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莱斯特出门时, 街道上正走过一群浩浩荡荡的游行示威队伍。他们拿着标语和横幅以及各色彩色烟雾棒,从遍地积雪中走过,高喊着要政府和警察为这段时间以来频繁出现的怪物入侵事件做出解释, 并找出应该为之负责的人。
这已经是近段时间以来的常态。随着逆世界造成的影响越来越严重,网络上早已涌现出无数种天马行空的猜测,但很少有涉及到霍金斯小镇的。
毕竟在三十几年前, 霍金斯小镇首次出现逆世界灾难时, 人类互联网还未彻底普及,所拥有的功能也远不如今天, 能有相关信息流传下来的只有一些非常老旧的报纸。
没有多去留意那些正在群情激奋着高声呐喊的示威者, 塞莱斯特很快从被积雪淹没的破旧遮雨棚里找到自己的汽车,在反复尝试启动了好几次后终于成功。
她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去到曼哈顿的空中餐厅,她姑姑工作的地方。
有什么非常糟糕的事情即将发生在那里,这是她今早起来时就有的清晰预感。然而等她试图联系姑姑时, 才发现她今天忘记带手机去上班,于是塞莱斯特只能选择开车去找她。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 纽约的此时气温几乎已经降到最低点, 即使塞莱斯特裹上她厚的衣服也无法抵御那种无孔不入的严寒。
紧跑几步来到暖气充沛的大厅,趁着面前的电梯大门还没彻底关上,她连忙冲进去,却没想到在里面居然碰到了哈利,顿时满脸茫然。
穿着黑色高领大衣的金发少年微微低头, 墨镜滑到鼻梁中央,露出剔透浅碧的眼眸,刚刚还面无表情的脸上随之浮现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嗨, 塞莉。”
难道这就是今早的不祥预感吗?会不会太夸张了?
回想起上次在奥斯本大厦的某个豪华洗手间里, 她被逼无奈地挟持了对方当人质, 被对方反客为主的尴尬惊悚经历,塞莱斯特顿时感觉自己这样莽撞冲进来的行为,跟自投罗网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她屏住呼吸,下意识想要后退,身后却传来电梯门关上的提示音,于是只能重新放松身体:“嗨,这么巧。”
“我去空中餐厅,你呢?”
“……啊,一样。”
“来找你姑姑?”
明明只是在第一次见面时随口提起的话,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塞莱斯特点点头,没再多说别的,脸上表情因为那种仍旧挥之不去的强烈不祥预感而有些难看。
哈利注意到她的异常,摘下墨镜,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她犹豫几秒,电梯已经来到空中餐厅所在的楼层。
走出去前,塞莱斯特回头看着他提醒:“这儿很快会有危险,你最好离开这里。”
说完,她转身跑进餐厅去寻找她的姑姑,并试图说服这里的员工和客人赶紧离开,却被大厅服务员当成故意来找茬的人准备赶走。
争执间,一个带着明显不悦情绪的冷淡少年音忽然响起:“放开她。”
服务员认出他的身份,正发愣时,听到他继续说:“告诉莱曼先生,今天餐厅不接待任何客人,我已经全包下来了。然后照她说的做,把所有人立刻撤离这里。”
塞莱斯特茫然又不可思议地看着身后的哈利,不知道是该震惊他居然会在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直接帮自己的忙,还是该震惊他居然能在这种寸土寸金的纽约顶级餐厅说包场就包场。
同样惊讶的还有一旁的服务员,不过她很快调整好表情,以一种非常专业且完美的态度回答:“是的,奥斯本先生,我们马上去办。”
她说完便离开了。
哈利转头看向一脸受到冲击过大的塞莱斯特,温声提醒:“你不去找你姑姑吗?”
