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异国他乡，就算灵魂再强大，也容易在月色朦胧时觉得孤独。
江元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夜幕降临，那股无形包围而来的窒息感总让他微微皱起眉心。
唯独今晚不同，他收到来自故乡的礼物，熟悉的汉字和味道带来似有若无的亲切。
这是一个蛋糕盒，用粉色的卡通熊包装着，上面是油彩笔写得很大的几个字——
哥哥，生日快乐！
姜言的字迹江元白很熟悉，毕竟看她写过那么多回作业。
他的室友还以为是他亲妹妹，都羡慕他有这么乖巧懂事的妹妹，居然漂洋过海给他寄生日蛋糕。
“还是她亲手做的。”江元白看完贴在上面的贺卡，挑挑眉随口道。
“元，你这是在炫耀吗？”室友捂住胸口，一直想要一个妹妹却没能如愿的他感觉自己受到一万点暴击。
“是嫌弃。”江元白故意撇撇嘴，并不承认那是炫耀，但拆开蛋糕盒的极快动作出卖了他。
然而蛋糕盒打开，集体沉默了。
里面的蛋糕软趴趴的，蹭得到处都是，只能勉强从蛋糕胚看出这曾经是一个星星形状的蛋糕。
“……”表情丰富的室友目瞪口呆，“这、这还能吃吗？”
江元白漆黑的眸子凝视着软趴趴的蛋糕，良久，只说了一句。
“她果然是个笨蛋。”
他把刀叉扔给室友，“想吃的话可以试试。”
随后江元白转身走出房间，到了门外草地上，他掏出手机，拨通视频电话。
小女孩喜欢用那首一闪一闪亮晶晶作为视频彩铃，幼稚清亮的歌声在疏阔夜色里漫开。
江元白等到一首歌放完，按灭手机。
他平时不会等这么久，顶多唱完那个“晶”字，她就会接通手机，露出那双比星星还要亮晶晶的眸子。
江元白长指在手机上点两下，拨通卓春岚的电话。
“小元？”卓春岚温柔惊喜的声音响起。
出国后，江元白很少给她打电话，尽管她能感受出江元白对她这个妈妈的爱，但他的性格不擅长表达，所以更喜欢保持缄默。
江元白顿了顿，和卓春岚寒暄两句后，果然听到她的话题扯到姜言身上。
“小元，你知道吗？今天是言言的生日。”卓春岚说这话时，带着试探性的语气，仔细关注着江元白的态度变化。
她很喜欢姜言，所以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接受姜言。
不过，自从知道姜言和江家没有血缘关系后，江元白对她已经好很多。
不再争锋相对，不再谈之色变，像对邻家小妹妹那样，反而比以前亲近自然一些。
江元白含糊地应了一声，也不说他本来知不知道，反而问：“她人呢？”
“她在楼下。今天家里来了很多小朋友给她庆祝生日，她玩得可开心了。”卓春岚把镜头一转，走到镂空走廊，对着底下客厅里正抿唇笑着的姜言。
灯光灿烂，她笑容更亮。
玩那么开心。难怪不接他电话。
江元白唇角微勾，听到卓春岚问：“你要和言言说说话吗？”
“好啊。”江元白没有拒绝，少年薄唇抿出笑意，同样笑得灿烂。
卓春岚再了解他，就他这么笑，反而提醒，“可不许欺负言言。”
“放心吧妈。”江元白挽起袖口，等着卓春岚把手机递给姜言。
拿到手机的姜言，比卓春岚更为惊喜，眸子亮晶晶的，嗓音像沁了蜜地喊，“哥哥！”
江元白轻嗯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姜言清澈明丽的眼睛期待地望着他。
可江元白却只与她闲聊两句，然后就挂断了视频。
姜言怔怔地望着手机，她看了看自己身后那用巨大气球勾勒出的“生日快乐”几个字，他是没看见吗？
她还特意转了一下角度，把这些字露出来。
姜言没那么贪心，妄图收到江元白的生日礼物，她只是想听到来自他的生日祝福。
那代表着对她留在江家的认可。
可是他没有。
卓春岚把姜言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她失望，更不忍心告诉她自己已经提醒过江元白今日她生日的事实。
卓春岚抬手摸摸姜言的脑袋，“哥哥眼神不好，肯定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
姜言安慰地点点头，嘴唇挽起很乖的弧度，“没关系阿姨，如果哥哥知道，他肯定会和我说生日快乐的。”
“哥哥对我很好。”过了半晌，她又想起来补充一句。
声音小小的，但很坚定。
……
过完几乎玩疯的暑假，姜言穿上蓝白相间的校服，开始步入初中。
她上的是a市最好的公立中学，和之前江元白的学校并不一样。
两个好朋友肖薇嘉和周应也都上了这所中学，毕竟她们经常一起学习，互相帮助，成绩都不差。
肖薇嘉又和姜言分到了同一个班，在教学楼的二层，但周应却分得很远，教室在六楼。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他才看见姜言和肖薇嘉。
拨开人海走过来，周应闷闷道：“你俩运气真好，分班还能分到一块。”
“你以为这是运气吗？”肖薇嘉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这是金钱的力量。”
“什么意思？”周应眉眼稍动。
肖薇嘉细声说道：“我爸给我教了择班费，我才能来姜言这班的。”
