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时, 贝尔纳黛特是被房间里的低温给冻醒的。
她哆嗦着裹紧自己,指挥影子将箱子里另外两件厚衣服也找出来,盖在被子上,试图以此隔绝不断从屋外渗透进来的寒冷, 可惜收效甚微。
昨天晚上放进被子里取暖的热水袋经过一晚的消耗, 早就变得又沉又冷。贝尔纳黛特不情愿地磨蹭着坐起来, 看到窗户上一片发灰的雾茫茫, 像是某种繁茂过盛的菌丝堆积起来。
伸出有些冻僵的手指碰触到那些缓慢凝结的水汽, 她惊讶于自己竟然没有感到格外明显的凉意,失温的指尖已经和窗玻璃是同样的冰冷。
拉起被角抹开那些水雾, 露出窗外阴暗过度的天空。这看起来可不像是快八点该有的光亮,搞不好今天还得继续下雪。
她随手抓了抓满头凌乱的黑色长发,洗漱完毕, 穿上最厚的冬装走出门,来到楼下。
泰德已经将那两台老旧的取暖器修好, 暖橘色的光芒给整个阴冷空荡的木屋带来一丝难能可贵的温暖。他们围在旁边吃完了简单的早餐, 很快等到准时前来与他们回合的帕克夫妇。
“要来点咖啡吗?”玛丽举起手里的保温杯,漂亮的蓝色小鹿眼睛很俏皮地眨了眨, 认真补充, “今天的咖啡师是理查德·帕克先生, 而今天的建议是,千万别尝试。”
理查德从驾驶座上探出头, 满脸无奈的笑,以及被某种东西弄得有点恶心的隐忍感:“事实上,玛丽是对的。我刚刚尝了一口, 确实不怎么样。”
“那我还是别试了, 毕竟我珍爱生命。”泰德打趣地回应。
“先上车吧。”玛丽拉开汽车的侧门, 示意贝尔纳黛特和他上来。
里面有两套她和理查德提前准备好的特工制服,以及伪造的身份证明,甚至还有隐形眼镜。
“这样就能掩盖住你们原本的眼睛颜色。”玛丽边说边将其中一幅蓝色的隐形眼镜递给贝尔纳黛特,另一幅棕色的则给了泰德,“虽然就算是在pib内部,知道莫洛尼家族都是绿色眼睛的人也很少。但为了以防万一,多做点准备总是没错的。”
如此细心而体贴的建议。这点细节连贝尔纳黛特自己都没想到。
她接过来,向玛丽道谢后,很快对着车窗玻璃熟练地将隐形眼镜戴好。
白光下,看上去非常接近矢车菊蓝的颜色将原本的冰绿完美覆盖。她试着眨眨眼,确认没有任何异物感后转过头,看到泰德正拿着那副隐形眼镜,一脸肃穆的沉默,完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怎么了?”玛丽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不喜欢这个颜色?”
“呃,那倒不是,只不过……嗯,我觉得这个可能,有点危险?我是说,我们现在正在一辆车上不是吗?如果不小心颠簸一下什么的……”
贝尔纳黛特很快理解了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并且平静转述:“他有点怕戴这个。”
“……达莎。”泰德尴尬地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然后默认,“也许你们有一副墨镜可以借给我吗?”
“相信我,你戴着墨镜进去,会比你本身的眼睛颜色更招摇的。而且戴这个也不困难,你只是需要一点帮助。”玛丽朝贝尔纳黛特歪头示意,“达莎,我来按住他,你帮他戴进去。”
“什么?!”
泰德几乎是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位pib现役女特工朝自己伸出手,两三下就将他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快,就现在!”玛丽大喊。
贝尔纳黛特愣一下,不敢有太多犹豫,凑上去试图扒开他拼命闭上的眼睛。
后座顿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呼救声,听上去格外凄惨。
理查德有点担心地朝后视镜看了看:“你们还好吗?需要我停下来吗?”