“啊,是……”她眨眨眼,迅速回过神,同时再次提醒,“你也赶紧走吧,越快越好。”
带着连工作服都没来得及换的凯特姑姑跑出厨房,塞莱斯特惊讶地发现哈利居然还在等着她们,而刚刚还有不少客人在用餐的餐厅基本已经空了。
他朝凯特礼貌地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按下电梯:“走吧,楼下有车,我送你们回去。”
“你和奥斯本先生认识?”凯特还没反应过来,完全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我们是……”她刚开口,忽然注意到哈利也在此时抬头看着她,似乎挺在意她会怎么介绍他们之间的关系。
“呃,是朋友。”她含糊地回答,听到哈利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鲜红的楼层跳动在液晶屏上,眼看就要就要到达他们所在的楼层,却忽然停顿住,紧接着开始抽搐着下降,闪动。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尖锐刺耳的机械杂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电梯下方死死抓住它,将它往下拽,沉闷的怪物吼叫声从电梯井里传来。
危险预感在此时到达顶峰,塞莱斯特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姑姑,而哈利则伸手抓住她的手,带着她们远离正在不断颤抖着的大门。
下一秒,原本严丝合缝的金属大门被一头庞大的蜥蜴怪物从内部撞破开。
它咆哮着冲进餐厅里,深绿色的粗粝皮肤如同带有棱角的盔甲,即使被冒着火花的尖锐金属碎片刮过也毫无损伤,粗壮长尾将沿途的桌椅和柜子纷纷扫荡开,所过之处全是一片狼藉。
这显然不是逆世界里会有的怪物,不管是外形还是出现方式,都跟魔犬以及狄摩高根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塞莱斯特躲在一旁,伸手摸到口袋里的小型对讲机,指尖放在开关上按下去,同时发现它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一双冷亮的橄榄绿色兽类竖瞳正不断转动着打量周围的一切。
没等她用对讲机将这里的情况完全告诉给蜘蛛侠,那头蜥蜴怪物已经猛地扑向朝他们所在的方向。
薄薄的铝制大门瞬间爆裂开,被异化过的巨大蜥蜴头颅从外面探进来,吐出的猩红长舌几乎扫到哈利脸上,裂开的大嘴里满是森白尖锐的獠牙,像是一个诡异无比的笑容:“你好啊,哈利。”
哈利愕然地看着对方,完全想不起为什么这样一个怪物会认得自己。但很快,他就听到它继续念着他的名字,带着无法克制的浓烈怨恨情绪:“哈利·奥斯本,该和我一起去见你父亲了。”
它说着,伸出的庞大尖利爪子直接拍碎墙壁,轻而易举就抓到正被塞莱斯特抓着准备逃跑的哈利。
人类的骨骼硬度在它手里就像一截脆弱易折的树枝,它微微收紧利爪,压迫而来的沉重力量立刻让哈利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痛。连脸色都变得惨白,痛苦的呻吟声瞬间溢出喉咙。
“哈利!”塞莱斯特慌忙想要拉回他,却被蜥蜴怪物晃动尾巴扫甩开,整个人掉进一堆玻璃与桌椅的废墟里。
还好她穿得够厚,否则被这样扔到一旁,身上早就全是伤口。
塞莱斯特挣扎着爬起来,看到蜥蜴怪物正凶狠地冲她龇着牙,猩红长舌威胁性地伸出来晃动一下,阴森森地警告:“别来挡我的道!这是我和奥斯本之间的事!”
说完,它转身走向已经被毁坏得不成样子的电梯井,准备直接从那里跳下去离开,却发现入口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蛛网封锁得严严实实。
紧接着,蜘蛛侠的身影在冬日阴云下如同一道火焰直接跃动进来,将大楼的厚实玻璃墙直接踢碎,也将蜥蜴怪物踢回餐厅。
大片碎玻璃如碎散星辰般泼洒满地,徘徊在低空的湿冷云雾立刻涌入进来,将整个餐厅里的温度瞬间拉低,连呼吸间都是冰冷到接近凝固的寒气。
趁着蜥蜴怪物略微松手的瞬间,蜘蛛侠动作极快地用蛛丝将哈利从它手中拉回来,交给一旁的塞莱斯特,同时低头迅速打量了他一遍:“他好像受伤了,需要马上去医院,你们立刻从逃生通道离开,这里交给我。”
话音刚落,蜘蛛感应突然开始刺痛着警醒他来自身后的危险。
他转身硬接下蜥蜴怪物怒吼着挥过来的尖锐利爪,看上去比眼前怪物要纤细许多的手臂牢牢阻挡住它的攻击,还不忘提醒:“快走!”
