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园的鬼屋里,冷气开得很足。
像是鬼气在飘荡,到处都阴森森的,伸手不见五指,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姜言一进来,就再也看不见其他同学,幸好有江元白牵着她,不然她可能都不敢往前走。
“哥哥。”姜言按捺心跳,总是忍不住走几步就喊一声江元白,尽管他就在她身旁。
“我在。”江元白沉着气的声音适时响起,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她,给她带来继续迈步的勇气。
的确如江元白所说,有他在,没有鬼敢来吓他们。
可能是他气场太足,也可能是他在鬼出来时反倒把鬼吓了一跳。
总之这一路姜言除了被漆黑环境和里面一些可怖的布景吓得心颤之外,其他任何她想象中的害怕场景都没有发生。
走出鬼屋重新看见阳光时,姜言长松一口气,感觉重新活过来一般,心口那块压着的石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掌心已经变得汗涔涔的,蹭得江元白的手心里也都是汗。
她递过纸巾,抱歉地看向江元白,“对不起哥哥。”
“我们两个,还要说这三个字?”江元白睇她一眼,擦干净手。
这时候,一直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周应也出来了。
他第一时间就是关心姜言,“言言,你没事吧?”
姜言摇头,白皙小脸的神情无辜又坦然,“我没事,嘉嘉她没进来?”
“没有。”周应回答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冰镇汽水,“喏,言言,我进来之前给你买的。”
是姜言最喜欢的橘子味。
她刚走完鬼屋,确实又累又渴,看到汽水两眼发光,感叹周应真是贴心,正要接过,可汽水却被伸过来的另一只手截获。
“女孩子喝什么冰的。”江元白毫不客气地打开汽水瓶,仰头灌了一口,朝周应晃晃,“谢了。”
说完,他拉着姜言走向另一个方向。
“哥哥,我们去哪?”
“回家。”
“现在吗?”
“嗯,累了。”江元白路过汽水摊时停下,给姜言买了一瓶常温的橘子汽水。
姜言拉开喝了一口,看向不远处。
周应还站在鬼屋门口,也正看向她这边,两人视线遥遥相接。
忽然,江元白喝完最后一口汽水,紧接着啧了一声。
姜言视线移过来,不知道他怎么了。
江元白勾勾唇,“舍不得?”
姜言不明所以。
江元白抬起下巴,示意周应的方向,“这不会是你小男朋友吧?”
“姜言,早恋可不对。”江元白煞有其事地教导。
这个词差点儿让姜言跳起来,她连忙解释,“哥哥,我和他只是好朋友。”
她急得小脸泛白,握着汽水瓶的手攥得很紧,扬起脸看他,“哥哥,真的。”
姜言清澈的眸子紧张又认真地盯着江元白,没有躲闪,没有眨眼,只有恳切,像粼粼的湖水。
江元白沉默地与她对视半晌,最后松了笑意。
“行,我信你。”
姜言因此也松了一口气,她郑重和江元白保证。
“哥哥,我一定不会早恋的。”
“等等。”江元白拿出手机,长眸垂下,“你再说一遍。”
“哥哥,我一定不会早恋!”姜言说得斩钉截铁,黑黢黢的眸子像咬着一股劲儿。
说完才发现,刚刚江元白是在特意录音。
“……”姜言眸中泛起无奈。
-
愉快时光总是短暂。
一晃十天过去,姜言恋恋不舍送江元白出国继续深造。
他总是有太多事情要忙。
不止学业,还有他关于未来的事业和野心。
他想快点强大起来,尽早自立门户,在江霍面前彻底挺起腰杆。
姜言过完暑假,正式迈入高中,也比从前更忙。
成为高一的学生,就意味着高考开始倒计时,一切生活都进入了快车道。
开始有写不完的作业,刷不完的试卷,听不完的课和日复一日的早自习晚自习。
学习枯燥乏味,姜言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和江元白视频通话的那一小会。
尽管因为她和江元白都越来越忙,视频通话的时长已经一缩再缩,说不上两句话就草草收场。
姜言和肖薇嘉、周应、叶春春仍然同校,只不过这次运气不好,大家都分在了不同的班级。
但这不妨碍好朋友之间的友谊,大家仍然一起中午去食堂打饭,一起下晚自习,一起回家。
姜言比以前更努力,她始终记得答应过妈妈要好好念书,当个乖孩子,所以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
白天学,晚上学,一刻都不松懈。
如果有人是靠天资聪颖而成为学神,那姜言就是凭着百分之七十的努力和百分之三十的天赋,在一路努力探寻着学海的无涯。
别人在玩游戏聊天时她在一遍遍背着单词,别人在呼呼大睡时她在熬夜写试卷,别人在呼朋唤友嬉笑打闹时她在泡图书馆。
时光不会辜负任何人的努力,她背过的单词,写过的试卷,泡过的图书馆都给她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案。
第一个学期的期中考试,姜言考了全班第一,年级第三的好成绩。
她把成绩单拿回家里,江霍一如既往打了一圈电话炫耀,最后试探的目光落在卓春岚身上。
“言言考得这么好,咱们一家人得出去吃顿饭,为她庆祝庆祝吧?”