“不用,情况可控,你继续往前开。”玛丽头也不抬地回答。
好不容易将隐形戴好,玛丽终于松开他,重新坐回对面,整理一下自己稍微乱掉的头发。贝尔纳黛特看着泰德一副仿佛刚被凌辱过,已经失去灵魂的模样,有点于心不忍地抬起手,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纽约郊区的pib基地。
这已经是贝尔纳黛特第三次来到这里,而每一次都会让她心里的抵触与厌恶更深一层。
靠着伪造证件与理查德和玛丽的完美掩护,他们终于成功进入到基地内部。这样过于平和的方式对于泰德而言,无疑是个全新的体验。
重新关上车窗,玛丽转头松一口气:“还好那次你忽然出现在基地的时候,只有瑞克[1]和另外几个今天轮班休息的守卫看到,不然刚才可能就没这么顺利了。”
她的话一下子提醒了贝尔纳黛特,让她刚放松的情绪再次变得紧张起来:“那,那个特工,就是之前也和你们一起审讯过我的……”
“他叫维利卡。”理查德接话补充道,“是这次负责押运暗核碎片回来的人员之一,这个时候估计已经快到了。”
说着,他从一旁的文件夹里取出一份地图递给泰德:“这是做好标记的地图。我们一会儿直接到监控室去,他们会把暗核纳入保险库,等待晚上进行实验。一旦看到暗核运送回来,我们就立刻动手。”
下车时,天空已经开始飘起细密的小雪。面前不远处就是标记有“无关人员,禁止靠近”的深色建筑,庞大而色调冷淡的不规则外形,让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头沉睡在白雪里的怪物。
理查德拿出磁卡,刷开门口的安全锁走进去。在大门即将关闭前,贝尔纳黛特闻到空气里有明显的金属气味与雪花的清新冷意,共同缭绕在鼻尖,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
等再次从电梯里走出来时,她看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片由全金属制造出来的宽阔地下空间,一座微型城市。视线里有数不清的通道,升降梯与铁轨,路线复杂到他们跟在理查德身后走了没多久,贝尔纳黛特就有种要是自己被丢在这里,那她估计一辈子都绕不出去的可怕感觉。
来到监控室门口,理查德和泰德交换一个眼神,示意对方先将里面清空。
泰德伸手对着面前的大门,无数黑色影棘立刻爆发开,将金属铁门瞬间在一阵尖锐哀鸣中被撕裂直至穿透。探入进去的影棘卷起里面几个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的监守人员,拧住他们的手腕,卸掉武器,将他们倒挂在天花板上。
黑色的影子如蛇一般裹住他们,将一切光与声音甚至气味都从他们的五感内剥离出去。失去感官的几个人顿时拼命挣扎着,发出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玛丽摸出腰包里的麻醉枪,手法熟练地将药剂注射进去:“这样能让他们睡上大概几个小时,和我们互不打扰。”
他们守在监控画面前,理查德则很快将最近半个月的记录都调出来,连同访问记录全都删除干净。
没过多久,门口的监控显示押运着暗核碎片的军车已经到达基地,贝尔纳黛特和泰德立刻出发前往保险库。
临走前,玛丽将一对微型对讲耳机交给他们:“要是找不到路或者出现什么意外情况,就用这个和我们联系。我和瑞克在这里等着你们。”
“好。”
从监控室出发去往保险库,几乎要横穿整个地下实验室,再加上路线复杂,不熟悉这里的人,就算有地图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赶过去。好在理查德有提前考虑到这个情况,并在图纸上给他们标红了一条最近的路。
等他们终于赶到,并配合默契地解决掉门口那几个守卫,又撕下他们外套上的特制肩章贴到自己身上以后,几支列队整齐的队伍终于带着暗核碎片朝这里走过来。
泰德抬头迅速数了数人数,啧一声:“来的人还不少,在外面直接动手不太方便。”