塞莱斯特和凯特一刻也不敢停留,连忙带着哈利从逃生通道离开。
没有了需要顾及旁人的束缚,蜘蛛侠立刻显得放开了许多。
他推开面前正朝他不断吼叫着的巨大蜥蜴,在它再次朝自己扑过来时,用蛛丝拉住天花板滑躲到一边。
更多丝线缠绕住它的粗壮长尾,随着蜘蛛侠几步跃踩上它背部的动作而被黏在它自己的脖颈上。
“是我记错时间吗,明明现在是冬天,蜥蜴这样的变温动物难道不应该找个洞穴好好睡一觉,等到明年春天再出来?”蜘蛛侠边说边用更多蛛丝捆住它的前肢,轻薄如雾的蛛网密密麻麻覆盖在它全身,“还是说你冬眠之前忘记吃东西,所以现在饿醒了才来餐厅捣乱?这么说来,我该夸你眼光好吗?这都能选中曼哈顿最昂贵的餐厅之一。”
“滚开——!”怪物狂怒地挣扎着,身上的蛛丝噼里啪啦地断裂开。
蜘蛛侠不悦地啧一声,从它背上灵活空翻着跳回地面,用蛛丝捆住它的双脚将它绊倒,却在刚起身时被蜥蜴乱甩的长尾打中头部,顿时踉跄两步开。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似乎完全失去了听觉,耳鸣声嗡嗡地塞满大脑,连视线都跟着模糊一秒,头部剧痛。
但很快,身体极强的自愈力立刻发挥作用,几乎是在这些损伤出现的同时就将它们修复如初。而那排同样被蜥蜴尾巴扫到的实木酒柜,则被这样可怕的力量给直接拍了个粉碎。
刚才蜘蛛感应似乎失灵了。
他一边敏捷地躲避着蜥蜴的攻击,一边思考,应该是长时间没有得到足够休息与刚刚才被夺心魔寄生体所消耗过度体力的原因,否则蜘蛛感应不可能会预警不到刚才的意外。
此时的整个空中餐厅已经彻底变为一片废墟,高空中的狂风不断穿透而过,卷起地面的玻璃与金属碎片朝楼下掉落,被蜘蛛侠连忙用蛛网黏回来,封锁住几个破裂的出口。
蜥蜴怪物将脖颈上最后一缕蛛丝撕扯开,长尾卷起蜘蛛侠的脚踝将他从五十二层楼上扔出窗外,橄榄色的竖瞳里满是冷冽凶光,恶狠狠地诅咒着:“去死吧,多管闲事的家伙!”
大团冰冷云雾瞬间将蜘蛛侠吞没进去,他在高速中下坠,立刻反应迅速地用蛛丝粘住大厦玻璃缓冲减速,稳住身体站在大楼的垂直外墙上,朝楼内惊慌失措的人群比了个抱歉的手势:“感谢收看今天的蜘蛛特技表演,奖品是,所有人快跑!立刻离开这里!”
说完,他像是完全不受地心引力影响似的,直接踩在大楼外墙上朝顶楼的空中餐厅轻快跑上去,并在那头蜥蜴怪物即将离开时将它用蛛丝重新拖回来,死死捆绑住。
做完这一切后,他拉住蛛丝倒挂在蜥蜴怪物面前,仔细打量着对方:“你知道吗,你可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会说话的蜥蜴。有这样的本事,去做点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找奥斯本家族的人的麻烦?”