卓春岚欲言又止,看在姜言的面子上,她点了头。
江霍努力克制笑容,但一晚上合不拢的嘴角却把他出卖得十分彻底。
第二天,姜言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照例准时到学校。
可走进教室,却感觉到大家的目光有些奇怪。
她以为自己的衣服没整理好,特意扯扯下摆,走到座位上刚放好书包,就听到同桌的提醒。
“姜言,你看下黑板。”
姜言不明所以地抬眼看去,旋即像被雷打了似的,天灵盖都快被掀起来。
黑板上两行大字——
姜言是私生女!
姜言妈妈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
“你没事——”姜言的同桌才问了三个字,姜言就已经冲到讲台拿起黑板刷。
她拼命擦了两下,可根本擦不掉。
“姜言,这是拿油漆写的。”长得很高的体育委员提了桶水进来,他来得更早,发现这大字的时候就已经擦过。
“我再试试。”体育委员让姜言在一边站着,他拿着抹布开始擦。
姜言埋着头,纤弱身形在黑板下控制不住地轻颤,就好像在罚站。
教室里的同学来得越来越多,体育委员却毫无进展。
姜言抿着唇瓣,肩线颤抖,她背对着教室里的座位,却能感受到那些探究惊讶的视线紧紧落在她后背。
她的皮肤开始发烫,心脏好像要炸了一样。
最后,早自习的上课铃响了。
班主任终于出现,他看到黑板上被擦花了但仍然能看出大概意思的字,清清嗓子喝令大家好好读书。
然后,他打电话叫来后勤部的人,换了一块干净的黑板,把原本的黑板送去清洗。
可上面的那些字,留在姜言心里,洗不掉了。
这样爆炸性的大新闻,无论虚实,都是同学们津津乐道的对象。
尤其姜言作为话题中心,长得漂亮,成绩优秀,又是老师们的得力助手,就更容易引起讨论。
这一天,姜言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有人在她身后窃窃私语。
偶尔有几个字钻入她耳朵里,刺得生疼。
姜言始终保持着自己平和淡定的状态,她照样听课做笔记,照样背书写题,照样将脊背挺得笔直。
但她没有去吃饭。
她装得再平静无谓,手心仍被掐出血痕。
她怕去人多的地方,怕见到几个好朋友,怕被人问——
“你到底是不是私生女?”
“你妈到底是不是小三?”
……
周应他们几个都来教室外面转了好几圈,姜言没有出去。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特意把姜言叫走,让她提前回家。
“姜言,你是一个好孩子,别被那些胡言乱语影响心情。”
姜言颤着睫毛问:“老师,那些字是谁写的?”
班主任叹气,“还没查出来。你放心,老师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姜言点头,自问没得罪过任何人,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用这么大的恶意来对付她,几乎是用磨得最快最亮的刀,在一下下剜她的心。
姜言避开放学高峰,也自然避开了和周应一起回家。
已经上高中,她不再需要王叔接送,早就可以自己坐公交。
但今天,她却没有到站就下车,而是沿着公交线,从起点坐到终点,望着黄昏的霞光笼罩城市的地平线,她想等星星升起。
……
姜言到家很晚,但她提前给卓春岚发了消息,所以卓春岚并没有太担心,也没有察觉异样。
学校没有打电话到江家知会今天的情况,毕竟是家事。
江霍最近在家吃饭的时间越来越多,他总是口是心非地出现在卓春岚面前,不愿意拉下脸和她道歉认错,因为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但他还是想让卓春岚多看他几眼。
以前总觉得她围着他转实在太烦,现在却又不习惯她的冷淡、敷衍和疏离。
看到姜言回家,江霍嘘寒问暖几句,就放她上去写作业了。
姜言坐在书桌前,拿起笔,却破天荒迟迟没有动笔。
作业本上的字像是成了复杂难懂的梵文,胀得她眼睛酸痛,根本写不下去。
姜言拿起手机,才发现收到不少消息。
有平时走得不太近的同学旁敲侧击问她今天的事,看似在关心,但更多是看热闹般的心态。
她人缘再好,也做不到人人喜欢,至少小部分幸灾乐祸的人不会少。
真正关心她的好朋友是肖薇嘉,是叶春春,是周应。
但他们问的却是其他——
叶春春:【言言,明天能不能把你的物理笔记借我看看?】
肖薇嘉:【言言,我今天发现了很好吃的点心,你看——【图片jpg】【图片jpg】,我明天给你带两个噢。】
周应:【言言,在家吗?我过来找你抄一下作业?】
姜言心情实在乱糟糟的,但看到周应发过来的可怜兮兮小表情,还是发过去一句。