“那我跟他们一起进去,你守着外面。”贝尔纳黛特刚说完,视线忽然在那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中捕捉到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男人的模样看上去比印象中的要年轻不少,身形高大魁梧,满头杂乱的深金色短发被随意扎束着,手里倒提一把带长链的标志性双头镰刀。
“是他?”贝尔纳黛特愣一下,完全没想到在这个时空里竟然也会遇见对方。
“你认识他?”泰德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男人。
“十六年后见过。”她语气不太好地回答道,“他是开创派的人,来自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超能力者之一,代号033,名字叫德雷克。”
回想起那天就是他将暗核打落下一块碎片,所以自己才会莫名其妙来到这个过去的时空,贝尔纳黛特顿时感觉格外恼火。
她皱起眉尖,看着那群离保险库越来越近的人,将面罩戴好,声音被过滤得有些朦胧:“我跟进去,外面交给你了。”
“没问题。你自己小心。”
她点点头,看着泰德从黑暗里走出去,手里都拿着刚从那群守卫身上取下来的钥匙,装作守卫人员的样子将面前的圆形金属门打开。
直到最后一个士兵也走进大门里,贝尔纳黛特在泰德的回头示意下迅速跟进去,身后大门缓缓合拢。
面前是一片类似图书馆阅览室构造的宽敞空间,密密麻麻的保险柜林立在侧,每一个都带有独立电子锁,箱体颜色也由浅到深的变化着,上面喷绘着不同的编号。
她躲在其中一排保险柜后面,看到他们并没有往里走太久就停下来,打开其中一个几乎接近于纯黑色的保险箱,准备将暗核碎片放进去。
悬浮在空气中的不规则碎片看上去比箱体外壳的色彩还要漆黑许多,如同最浓郁的夜色。微弱的心跳声从碎片里缓慢而规律地传出来,轻柔近无。
贝尔纳黛特紧紧盯着它,在它即将被关进保险箱的前一刻,对着他们投映在地上的影子轻巧歪下头。无数影棘立刻呼啸着扩散开,卷起周围的几个士兵朝一旁狠狠扔开,同时将暗核碎片包裹进去,迅速后撤。
“莫洛尼?!”其中一个人惊叫着,端起手里的脉冲枪四处张望,“立刻通知监控室,这里有莫洛尼家族的入侵者!”
紧接着响起一片密集的枪声,子弹撞击在硬质金属上的噼啪声,却唯独没有打中目标时该有的动静。
外力的冲击让头顶警报开始疯狂回响,那会引来更多的敌人。但外面有泰德守着,贝尔纳黛特并不惊慌,她专注于对付眼前的这几十个人。
混乱中,德雷克最先反应过来,朝影子后退的方向抛出那把带有长链的镰刀。
泛着冷冽光芒的锋利刀刃撕开空气,化作一道极亮的闪电朝贝尔纳黛特劈过来,被她操控着影棘拦截住,并毫不客气地甩砸回去。
这时,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朝灯光开枪!把这里的光源都切断!”
没有光,她的超能力就无法发挥,这对她而言将是致命的威胁。
贝尔纳黛特立刻伸手猛地一抬,影棘迅速收束着开始无差别攻击周围所有敢拦在面前的障碍物。
一排又一排保险柜被推翻在地,钢铁崩断,外壳扭曲,将地面砸出密集的坑洞,到处都是蛛网般的裂纹与地砖破碎后的残骸,刺耳的轰鸣声震动回响在整个保险库里。
她收握手指,指挥影子将那些士兵手里的脉冲枪纷纷绞碎成一团废铁。还有试图想要朝她靠近攻击的士兵则被影子卷起来砸向墙壁,力度凶狠到让他们连卡在喉咙里的惨叫没来得及喊出来,就直接失去意识,软绵绵地掉在地上。
几十名来自pib且极为训练有素的士兵,在短短几分钟内被周围这些魔鬼般的影棘全部击溃,横七竖八地昏迷在一片废墟里。
隔着一整条走廊的距离,德雷克警惕而兴奋地望着面前的黑发少女。同伴的凄惨下场丝毫没有让他感到畏惧,反而是一种热血沸腾的跃跃欲试。
然而对于已经拿回暗核碎片的贝尔纳黛特来说,她并不想和对方多纠缠,赶紧离开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比起十六年后的初次交手,那时候她对自身超能力的运用还过于稚嫩,以及德雷克更加凶残狡猾的战斗风格。对付眼前这个看上去年纪和泰德差不多大的年轻屠夫,她显然要得心应手许多。
不过很快,德雷克就发现贝尔纳黛特的超能力虽然可怕,但她本身似乎并没有什么攻击力。