姜言所在的班级是全年级最好的班，但除了靠成绩能来，也有别的途径。
周应匪夷所思，“还能这样！”
他随即忿忿不平，“早知道我让我爸也给我教一下择校费。”
“已经晚了。”肖薇嘉亲昵地挽住姜言的胳膊，仿佛胜利者般。
这是她和周应常常私底下较劲的方式，比谁和姜言更亲近。
周应垮着脸，仍然吸引得不少女同学路过时回头看他。
都是假装回头和同学说话，实则在悄悄打量他，余光往他身上瞄。
周应长得高，还帅，气质也和刚上初中这些小屁孩不同，可能是常年练跆拳道的原因，气场很惹眼。
到了初中，女生们不再怕他，反而开始好奇，想要接近，又或者是带着孩子气的征服。
姜言和肖薇嘉手挽手，走着走着开始和他保持距离。
没别的原因，实在是那些因周应而起的好奇目光落在她们身上，跟刀子似的，并不舒服。
两人排到了另一队。
前面的女生也是她们班的，叫叶春春。
本来今天上午刚全班做完自我介绍，大家还不可能全部记住，但叶春春是以全校第一的名次考进来的，所以都对她印象深刻。
叶春春瘦瘦小小的，皮肤有些黑，性格看不出很开朗，但也绝对不腼腆。
她对姜言有印象，但不记得肖薇嘉，于是又坦然问起肖薇嘉的名字。
肖薇嘉面对新同学的胆子比兔子还小，她说了好几遍，可声音埋没在食堂嘻嘻哄哄的人潮里，实在听不清。
说话间，已经排到叶春春。
她转身打饭，“阿姨，我只要一份米饭。”
食堂阿姨以为自己听错，大嗓门粗犷地吼着，“什么？你不要菜啊？”
叶春春声音平静地回答，“不要。”
这一来一回，吸引了很多同学的目光。
姜言就站在叶春春身后，她注意到视线纷纷飘过来时，叶春春明显将脊背挺得更直，脖颈一点弧度都没有。
食堂阿姨刚把白米饭打好，没把餐盘交到叶春春手里，反而又壮着嗓子问：“同学，你真不要菜啊？是不是家里条件不好？你可以申请那个贫困学生食堂补助的，你——”
“不是的，谢谢阿姨，我只是想吃一份白米饭而已。”叶春春打断食堂阿姨的饭，主动伸手接过餐盘，手指用力得有些泛白。
姜言在她身后，温和清朗的声音响起，“阿姨，我也只要一份米饭。”
食堂阿姨诧异地看向姜言。
姜言脸颊白嫩，皮肤细腻，虽然瘦但很健康，眼睛明亮有光泽，唇瓣抿着乖巧的笑，一点儿都看不出贫困的样子。
“今天这是怎么了？”食堂阿姨纳闷地给她也打了一份白米饭，没再提贫困学生补助的事。
同学们的议论声小了点，但眼神仍然有些怪异。
直到肖薇嘉走过去，也只要一份米饭。
周应也是。
“……”食堂阿姨已经连问都懒得问了，她见怪不怪地打饭，眼神再次回复之前的飘忽游离，沉默地掂着勺。
而第一天开启初中新生活的同学们，也有了新的认知。
原来初中，真的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
哦不是，大概一顿只吃白米饭，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吧。
……
食堂某处饭桌。
叶春春咬着筷子，看向不远处的三人。
姜言和肖薇嘉周应他们打完干干净净的白米饭，镇定自若地吃起来，丝毫没有过来和她搭讪的意思，也没再多余看她一眼。
就好像她/他们真的只是喜欢吃白米饭。
叶春春垂下眼，大口大口扒饭。
可是没有菜下咽的白米饭真的好吃吗？
嗓子眼仿佛噎住，其实她再清楚不过。
-
初中的新生活对于姜言而来，很容易适应。
她从小跟着妈妈搬家，不管去哪里都能如鱼得水。
很快，姜言就因为成绩优异性格好而被推举成为班长。
叶春春是学习委员，肖薇嘉是语文课代表。
自从上次食堂的事情后，叶春春和她们走得越来越近，俨然已经成了好朋友。
肖薇嘉搬了家，她爸爸在学校附近买了新的学区房，她和奶奶搬到附近。
周应也搬了家，但这次反而搬到了和姜言一个小区，两人开始一块回家。
初中的课程更多，也更忙。
但姜言仍然应付得游刃有余，她也习惯每天写完作业给江元白打一个视频电话过去。
正好是江元白起床吃早餐的时间，他把手机放在一旁立着，也愿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姜言说几句话，反正不耽误什么功夫。
这天，屏幕刚接通，姜言迫不及待的小脸出现。
她弯着唇角告诉江元白，“哥哥，我当班长了。”
“恭喜。”江元白挑着碗里的面。
“哥哥，你怎么每天都吃面啊？”姜言眼尖又敏锐，她微微皱起眉，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江元白抬起眼，纯粹漆黑的颜色翻涌，“我喜欢吃，不行？”
“可你的面……”姜言咬咬唇。
她发现最近江元白的早餐特别单一，而且就是一把开水煮出来的挂面，什么都不放。
这样能好吃吗？
而且每天都吃。
但江元白忽然笑起来，姜言又不敢问了。
她转移话题，很乖地说了两句，然后挂断电话。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说自己只爱吃白米饭的叶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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