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姜言拉长放软的尾音,能明显感觉出来她在示好,在卖乖。
清澈的眸子忽闪,映着少年看似在笑却又十分恶劣的容貌。
“别叫我哥哥。”江元白手掌紧了紧,视线却移开。
姜言沉默几秒,垂着眼角,“哥哥,手疼。”
“……”江元白松开手指,发现她手腕红了一大圈。
小孩皮肤太水嫩,他明明没用什么力气。
“出去。”江元白莫名更烦躁,笑起来更显得戾气快溢散出来。
姜言不明所以,眼眶泛红,不久前攀上山顶的心情像又掉下悬崖,直直坠着,重得难受。
她回到隔壁,听到江元白叫来卓春岚,发了很大一场火。
他不同意姜言去上学。
原话也说得很清楚,病弱的他音量忽然大到可以穿透墙壁,仿佛一把利刃插进姜言耳朵里。
“她一个私生女,凭什么去上学?”
“能让她留在江家就不错了。”
“……”
江元白的抗议打碎了姜言上学的希望。
卓春岚很宠江元白,尤其他生病后,最怕他一点儿不顺心让病情加重,所以对他百依百顺。
理应去学校宿舍的这一天,几个阿姨把准备好的行李箱都打开,里面的东西又一样样拿出来。
衣服重新挂回衣柜,文具都摆在书桌上,洗漱用品全都放到洗手间里。
姜言看着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变得空荡荡的,心里头也跟着如此,像被剜走一块。
到了晚上,应酬回家的江霍看到姜言,先是一愣,随后立马问她。
“言言,怎么没去学校?”
“我……”姜言垂下眼。
卓春岚也在,她让姜言先回房间,然后和江霍开诚布公地谈起来。
“小元不同意她去上学。”
“他的状态很不好,秦医生说了,不能让小元情绪起伏,否则可能病情复发。”
江霍沉默地咬着烟头,“那言言就不去上学了?”
卓春岚抱歉地低头,“我再慢慢和小元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江霍起身,眉眼冷厉。
卓春岚没拦住他,江霍冲进了江元白的房间,训斥道:“江元白,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江元白显然早在等着江霍回家来质问他,他早有准备地反唇相讥,嗤笑着掀起眼皮,“是,让她出生,把她养大,带她回家,不都是您老人家做的主吗?”
“你——”江霍扬起手,要是照以前的性子,他早一巴掌扇过去。
江元白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教育的。
但自从江元白生病,江霍已经很久没动过手。
今天实在生气,额头青筋都快暴出来,但江霍还是忍住,咬牙切齿忍到极致,“江元白,言言是你的妹妹。她不读书,你想让她做什么?”
“她这么想待在江家,那就一直待在家里好了。”江元白满不在乎地笑笑,“我不也一直在家待着?”
“言言能和你比吗?”江霍盛怒。
江元白是天才,智商奇高,不用上课在家自学也能门门功课考第一。
但姜言,顶多就是一个比较优秀的普通小孩。
江霍深吸一口气,命令式的口吻想要结束这次交谈,“言言必须去上学,不需要你同意。”
江元白挑着嘴角,少年颗粒感的嗓音笑出一两抹寒意。
“那就是要我死?”