于是他改变想要远距离作战,和那些攻击性极强也极为致命的影棘硬碰硬的策略,转而利用自己格斗技术高超,移动速度快的优势,不断朝贝尔纳黛特本身逼近过去。
再一次勉强躲过那把寒光凛冽,直朝她纤细脖颈横劈而来的镰刀,贝尔纳黛特忽然感到后脑一阵紧绷,紧接着空气里飘散开许多黑色发丝。
她下意识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发尾,意料之中地被削下来一截,原本齐腰的长度被裁断到蝴蝶骨以下。
德雷克冷笑着,有些轻蔑又危险地眯起眼睛,脸上表情满是令人胆寒的浓烈杀意:“看起来你的能力还不够好。至少不够好到能完整从我手上活下来。”
他抛出那把带着长链的镰刀刀刃,将贝尔纳黛特限制在狭窄且无路可躲的墙角内,另一只手则高高举起长柄镰刀朝她砍下来。
那样凶狠恐怖的力量,足以将面前这个身量纤细的少女破开成血淋淋的两半。
在刀尖即将接触到她发顶的前一刻,德雷克注意到她眼里的深蓝色似乎怪异地波澜一下。
几乎是同时,一股巨大到无法反抗的拉力从他身后传来。十几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影棘迅速卷住他的脖颈与四肢,将他整个人拖按回对面的墙壁上。
更多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轻而易举拔出那把束缚住贝尔纳黛特的镰刀丢开。
她踩着满地狼藉与枪弹的金属碎片,一步步走到德雷克面前,伸出手对准他,让那些束缚在他身上的影棘更加收紧。坚硬到能够轻易刺穿逆世界怪物的尖刺,割开他身上厚实的皮质外套,缓缓倾轧在他的皮肤上。
“看起来你的能力还不够好。”贝尔纳黛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将他刚才的话原封不动送还回去。明亮的蓝色眼睛里隐隐透出一丝翡翠般的奇异冰绿,灿烂如阳光下的钻石,毫无杂质的清透且坚定。
她一点点收握起手指,让影棘更加密集地缠绕上对方,将他所有的挣扎都镇压下来。有轻微的,类似骨骼因为承受不住重压而开始发生皲裂直至断开的惊悚脆声逐渐响起。
此时的德雷克看上去几乎快要窒息而死,整个面部因为缺氧和充血而呈现出一种非常可怕的紫红色,眼白上翻,全身青筋暴起,血管激烈鼓动到仿佛下一秒就会爆裂开。
贝尔纳黛特眉尖紧皱着闭上眼睛,心跳颤抖一下,犹豫几秒后最终还是选择挥手将他扔开。
坚实的墙壁被砸出成片的裂纹,德雷克痛苦地倒在地上。濒死的极端体验如同噩梦般牢牢压迫着他,让他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常,胸腔内断裂的骨头逼得他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他颤抖着抬起头,因为过度充血而发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黑发少女,看不出有任何畏惧的情绪,有的只是因为失败而带来的疯狂与强烈恨意。
贝尔纳黛特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拿着暗核碎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保险库。
门外的情况同样惨烈。
比起她的手下留情,泰德几乎是将自己所有对pib的仇恨都宣泄到在了这场战斗里。
到处都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周围那些高大沉重的钢铁建筑几乎已经被影棘夷为平地。
泰德站在影子盘踞成的荆棘上,被光影笼罩得半明半暗的脸上,满是贝尔纳黛特从未见过的冷酷神情,目光冰冷锐利如一头发狠的狼,游巡在周围的影棘就是他最锋利致命的獠牙。
他没有戴面罩,左脸上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痕,看起来是在刚才的战斗中意外受了点伤,不小心将面罩丢失。
看到她平安出来,泰德朝她点头示意,眼中尚未消退的杀意仍旧非常明显:“暗核拿到了?”
