我把上衣脱了,趴在了纹身椅上。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呵呵,我宁愿踩在百万枯骨之上受尽唾骂,也他妈不愿再被人踩在脚下懦弱一生!”

    “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

    看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智远叹了口气,随后又把纹身机抄起来说:“图案有讲,纹前多想;易纹难祛,深思熟虑。兄弟,你这活儿我接了,你可别怕疼,输液让针扎一下也就疼一秒,纹身是个长久活儿,就算是纹几个字,你也得连着疼一阵子呢……”

    “嘿嘿,放心动手吧,我等着呢!”

    智远确实没有骗我,纹身机落下来的一瞬间,无法设想的刺痛立刻传遍了我的全身,疼得我忍不住身体抽搐了一下,但智远却猛地一下按住了我的后背,又笑呵呵说:“忍着点,你要是连这点疼都受不了,还配纹那七个字吗?”

    我没回答,默默趴在椅子上用胳膊抱住椅子背,尽量不让自己再乱动一下。

    我得狠,对自己越狠就活的越好,对别人越狠,身边的人就活得越好,我不想受委屈了,我也不想让身边重要的人受委屈了。

    然而这时候,猴儿哥却突然“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红着眼圈直接把上衣一脱摔在地上,拍了两下胸前精瘦的“排骨”说:“川子,我陪着你一起纹!纹身都不敢以后咱还怎么跟别人耍狠!”

    智远愣住了,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哥们儿,你,你又想纹什么?”

    猴儿哥瞪着眼说:“川子纹诗我也纹诗,你也给老子背上纹首诗!”

    “好,好吧……”

    智远叹了口气,朝着门外吆喝了两声之后那个看门的耳钉男急匆匆走了进来,智远指了一下猴儿哥说:“这兄弟要在后背上纹首诗,我忙着呢走不开,你带他到旁边屋帮他纹上去。”

    “哦,行。”

    耳钉男点了下头,赶紧转身问猴儿哥说:“哥们儿,你想纹个什么诗啊?”

    猴儿哥正在最亢奋的兴头上,根本就没理会他,直接摆了下手说了句随便之后,转身就大摇大摆朝着隔壁一间小屋子里走了进去,头都没回一下。

    这下那个耳钉男可犯了难了,没办法只能求助于智远说:“大哥,咋办啊?没接过这么爽快的活儿啊?”

    “嗨,我抽屉里不是放着本唐诗三百首呢吗,你随便翻一下,翻到哪首就给他纹哪首就得了……”

    “哦,行。”

    耳钉男又点了下头,赶紧跑到屋角抽屉里把书拿了出来,翻开之后直愣愣立在那儿看了半天,突然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了起来:“尼玛这都是命啊……”

    他没理我们,说完拿着书就拖着步子往隔壁屋里走,看他表情不对刘斌赶紧叫住了他,问:“哥们儿,你翻了首什么诗啊?”

    “唐朝大诗人杜甫的《北征》。”

    他说完拿着书就走进了房间,留下我们一屋子人都傻眼了……

    愣了半天之后雷星突然一拍大腿狂笑了起来:“我擦,尼玛猴儿哥的命好苦啊!这诗我学过,尼玛全诗好几百句,把猴儿哥j-b都纹出花儿来也纹不完啊……”

    雷星狂笑时我们其他人彻底都傻眼了,这时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阵撕心裂肺、鬼哭狼嚎地惨叫声:“我擦轻点儿!啊!轻点儿……”

    ……

    大约凌晨两三点钟,兄弟们迷迷糊糊都互相倚靠着睡着了,我可疼得根本睡不着觉,整个后背就跟不是自己的了一样,完全麻木了。

    我满头大汗地朝依旧在认认真真往我背上刺字的智远说:“智远,我就纹几个字而已,你,你他妈需要弄这么久吗?”

    “别着急,纹身是艺术,一个勾儿一个点儿都见技术,咱这金字招牌可不能砸在你身上!”

    又过了十来分钟,智远长吁了一口气,突然一巴掌就拍在了我肩膀上,疼得我直接吼了一嗓子从纹身椅上蹦了起来。

    我一喊疼把兄弟们也都吓醒了,这时智远点了根烟笑着说:“大功告成,兄弟,这七个字我帮你纹了,至于最后它会不会变成你的命,那就看你今后的路怎么走了……”

    我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感觉到整个后背变得空前的沉重了起来,而这时隔壁的房门突然“吱”地一声打了开,猴儿哥红着眼圈一脸麻木地晃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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