【你来吧。】
周应家里也很有钱,大概和江家的经济水平不相上下,房子买在同一小区,也是城堡般的别墅。
他过来已经轻车熟路,很快托李阿姨把姜言叫下来,两人在客厅沙发上把作业摊开。
“言言,你这作业写得比我还慢,这哪是我抄你,这是你抄我吧。”周应无奈地把笔给姜言,“喏,借你抄。”
“我不抄。”姜言没什么表情地合上作业本,“既然你没要抄的作业,那就回去吧。”
“言言。”周应按住作业本,忽然没头脑地来了一句,“那些都和你没关系。”
人出生在怎样的家庭根本不由自己抉择,所以没关系。
姜言垂下长睫,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卓春岚拿着手机喊她。
“言言,快过来,小元要和你说说话。”
姜言有些诧异,平时晚上卓春岚偶尔会和江元白打电话,但江元白有什么话都是晚上视频通话的时候和她说,可从来没从卓春岚这儿转过一遍。
难道他知道今天的事了?
姜言心头一跳,又觉得没这个可能,她镇定地走过去,接起电话,江元白懒洋洋的声音漫过来。
“言言,在做什么?”
“在写作业。”姜言也不知自己语气里为何多了一丝微妙的心虚。
“哦,和周应一起写作业是吧。”江元白淡淡地问。
姜言想起江元白怀疑过她和周应早恋,就更心虚了。
明明是没有影的事儿,但她回答起来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只是来找我写作业,没聊别的。”
“……”两端都沉默。
良久,江元白低低的笑声响起,“姜言,你不对劲。”
姜言心口一下缩紧,因为他在连名带姓喊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元白开始叫她“言言”,但不高兴的时候仍然叫她姜言,比如现在。
听着他似有若无的笑意,姜言头皮僵硬,确定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他好像有一双火眼金睛,能轻易看清她的一切伪装。
以往到了这个份上,姜言就会老老实实把事情都交代。
但今天不一样。
姜言局促地咬着唇,继续保持沉默。
江元白没什么耐心,他保持一贯满不在乎的笑。
“姜言,确定不说是吧?”
他的语气像一桶冰水浇下来,很凉。
姜言心脏缩紧,却仍不说话。
她能说什么。
说别人骂我妈妈破坏了你妈妈和你爸爸的感情?说大家都嘲笑我是江家的私生女?
姜言立在夜色里,长睫渐渐湿润,庆幸此刻不是视频通话。
正巧这时,周应在那边喊她。
姜言好像离岸的鱼儿恰逢大雨落下,她找到理由将电话挂断,把手机还给卓春岚,没让卓春岚看出任何异样。
周应被姜言送走,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叮嘱她有需要给他打电话,他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姜言其实没有太强的分享欲,她习惯有什么不高兴的都自己扛着。
在她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大的事都过去了,她晚上只要数一数星星,就可以睡着,然后睁开眼又是崭新的一天。
然而到了晚上,江元白的视频通话按时响起。
姜言犹豫片刻,还是按下接听的按钮。
江元白的脸瞬间出现在屏幕上,线条流畅漂亮,眼尾挑着发凉的笑意。
“姜言,胆子肥了,直接挂我电话了?”
姜言低下头,小声道:“周应叫我有事。”
江元白没接话,眯着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唇角弧度勾得更深,“哭了?”
姜言抿嘴,长睫颤得有些厉害。
她其实只是掉了几滴眼泪,没怎么哭,但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能轻易看出来。
她的默认让江元白眼角眉梢的笑意更带戾色。
他皱起眉问:“姜言,到底怎么回事?不会是周应那小子欺负你了吧?”
姜言连忙否认,“哥哥,和他没关系。”
江元白略一勾眼,从姜言口中套出话来,“那就是有事。”
姜言低头绞着手指。
江元白倏而笑起来,穿过屏幕的那双眸子漆黑剔透,藏着危险的诱哄语气。
“姜言,不要耽误哥哥的时间,乖。”
……
最后姜言支支吾吾,仍然不肯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元白挂断视频,笑容瞬间消失,神色凝重地拨通另一个电话。
姜言越是这样,他越清楚这次的事不是小事。
“喂,替我查件事。”
“又是你妹妹的?”