贝尔纳黛特点点头,举起手里的碎片朝他晃了晃。
这时,耳机里忽然传来理查德的声音:“达莎,泰德,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
“那能源核心呢?”泰德有点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偏头看着那条通往能源核心所在的路。看起来只是摧毁这里并没有让他感到真正的满意。
“来不及了,后面来支援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们这次的主要目的是拿回暗核,现在已经做到了。而且你已经被pib的人看到脸,保险起见最好先离开。”
他的建议是正确的。贝尔纳黛特抬手轻轻搭在泰德肩膀上:“我们先走吧。”
“……好吧。”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妥协,很快和贝尔纳黛特一起,沿着理查德在地图上标记好的逃生路线离开地下,来到遍地白雪的室外,玛丽已经停好车在那里等着他们。
在一片紧追不舍的咒骂与枪击声中,他们顺利逃出pib基地,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屋。
约定好下一次的见面时间后,理查德和玛丽并没有多待。他们必须赶紧回到基地去,否则这样突兀的失踪会很容易暴露他们的卧底身份。
理查德这么解释的时候,玛丽在一旁忍不住微微垂下视线,有些担忧地叹口气,左手捏住右手中指上的结婚戒指轻轻转了几圈。
贝尔纳黛特很敏锐地猜测到,她也许是想起了彼得,担心他们这样危险的身份会给彼得带来伤害。
这种为人父母才会有的浓烈担忧,即使经过掩饰,也仍旧过于明显地展露在玛丽眼里。但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依旧语气轻快地与他们告别,然后跟着理查德很快离开了。
开门走进房间,打开取暖器。泰德边从墙角的纸箱里摸出一罐啤酒,放在取暖器上将它暖热,边抬头望向正坐在一旁,看着自己手里的暗核碎片发呆的贝尔纳黛特:“怎么了?为什么一直这样不说话?”
她沉默片刻,摘掉隐形眼镜的眼睛露出原本的冰绿色彩,迎着暖光时,如同一对封存有凝固火焰的翡翠:“你还记得我说过,当初就是暗核碎片把我带到这个时空来的吗?”
“记得……”他打开易拉罐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所以,你要回家了?”
“我不知道。”贝尔纳黛特充满犹豫地摇摇头。
她当然极度渴望能够回到原来的时空和玛德琳团聚,也能再次见到彼得。
可是……
她抬头看着泰德和他脸上的伤痕,又想起刚才玛丽眼中的浓重担忧,以及彼得曾说过在他两岁不到三岁时,他的父母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时间,贝尔纳黛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为难。
这里的一切根本没有得到解决,让她就这样抛下他们离开,尤其是在知道帕克夫妇未来的情况下,她很难做到。但同时,她又无比想念自己的家人与朋友。
“我想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达莎。”泰德看着一言不发的少女,轻声开口安慰道,“如果我能有和我父亲重逢的机会,那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因此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支持你的。”
她心情复杂地望着他好一会儿,主动伸手拥抱了对方。
入夜后,贝尔纳黛特坐在床上,刚修剪并清洗好的头发还湿漉漉地披散着。取暖器亮在离床不太远的地方。那团明亮的橘红色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的热量来源,外面是咆哮的风雪,窗户上堆满呼啸而来的雪花。
她拿着那块暗核碎片反复看了看,最后摊开手掌,任由它静静悬浮在自己手心里,发出极微弱缓慢的心跳声。