“是他们!是诺曼·奥斯本先越界的!”蜥蜴咆哮着,鲜红血丝爬满眼球,看上去格外狰狞又恐怖,“他们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人,就必须因此付出代价!”
“不,不只是诺曼·奥斯本,还有pib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现在,如果你继续拦在我面前,我也同样会撕碎你!”
被奥斯本和pib夺走了重要的人?
蜘蛛侠愣住,再次打量着对方与蜥蜴一模一样的怪物外形,心里莫名颤抖了下,好像意识到什么,于是深吸口气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关你的事!”
凌冽冷风伴随着它的吼叫扑面而来,蜘蛛感应同时刺痛着引导他赶紧躲开。
“你又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插手我的事?”蜥蜴愤怒地质问着追上去,尖利爪子抓破周围一切能触碰到的东西,却始终慢蜘蛛侠一步,完全没有碰到他,“他们抢走了我所有在乎的一切,这是奥斯本和pib应该付出的代价!谁也不能阻止我!”
蜘蛛侠侧身避开它的攻击,用蛛网蒙住它的脸,趁对方后退的时候猛地拉住蛛丝跳起来,旋转着跃翻过它的头顶,借着惯性将蛛丝拧做一股极富韧性的锁链,将它锁住喉咙不断收紧。
“冷静点。你要找回在乎的一切,这理所应当。但那并不代表你需要和那些你憎恨的人一样,靠伤害其他无辜的人来做到。”他努力试图让对方平静下来,“告诉我他们对你做了什么,让我帮你。”
“我不需要!”蜥蜴怪物痛苦地撕扯着喉咙上的蛛丝,怒吼着甩开他,“我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你这种嘴上说着想要帮我,但其实根本不会理解我的心情,只是想要欺骗我停手的骗子!”
“你没有经历过我遭受的痛苦!你没有失去过你最重视的人!你也没有感受过你明明已经竭尽全力想要去保护某些人,可他们仍然从你身边被夺走的绝望!你怎么可能理解!”
长尾横扫着打中因为这番话而微微愣神的蜘蛛侠,将他砸进遍地废墟里,被蜥蜴怪物用利爪一把按在地上无法动弹,猩红冰冷的舌头如同一条蛇般扫弄在他的面罩上:“我再说最后一次,蜘蛛侠,不要多管闲事!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懂吗?
蜘蛛侠有些眩晕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蜥蜴巨兽,胸腔里除了被对方死死按住而产生的强烈锐痛,好像连肋骨都快被压断的窒息感,还翻滚着另一种怒不可遏的情绪。
与此同时,那个好不容易才沉默下去的诡异声音再次低低响起在他耳边,连音色都变得几乎和他自己完全一致:“闭嘴,让它闭嘴!真正什么都不懂的是它才对!我受够了,受够了这种克制,受够了这种付出。我受够了我明明已经做到所有正确的一切,可我还是失去了……”
“贝妮。”他近乎无声地和脑海里的声音一起念出这个名字,眼前再次浮现出她在自己面前化作一捧轻烟消散开的模样。
也想起她在逆世界里和他重逢时,因为察觉到他的行为和情绪都和以往比起来有些不对劲,所以下意识表现出的拒绝。
她躲避,甚至是抗拒自己对她表现出的,超越以往朋友之间会有的亲密试探。
这个念头带给他的折磨,比蜥蜴怪物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更让他无法忍受,也让再次活跃起来的异类声音轻易冲破他的思想防线,侵入他的思维,再次刺激起蜘蛛感应带来强烈痛楚。
被囚困在他心里的蜘蛛终于挣脱着冒出头。
“你怎么……知道我不懂。”蜘蛛侠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比起刚才的清朗悦耳变得有些异样的压抑甚至是扭曲,“什么都不懂的是你!”
