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理查德和玛丽的对话还在继续。
哈德逊河带着深冬季节的冰霜与寒冷从窗外不远处流淌而过,丰沛的水流声和他们细微的谈话声共同响起在贝尔纳黛特的听觉里,让她逐渐觉得寒意侵袭。
“……昆汀虽然死了,但是pib组织里仍然是开创派说了算。他们把控了太多权力机构,并且很快就会选出新的领导人,继续昆汀没能完成的计划,也会……清算到我们头上。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将彼得和本以及梅的信息也一并抹去。”理查德的声音接着传来,并一改刚才的平静沉稳,变得格外低落,“我也……提前联系了本和梅,如果,到时候情况实在不容乐观,我们只能选择将彼得送到他们家去。”
“一定要这样吗?”
玛丽听上去难过到快要哭出来:“他还那么小,我做不到将他送走,瑞克。我做不到。”
“我也无法做到,玛丽。”理查德抱住她,亲吻她的长发,和她额头相贴,表情矛盾而痛苦,“但是对我们来说,彼得能平安健康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是pib也好,还是逆世界,我们不能再让彼得也受到这些东西的牵连。”
玛丽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来,双手紧紧揪住理查德的衣服,嗓音沙哑:“什么时候……我还能陪伴着他多久?”
“这只是为了应对最坏结果的打算,玛丽。开创派的人正在到处寻找我们,如果连最后的证人保护计划也失败,我们才会别无选择。至少,现在不用,我们不必现在就将他送走。”
贝尔纳黛特终于听不下去。在胸腔里那股不断翻滚增长的愧疚感即将溢出,成为不受控制的眼泪掉落下来之前,她匆忙转身离开保护点,并拒绝了守卫的特工提出和她同行的提议。
门外冬风凛冽,天空阴沉灰霾,是个随时会下暴雪的糟糕天气。
她独自走上山,穿行在一片白雪覆盖的森林里,呼出的热气变成一团团缭绕的白雾粘着在周围又很快消失。
太多激烈而深刻的情绪被挤压在心脏里,随着每一次心跳而被源源不断辐射到全身,和周围无处不在的寒冷一起禁锢着她。脚下的深厚雪层像是泥潭,拖拽着她迈不开脚步。
贝尔纳黛特弯下腰,脑海里有太多混乱的画面不断闪过:
彼得一家人短暂的温馨瞬间;梅和本杰明对理查德夫妇总是避而不言的为难;彼得每次提到自己父母时的茫然与低落……
“只要他能够健康平安地长大,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是玛丽。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的,贝妮。”是彼得。
“pib或者逆世界,我们不能再让彼得也受到这些东西的牵连。”是理查德。
“他会平安长大的,只要我们莫洛尼家族的人离他远一点。”是泰德。
“这是为了我们所有人,包括彼得那孩子以及他家人的安全。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是玛德琳。
“可我不想再去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永无止境的新的地方。我不想离开皇后区,不想离开学校,不想离开……我唯一的朋友!”是她自己。
闭上眼睛,将喉咙里的酸涩感咽下去,贝尔纳黛特继续沉默着向前,试图在片无尽头的昏暗森林里找到一点稀薄的光亮。
当她终于浑身疲惫,饥饿不堪地来到山顶时,却意外发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
“泰德?”贝尔纳黛特迷惑地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与哆嗦。低温穿透她的衣服汲取身体里的热量,她感觉自己快被冻僵,可仍然有压制不住的躁动,想要发泄。
被叫到名字的青年转头看着她,显然也有点惊讶:“达莎,你怎么上来了?”
“我……我睡不着所以,就想着起来走走。”她回答,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两人沉默了很久,直到贝尔纳黛特也问起他为什么这么早就跑到山上来。
泰德摸出外套口袋里的照片,上面的金发少女明眸善睐,笑容甜美。
“阿尔玛。”她认出上面的人,抬头看着对方表情沉寂的脸孔。
“今年夏天的时候,她一直说想来这里,因为听说大熊山州立公园很漂亮,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山顶湖泊。”
面前的湖泊已经在低温中完全陷入冰封,无数白雪堆积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像是一圈圈缀绣在裙摆边缘的白纱皱裥。天空倒映在湖面上,光影与时间一同缓缓流淌而过。
她有一种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泰德心里,以及她自己的身体里逐渐跟随着流逝走,却又怎么都抓不住。
“你呢?”泰德问,“就算睡不着也不用跑到这里来,而且也没有任何人跟着你。最近我一直觉得你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能说说看吗?”