“……”
姜言不想让江元白担心,所以不肯说出的事情,很快就被整理成文字传到江元白的邮箱。
只要有钱有人脉,没什么不能查到的,更何况这件事在a中已经不是秘密。
江元白沉默读完这封邮件,眉梢一扬,忽然笑出声来。
旁边的室友阿七被他吓了一跳,“元,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笑都很瘆人!求你别笑了好不好!”
江元白笑着看了阿七几秒,弄得阿七使劲搓起鸡皮疙瘩。
“阿七,我要回国。”
阿七一脸问号,“不是刚回来,怎么又要去?”
江元白没解释,抓起外套就往外走,离开得很急。
……
江元白直接飞回国找江霍。
看到江元白时,江霍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小元,你怎么——”
江元白没耐心地打断他,“言言被欺负了,你知道吗?”
“什么?”江霍声音拔高几个度,着急道,“谁欺负言言了?怎么欺负的?我这就去找人算账!”
“别找人了,还不就是你弄的这点破事。”江元白嗤笑。
他把黑板上那两行大字复述给江霍听,然后一字一顿道:“江霍,如果不是你自以为是弄的这点破事,言言不至于受这种委屈。”
江霍眉心一跳,又听到江元白问:“你知道我妈为什么一直不想理你吗?”
江霍下意识追问,“为什么?”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疑惑。
江元白声音压着,冷冷笑道:“江霍,因为你太把你自己当个人了。”
“江元白,你怎么说话的!”江霍立刻皱起眉,不悦地驳斥,“我是你爸!”
“你配吗?”江元白漫不经心地笑,勾起唇角,反问道,“江霍,你配当一个父亲,配当一个丈夫吗?”
自以为是地隐瞒姜言的真实身份,自以为是地要当姜言的亲爸,自以为是地不告诉任何人,还认为这是为了姜言好,不让她产生寄人篱下的感觉,让她有个亲爸,有个倚仗。
“你真觉得姜言需要?”江元白笑声带着嗤弄,又渐渐冷淡消失,“江霍,你迟早要把这个家弄得散了才痛快。”
“……”
这件事在江家很快引起轩然大波。
卓春岚知道后,冷静地坐在江霍对面,温柔嗓音没有一丝起伏。
“江霍,我们离婚吧。”
这是她时隔很久叫他,连名带姓地叫他。
江霍猛地抬头,多年沉稳如他,心里却忽然出现无法镇压的慌乱。
他看着她空洞的目光,再也感受不到爱意,更不像是在说笑。
“江霍,你毁了言言,也毁了这个家。”卓春岚曾崇拜他指点江山般的气概,也后悔自己将他捧得太高。
江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怔忡半晌,仍不愿承认这个事实,更没想过,卓春岚有朝一日会彻底放弃他。
……
姜言回家时,恰好看到客厅里这对峙的一幕。
她聪明又敏感,不必听前面的对话,也能猜到此事因她而起。
姜言没有彻底推开门,而是背着书包转身绕后,来到小花园里。
正是春末,花园里被卓春岚打理得葱葱郁郁的花团快要凋谢枯萎,她找到一处淡红美人樱旁蹲着,缓缓抱住自己。
眼泪盈盈挂在长睫上,只有美人樱蜷缩发黄的花瓣陪伴着她。
她好不容易拥有的家,又要没了吗?
客厅里传来茶杯的碎裂声,压抑的争吵声,震得姜言身躯一颤。
忽然,耳朵被人捂住。
铺天盖地的薄薄松露香压下来,是江元白身上的味道。
他回国了,此刻就蹲在她身旁。
姜言怔怔地仰头望着他,好像在做一场梦。
良久,姜言捻着书包带,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他们……是要离婚了吗?”
“离了最好。”江元白长眸漆黑毫无杂质,在夕光下显得深邃莫测。
“可是……”姜言垂下眼帘,无意识掐住手背,害怕到失言。
江元白低头,清楚地看见泪珠在她眼里打转,唇瓣被牙齿咬得泛白。
江元白眉心微皱:“怕什么。”
姜言紧咬着牙齿,轻轻摇头,怕自己眼泪快憋不住。
就在这时,耳边温热的触感突然消失,姜言茫然抬头,一只温和坚阔的手掌落在发间,张扬却又带着令人安心力量的嗓音在她头顶漫开:“没关系,他们离婚,你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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