他抓住对方按在自己身上的利爪,将它推开,同时猛地抬脚踢在蜥蜴怪物的胸口将它踹到一旁。
重新站起来的少年身上有种完全不同于刚才的强烈压迫感。
他不再有任何的克制与收敛,而是完全放任自己的力量全部发挥出来,施虐般地发泄在对方身上,直到被蜘蛛感应再次刺痛到无法忍受才停手,然后摇晃着起身退让开,浑身冷汗直冒。
咬牙死死忍住那种钻心剜骨般可怕折磨,蜘蛛侠一边挣扎着试图摆脱夺心魔对自己的控制,一边在朦胧间,看到面前倒在地上的蜥蜴怪物正在不断抽搐,崩溃,最后从一头庞大的巨兽恢复成一个他很熟悉的人。
“康纳斯……博士。”他轻声叫出对方的名字,在好不容易才终于将思维里那种激烈到疯狂的噬杀之意压制下去后,连忙跑过去扶起对方,简单检查了一下他的颈部脉搏与呼吸,确认他还活着后,终于松口气。
背起已经意识不清的康纳斯,蜘蛛侠从空中餐厅的破碎玻璃墙处跳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将他送到附近的医院。
眼看着康纳斯已经被医护人员们送进急诊室,他捂住自己疼痛未消的头,感受着胸腔里的心脏正在毫无规律地狂跳着,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路过一面玻璃墙时,彼得停下来,伸手搭在上面,微微弯腰喘息着想要休息一下,却无意间抬头看到玻璃上的自己。
憔悴,疲惫,摇摇欲坠。
一只眼珠猩红发亮的巨大蜘蛛正跟在他身后,周身缭绕着漆黑的雾气。
它牢牢盯着彼得,耐心安静地等待着,等待他的意志力彻底崩塌以后就能重获自由,肆意收割并享用它的俘虏。
“我应该杀了他!”蜘蛛开口说话了,也或者是那团和夺心魔看上去极为相似的雾气说出来的。
彼得感觉他已经分不清。
夺心魔还是他心里那头蜘蛛,它们好像已经融为一体。
“我必须赶紧找到摆脱夺心魔控制的办法。”
“不过康纳斯是对的,所有把贝妮从我身边抢走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都得死!”
“康纳斯博士的家人被pib和奥斯本带走了,我想要帮助他就必须先找到他家人的下落。”
“这一切都是因为pib的缘故,我要毁了他们所有人,我可以这么做,只要……”
“有人过来了,我得先离开这里,去找……”
“那就离开这里,回森林山去。”
“不,我不能这样回去。梅姨和本叔今天都在家,我这样会让他们担心的。我不能回去。”
两个声音听起来完全一模一样,却相互抗争的声音在他脑海里不断撕扯。他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忍受了多久,只感觉浑浑噩噩间,似乎真的回到了皇后区森林山,来到了瑞恩家后面的街道上。
周围满是积雪与被雪层压垮的树枝,光线暗沉而混浊,空气湿冷。
他跌倒在贝尔纳黛特窗户外的雪地里,伸手扯下面罩艰难呼吸着,咬牙试图硬抗过这阵要命的折磨。
短时间内发作两次的惨烈剧痛与刚才的打斗消耗了他太多精力,彼得靠在墙边喘息,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彻底失去意识,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可极强的意志却仍旧在继续坚持,不愿意被脑海里的另一个声音彻底吞噬,不愿意将那头被他压制许久的怪物轻易放出来。
就这样煎熬着不知过了多久,彼得忽然听到有人在朝这里靠近的声音,积雪和干枯树枝被踩断的破裂声听起来是如此清晰。
他勉强将面罩戴回去,看到泰德和玛德琳正朝自己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脸上满是惊讶:“蜘蛛侠?!”
除了他们,霍普警长不知为什么也出现在这里。看到这个穿着熟悉的红蓝战衣的少年倒在地上,他同样震惊不已,连忙跑过来扶起他:“嘿,孩子,你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
“吉姆,离他远一点。”
泰德习惯性地用手电照了照面前似乎受了重伤,无法动弹的蜘蛛侠,目光注视着他身后的影子,神情严肃:“他也已经被寄生……”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愣住,脸上顿时露出惊愕至极的表情,甚至还朝后退了一步,连拿手电的手都轻微颤抖起来:“你……”
“怎么了?”霍普问,但仍然没有要远离对方的意思。
“彼得。”玛德琳伸手捂住嘴,冰绿色的眼睛里一片惊涛骇浪。
她跑过去抱住正小声呜咽着的少年,替他将面罩摘下来,看到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孔,伸手捧住他的脸,语气焦急,充满担忧:“彼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彼得?!”