就这样僵持过许久后,贝尔纳黛特有些疲惫地叹口气,决定先休息,明天起来再说。
毕竟经验告诉她,不要在夜深人静时做太过重要的决定,很可能明天一早起来又会反悔,反复纠结。
这么想着,她开始脱掉外套,准备睡觉。
暗核碎片就在她手边,有取暖器的光芒亮着,影子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它。
迷迷糊糊间,贝尔纳黛特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穿着自己单薄的毛衣,走在一片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
说熟悉是因为,她能认出来这里是纽约皇后区森林山附近。而之所以又会觉得陌生,是因为这里和她印象中的皇后区完全不同。
到处是腐败的阴影,空气里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如同孢子一般的不知名物体,看上去浑浊又肮脏。墙面爬满黑色的密集藤蔓,血管一样延伸扩散着,所有的植物与树木都枯死了,剩下毫无生机的躯干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姿态扭曲着。
最后是天空。
不带一丝光亮的漆黑压抑,像是被关进了棺材里,多看两眼就有种明显的心悸感,甚至是喘不上气。血红色的闪电时不时在远方明灭着,牵引起周围的黑云不断涡动团聚。
这样可怕的场景,让她很容易想到类似“地狱”,“梦魇”之类的词眼,充满惊悚的威胁。不详而阴冷的气息充斥在每一个角落,将她骨子里的温度都抢夺出来,一口口吞吃殆尽。
贝尔纳黛特站在十字路口,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然后,她才慢慢回想起,这里似乎有点像是霍普警长说过的逆世界内部。也很像自己在来到这个过去时空前,曾经在一片黑暗空间里听到那个与彼得非常类似的声音时,所看到的诡异世界。
难道那个声音的主人也在这里吗?
贝尔纳黛特开始惊慌起来。
她伸手捂住口鼻,最大可能地避免自己吸入那些孢子,然后沿着面前的大街一路朝前跑去。
她没有特意选择方向,但本能已经驱使着她来到自己家所在的地方,对面就是帕克家。
和其他地方一样,这里的房屋也爬满了那种漆黑的,像是某种活体组织形成的藤蔓。记忆中一排排温馨质朴的小屋,此刻变成了无数鬼气森森的空房子。
贝尔纳黛特小心翼翼避开那些到处寄生的藤蔓,在回自己家和去帕克家之间犹豫了一会儿。
这时,彼得的房间里忽然透出一抹亮光,虽然只是非常短暂的闪烁几下后就迅速熄灭下去,却给了她一丝脆弱的希望。
她慢慢走到街道左侧的帕克家,推开并未上锁且早已腐朽的大门,看到里面的场景和外边差不多。屋子的各个角落里都生长着那种令人作呕的,像是无数触手一样的藤蔓,墙壁更是斑驳腐朽得像是有几个世纪未曾打理或维护过。
可真正让贝尔纳黛特感到不寒而栗的是,这里的一切竟然都与她记忆中的帕克家一模一样,甚至包括各个家具的细节都完全一致。
不过很快,她又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厨房冰箱上只有两张梅和本杰明的合照,模样看上去也年轻不少。窗户是推拉式的,而不是滑动式等等,诸如此类的细节。
这和她印象中真实的帕克家不同。
她记得这个冰箱上应该贴满了他们和彼得一起的合照才对,而且是从小到大的照片都有,甚至在有几张里,贝尔纳黛特自己也有出镜。
带着迷惑不解的情绪,她继续往楼上走去。
彼得的房间就在走道尽头,正对着大街,和她的房间能很容易彼此看到。
她推开门走进去,惊讶地发现里面和她印象中的房间陈设简直相差甚远——墙上没有贴爱因斯坦的搞怪海报,柜子也不是摆放在靠墙位置的,书桌上更是除了一盏台灯以外就空空如也。
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本,电脑,积木玩具,相片,还有各种笔记本全都不见了。
甚至仔细看下,那张床上用的被套床单花纹也很陌生,不是彼得正在用的。
为什么会这样?
贝尔纳黛特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迷惑。
难道这里不是彼得的房间?