……
姜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上学的问题可以上升到“死”这个字眼。
她本来偷偷在门外听着,想看看江霍能不能说服江元白。
她真的很想上学。
谁知,两人却在里面吵得不可开交。
她甚至可以想象江霍的怒火难以承受,江元白易碎的笑容又有多惊心动魄。
姜言攥着拳头敲门,轻轻脆脆的声音打断了里面的争吵。
她走进去,很乖地伸出手拉住江霍的衣角,另一只手握着江元白的被角,“爸爸,哥哥,我不去上学了,你们不要吵架。”
她软软的尾调浇灭了房间里那些无形的怒火,但江元白嗤笑了声,江霍绷着的脸色更冷。
最后,江霍牵着她离开,两父子的关系似乎降到了冰点。
从这天起,江家变得像一座冰窟。
江霍执意想送姜言去上学,却收到江元白的病危通知书。
最后,江霍还是把姜言留在家里,可他却不再回家,出现时表情也没有任何温度。
家里的阿姨们都不敢再轻易说笑,卓春岚每天愁眉不展,闷在房间里,也没了心情出门逛街或是下午茶。
姜言仍然每天下午去看江元白。
他闹了这一场,原本好转的病情忽然恶化,脸颊惊人的白。
她每次去,他都似乎在昏睡,薄唇紧紧抿着,眉心那里始终有一个皱。
无论姜言说什么,他都毫无反应。
也因为这样,姜言才敢每天来看他。
她不敢面对醒着的他。
只有他睡着,她才敢对他说说话,想要他快点好起来,想家里的每个人都快快乐乐。
还有她藏在心底深处的心里话。
“哥哥,我真的很想上学。”
“哥哥,你不要这么讨厌我了,好不好。”
“……”
一周过去。
夹在两父子之间卓春岚十分为难,她还是舍不得江霍一直住在外面,不想让他伤心,也觉得姜言这孩子挺可怜。
于是,卓春岚敲开了江元白的房门,想要和他好好商量,从中转圜。
她知道江元白那么讨厌姜言的一部分原因是为她,毕竟姜言的存在,代表着江霍对这段婚姻明晃晃的背叛。
但不该拿小孩撒气。
卓春岚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从中转圜,终于说服江元白和江霍各退一步。
姜言不能去最好的学校,但可以去离家近的一所普通公立小学。
知道这个消息的姜言,巴掌大的小脸抑制不住笑,她抿着唇瓣,想要跑去江元白房间里和他道谢。
却被卓春岚拦住,说他已经睡下。
姜言很乖地点头,正好江霍也回来了,他脸上重新有了笑容,朝姜言松手,“走,爸爸带你逛商场买文具去。”
“爸爸,我已经有文具了。”
“那些不算。”江霍给她解释,“言言要去普通学校,不能用太贵的文具。”
姜言似懂非懂,被江霍牵着离开。
只剩卓春岚支着下颌倚在沙发上,眼角眉梢因为江霍回家的开心已经转为苦涩。
她从没见过江霍这么细心周到的一面。
原来他并非不体贴,只是看对谁。
……
姜言和江霍逛完商场回家,已经是下午三点。
这个时间,是姜言固定去看江元白的时候。
但今天,她还有很多事忙,就暂时把这件事放下。
在她看来,每天去看望江元白只是她自己偷偷做的小事情,没有人知道,所以也不算什么约定或者承诺。
姜言待在自己房间里,把新买来的文具整理好,又把江霍带她去新学校领来的书都包好封皮。
现在已经开学好几天,她想着待会包好书皮,就可以开始预习一会儿。
又想起明天就要去上学,激动兴奋的心情反而大于紧张害怕。
姜言垂着长长睫毛,一边包书皮,一边不自觉轻轻哼起歌。
以前妈妈在的时候,都是妈妈陪她一起包书皮,一起哼这首妈妈最喜欢的歌。
现在姜言只剩下自己,因此包得更认真仔细。
她哼着歌的时候,就好像妈妈在身边陪着她,小小的心里拥有无限力量。
小孩的歌声稚嫩清甜,穿透力很强。
当一墙之隔的江元白竖着耳朵时,很容易就捕捉到姜言的动静。
他表情沉默地听着,唇角总挂着的那一点轻散笑意全消失不见,泛白的唇紧紧抿着。
直到姜言没再哼歌,不知去干什么,反正还是没过来。
江元白瞥了一眼窗外彻底暗下去的天色,他绷着的脸颊终于重新勾起笑。
很灿烂的笑,比方才黄昏时天边最后一抹烧尽的晚霞还要璀璨漂亮。
下一秒,他伸手抽出床头柜的抽屉,把里面那盒草莓糖拿出来。
哐当——
整盒草莓糖被他扔进垃圾桶。
毫不留情的,像他随着“哐当”一声,瞬间消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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