“拜托了……帮我,把……”彼得断断续续地说着,伸手抓在一旁的坚硬水泥墙根处。密密麻麻的裂纹顿时从他手下蔓延开,细小石块不断崩裂下来。
“帮我摆脱它……帮我……”他几乎是将这两句短短的话语咬碎了,痛苦不堪地吐出来,额角冒出青筋,却仍旧忍耐着不肯放弃,压抑许久的惨叫在喉咙里翻滚着。
“他很痛苦,夺心魔的一部分寄生在他的思维里,想要取代他的自我意识。”玛德琳着急地望着霍普和泰德,“我们该怎么做?”
“和威尔当初一样。”霍普紧张地抹一把脸,“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高温把夺心魔的一部分从他身体里逼出来。但是那个过程会……非常痛苦,甚至可能会因为无法忍受这种痛苦而精神崩溃。”
“彼得,你听到了吗?”玛德琳安抚性地轻拍着他的后背,语气温柔,跟哄着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不管一会儿发生什么,你都必须撑下去,为了你自己,更为了梅和本杰明,好吗?你会没事的,孩子,你一定会没事的。”
彼得意识模糊地点点头。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人给背起来,放进车里,一路来到泰德所住的地方。
这里远离城区,周围全是白雪覆盖的森林,阴云翻滚着酝酿下一场暴雪。
他被泰德放在床上,房间里的暖气让他感觉到皮肤有种灼烧般的刺痛。周围全是玛德琳和霍普七手八脚摆上的一堆取暖器,壁炉里堆满干燥的木头等待点火。
“彼得,抱歉孩子,我现在得用锁链把你绑起来,否则一会儿你会因为疼痛而挣脱开。”
泰德边说边用从仓库大门上拆下来的金属锁链绑在彼得手上,却被他摇头拒绝。
他的嘴唇上满是被自己咬出来的血印,艰难解释:“这些东西……对我没有用,绑不住我的……用,用蛛丝……”
霍普目瞪口呆地看了看那条几乎和他手腕差不多粗细的沉重铁链:“你确定吗?我敢说这玩意儿拉一辆汽车都没问题。”
彼得仍旧摇头,全身肌肉都因为极力克制而紧绷起来:“没有用的……我很容易就能挣断它,用蛛丝,就在我手腕上,把发射器都取下来。”
泰德听从他的话,将他手腕上的蛛丝发射器都取下来,然后伸手摸摸他的头:“准备好了吗?这会非常痛苦,但是开始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停下来。”
彼得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泰德用蛛丝牢牢缠在彼得的手腕,脚踝,以及肩膀和腰间,确认没有问题后,转头看向玛德琳:“点火吧。”
她满脸不忍地望着彼得,最终还是红着眼眶将手里的火柴点燃,丢进壁炉里。
金红滚烫的火舌顿时蹿腾起来,热浪滚滚。霍普将暖气的功率调整到最大,也将周围取暖器的功率由低调到高。
一时间,整个房间顿时变得燥热不堪。每一丝热度都像是一根烧红的滚烫钢针,毫不留情地刺进彼得的皮肤并不断朝里钻,直到穿透他的血肉,烧干他的骨髓,全身每一处神经都在尖叫着排斥这种惨烈到非人的疼痛。
在如此漫长的折磨中,活着似乎都变成了一件让人无比憎恨的恶事,他被拖进地狱最深处却不得解脱,甚至开始对世界上所有其他人都报以强烈的恨意,因为他们全都无需忍受这样的苦楚。
“停下来!让他们停下来!”那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尖叫着,掐着他的神经逼迫他求饶,“好痛!好痛!好痛!”