可是楼下冰箱上确实贴有本杰明和梅的合照,这就证明她不可能找错地方。
还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书桌上的台灯再次闪了闪。
这是这个房间里,唯一能和她记忆对得上号的东西,也是彼得非常珍惜的一件旧物,至今仍然在用。即使偶尔出点毛病,他也会自己想办法动手修好,从来没有过要换它的念头。
随着台灯的不断明灭,她看到一团明亮而艳丽的金红色尘埃正逐渐出现并聚集在台灯周围,看上去就像一团灿烂星云那么美丽。
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隐约从墙壁背后传来,落在这样死气沉沉的房间里,听上去就像是有幽灵在黑夜里低语般空灵,激起轻微的战栗感:
“……我试着去找了康纳斯博士,但是他的助手告诉我他很忙,没有时间见我。所以我想,我可能得换个身份再去拜访他。”
“彼得?!”她愣了愣,能肯定这个声音就是属于彼得,而不是那个逆世界里和彼得有着莫名相似声音的不知名生物。
“彼得——!”贝尔纳黛特大声喊着对方的名字,试图让他听到自己,“彼得,你能听到我吗?彼得——!”
没有用,他仍然在自顾自地诉说着,声音也逐渐变得有点疲惫:“……事情正在变得越来越糟糕,贝妮。我……我真的很想念有你在身边的时候……”
“我在这里!彼得,求你了,告诉我你能听到我说话!彼得——!”贝尔纳黛特用尽力气叫喊着,可对方好像根本听不到她的话。声音仍然断断续续从墙壁背后传来,随时会断掉那样的脆弱。
情急之下,她的目光扫过周围所有的东西,最后定格在那团缭绕着发光金红色尘埃的台灯上,忽然回想起霍普警长曾说过的,那个被抓进逆世界的孩子,威尔·拜耶斯曾经在逆世界里通过灯光和自己的母亲联系上的事。
她走过去,试探着朝那团发光的尘埃伸出手,勾动手指轻轻搅动一下。
受到干扰的尘埃顿时变得更加明亮了,但又很快暗淡下来。贝尔纳黛特继续活动手指,那些尘埃顿时在她的动作下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世界里,彼得忽然注意到自己桌上的台灯正在莫名其妙地不断明灭着。
他有点烦躁地叹口气,下意识以为是台灯出了什么问题,想要将它关掉:“拜托,能别在这时候出毛病吗?我最近真的很忙,没有时间来修好你。”
他刚伸手触碰上电源,灯光忽然猛烈地爆发一瞬。强烈的亮光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的眼睛,让彼得本能后退一步,收回准备去关掉开关的手。
紧接着,随着灯光的不断闪烁,彼得忽然感到自己的蜘蛛感应也开始有了反应。
并不是如平常那样感知到危险时所产生的剧烈刺痛,而是一种非常柔和又清晰的预感,指引着他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盏台灯的闪烁节奏上。
短,长,长,短,短……
彼得呆愣两秒,迅速反应过来这是摩斯码信号。
是他曾经教过贝尔纳黛特许多次,也是她极少数能熟练用摩斯码表达的单词之一,他的名字。
彼得。
简短的五个字母,通过灯光或长或短的闪烁节奏,被沉默无声地呐喊出来,一遍又一遍,回响在他心上,震耳欲聋。
贝尔纳黛特在这里。
一个离自己极近,能被蜘蛛感应所捕捉,却无法被看到或触碰到的地方。
意识到这点后,彼得几乎是难以置信地伸手触碰上那团闪动不定的灯光,声音带着种无法掩饰的颤抖与急于得到确认的渴望:
“贝妮,是你吗?”
他的声音穿过时间与空间,从另一个世界里响起,只留一丝微弱余音落在贝尔纳黛特的听觉里,却也让她感到独一无二的真实安心。
她继续触碰那些发亮的尘埃,用灯光敲击出他的名字:“彼得。”
“在这儿。”
贝尔纳黛特听到他在另一个世界,用她早已熟悉了十年的声音和习惯这样回答。
一瞬间,她的眼泪忽然掉落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几道血红色的闪电忽然炸响在头顶的天空中。
贝尔纳黛特慌忙转头,看到一个庞大而扭曲的可怕黑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窗外。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