贝尔纳黛特叹口气,将自己蜷缩起来,抱住双膝,未经扎束的黑发一缕缕飘动在她眼前。
她将刚才不小心听到理查德和玛丽谈话的事告诉了对方,意料之中的,泰德沉默了很久。
“看起来凡是跟我们家族的人走得太近的,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啊。”他轻轻说着,声音很快被周围的寒风卷碎开,“你说过,你是来自十六年后的时空,对吗?”
“是的,怎么了?”她问。
“也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十六年后的彼得应该已经上高中了吧。希望他这辈子都别再见到我们才好。”
贝尔纳黛特瞬间怔愣在原地,好半天后才附和道:“……是啊,没见到就好了。”脑海却里不自觉回忆起少年曾背着她爬上帝国大厦顶端,看了一场纽约最高处的日出,仿佛拥抱住一整个世界的光辉灿烂。
注意到身旁少女仿佛凝固的姿态,连冰绿眼睛里也一片空洞,泰德不由得诧异道:“你怎么了,忽然发什么呆啊?”
“没有,就是在,想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我在想……”
她望着面前的冰湖,白净清美的脸孔上一如结冰的湖水般毫无生机:“当外婆决定离开她的家乡,离开她的朋友,甚至包括她最热爱的芭蕾舞事业以及她的爱人,并从此不再和他见面时,她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什么呢?
她的感受有多痛苦?
她是怎么做出决定又坚持到现在的?
贝尔纳黛特将脸埋进手臂里,渴望回家的无助念头擒获住她,沉重到难以抵抗。
半晌后,她重新抬起头,对泰德说:“帮我个忙。有一些东西,我需要你帮我放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距离和福瑞伯格长官约定好的行动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大家很早就起了床,开始收拾东西做好准备。
贝尔纳黛特将已经完成干燥处理的黄色玫瑰从容器里取出来,仔细封装进玻璃瓶里,并在软木塞上刻上“1224,生日快乐”的单词。
她将花带到彼得的小床边,然后轻轻放在一旁,又伸手摸了摸他软软的小脸,被他无意识咂嘴还迷糊着叫妈妈的可爱模样弄得微笑起来。
但这笑容很快又消失不见。
客厅里,理查德和玛丽正忙着和福瑞伯格长官联系,例行在行动前最后一次确定各方面细节不会有任何更改。
书房办公桌上的电脑还开着,pib基地的地图占据着整个桌面。
贝尔纳黛特坐在电脑前,打开视频录制程序。画面里的黑发少女脸色苍白,因为好几天没有休息好的缘故,看上去还有些明显的神情憔悴。
“嗨,彼得。”她勉强朝镜头笑了笑,“也许对你而言,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对不对?其实我也一样。我知道我一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希望外婆没有太过为难你,也希望你一切都好……”
面对着冰冷而没有生命的电子镜头,她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几乎都是在道歉,积压了太久的压力与情绪在这一刻完全决堤,让她再也不受控制地哭出来。直到泰德在外面叫她的名字,提醒她就要出发。
“我希望你看到了那朵黄玫瑰,那是你生日那天开的花。我……”
沉默片刻后,她叹口气,结束了视频录制,确认保存,然后将电脑合上带出书房,交还给理查德。
按照pib的核心证人保护计划,这台电脑即将被彻底封存起来。而玛丽与理查德也将在完成这次任务以后,带着彼得暂时离开纽约,以躲避开创派的清算追捕。
但贝尔纳黛特知道,十六年后,这台电脑将会被彼得在某个地方找到,并发现自己今天留在里面的信息。
因为彼得告诉过她。