有鲜血从被他咬破的嘴唇伤口处不断滴落下来,浓郁的血腥味浸透他的口腔。
他终于受不了地惨叫出声,仿佛被活剐那样的凄惨,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挣扎着,逐渐将身上束缚着他的蛛丝挣脱开,嘴里无意识地叫喊着:“好痛,好痛!好痛……”
“彼得!”玛德琳慌忙想靠近对方,却被泰德阻拦下来,脸上泪痕被周围的火光照亮。她抓住霍普的手臂,焦急得不成样子:“还要多久?他还要熬多久?”
“很难说,除非夺心魔先被逼到受不了,主动放弃,否则我们不能停下来。”
霍普说完,彼得已经完全从蛛丝的禁锢中挣扎出来,跪倒在地上。
泰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注意到有密密麻麻的,像是黑色血管一样的东西爬上他原本白净的颈部肌肤,不断跳动着,看上去随时都像要爆开那样狰狞危险。
他抬起头,暖棕色的眼睛几乎变成毫无光亮的漆黑,嘴唇和下颌肌肤上满是鲜红血迹,战衣被蛛丝勒出几道破损伤痕,看上去就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用影子……快,快点……”彼得拼命控制着脑海里发疯般的残暴杀戮欲,坚持着不肯松手,不愿意妥协,视线里的一切都被蒙上一层粘稠的血色。
霍普对他的意志力感到相当不可思议。以往凡是被夺心魔寄生的人类,不管是谁都会很快失去自我意识,变得六亲不认,暴虐成性,可彼得到现在居然还能保持住自我意识并占据主导。
“彼得。”玛德琳哭着想要把他扶起来,却被他呻吟着躲开。
“不要过来,我不想伤害你们……求你了,用影子绑着我,求你们……”
泰德咬咬牙,抬手对着彼得,影子瞬间化作无数藤蔓缠绕上他,将他绑回床上,死死压制着不让动。
被大量热源包围着,辣的火焰似乎正在从彼得的身体里燃烧起来,将他活活融化的痛苦不断啃食着他的精神,蜘蛛感应也疯狂预警刺痛着。
他无意识地翻滚,挣扎,被影子捆住又逃脱。一身战衣早已被汗水湿透,茶褐色的微卷发丝凌乱贴在额头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几乎能让屋外的皑皑冰霜都融化成血,也让周围所有人都闭上眼睛,再也不忍心去看。
“玛蒂!”影子疯狂扩散着,泰德逐渐感觉自己快要压制不住对方。彼得的力量和反应速度都让影子跟不上,只能勉强把他困在原地。
玛德琳颤抖着抬起手,指挥影子和泰德一起将彼得重新禁锢在原地,泪水却止不住地从她眼里掉落出来:“快点结束吧,求你了,快点结束吧。放过他,不要再伤害他了,求你了。”
快点结束吧。
彼得也几近崩溃地哀求着,眼前不自觉浮现出许多支离破碎的记忆画面:
有他被本杰明带着在公园广场里学习滑板的时候。
每次他因为太难而想要放弃时,本杰明都会鼓励他再坚持下去,再试一次。
有他被梅抱在怀里轻轻抚摸过头发,亲吻额头,温柔嘱咐他注意安全,放学后早点回家的时候。
还有贝尔纳黛特。
无论在哪段记忆里,黑发绿眸的少女都是最色彩鲜明,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他不断念着对方的名字,贝妮。
贝妮。
一声一声,一遍一遍。
像是绝望到极点的信徒在祈祷唯一的救赎,每个音节都被烙印在心尖上,直到流出滚烫的血来。
也只有在念到这个名字时,那团寄生物才会安静下来,像是和他完全感同身受那样地沉迷着,眷恋着,执拗又贪婪地吸附在他心底,如同病般疯狂滋长,直至充盈在他的每一根血管,每一节骨头里。
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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