在距离约定好的行动时间只剩最后二十分钟的时候,福瑞伯格手下的特工队伍们如约来到保护点,准备将他们带上一起去往基地。这支队伍里的每一个特工都训练有素,装备齐全。
最重要的是,他们心中已经抱有必死的觉悟与坚持。
贝尔纳黛特下楼时,看到玛丽正在抱着刚睡醒的彼得亲吻他的脸,语调欢快地告诉他,爸爸妈妈得离开一小会儿,希望彼得能在这里和其他叔叔阿姨一起乖乖等他们回来。
刚满一岁的孩子还听不懂母亲口中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傻乎乎地笑着撒娇,反复说着要妈妈抱之类的话。
玛丽摸摸他的头,叹息着离开客厅,和理查德一起坐上其中一辆军车。
确认全部人员到齐后,车队很快出发,两小时后便到达了目的地。
也是直到这时候,贝尔纳黛特才意识到福瑞伯格口中的“全面封锁”以及“危重灾难”是什么意思。
隐藏着逆世界通道的基地就在纽约郊区,层层叠叠的严密关卡从二十公里以外就开始设置,几乎将这里变成一片无人区。
明明还没有开始下雪,可越靠近基地,头顶的云层就越是漆黑压抑,连光线也逐渐变得暗淡。一种明显的阴冷感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车窗开始起雾。
贝尔纳黛特用衣袖擦掉那层薄冷的雾气,看到外面被掩盖在大雪之下的不再是深青茂密的森林,而是无数光秃秃的,接近腐烂的枯死朽木。一层如同霉菌般灰白的孢子密密麻麻覆盖在树木枝干上,死去的鸟类尸体上,还有锈迹斑斑的公路护栏与闪烁不定的电子警告灯上。
放眼望去,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一个腐朽的,被侵蚀得色彩全无的死亡之地,完全找不到任何鲜活的气息。
“所以,这就是夺心魔——大家是这么称呼那个生物的吧?逆世界的核心?”泰德同样看着窗外,喃喃自语着,“这就是他在逐渐吞并另一个世界时会带来的后果,是吗?”
“真可怕。简直像个噩梦一样。”他评价。
这时,车载广播传来提示音:“已经进入核心感染区,准备下车,请所有人做好准备。”周围的特工们立刻戴上护目镜与防面具,抱起脚边的特制火焰枪。
贝尔纳黛特很快也将面具戴好,拿起战术手电跟在他们身后,慢慢朝大门走进去。
一路上,基地里面意外的寂静、空旷、死气沉沉如同墓地。泰德有些不解地照了照周围:“那些长着开花头的魔犬去哪儿了?”
“可能是藏起来了。”贝尔纳黛特猜测,“魔犬总是喜欢聚集在一起行动,但在不需要进食和攻击的时候,它们很会躲藏。”说着,她又问,“另一处感染点在哪儿?”
“得从这里穿过去,到达基地背后的地下洞穴。两天前,我们在那里发现了藤入侵到我们世界的痕迹,以及它的生长中枢。”
其中一名特工回答,然后又充满厌恶地补充:“那东西简直跟肿瘤一样恶心至极,而且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增大。”
“那就带我们过去吧。”玛丽边说边朝泰德点头示意,然后又对理查德和贝尔纳黛特认真叮嘱,“记得等我们信号。还有,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放心吧。”
队伍很快分成两支开始行动。
其中一支由玛丽带领,目标是去往另一处感染点烧掉藤中枢。
这既是为了控制逆世界的入侵趋势,也是为了将躲藏在基地暗处的所有怪物吸引过来,为贝尔纳黛特顺利去到通道所在的地下实验室做掩护。
为了避免出现太大伤亡以及拖延出足够的时间,泰德只能和贝尔纳黛特分开,加入玛丽的队伍。而陪伴她去往地下实验室关闭通道的,则是理查德以及其他十来名特工。
穿过面前的空地,下到已经被藤完全侵占的地下洞穴。这里的空气简直前所未有的污浊,大量有孢子聚集在这里,形成的性浓度足以让任何动物远远逃离,不敢有丝毫靠近。
泰德用战术手电照了照那些黏腻潮湿的黑色藤蔓:“是我的错觉吗?这东西……”他将灯光集中在某一处,仔细打量着那些网状物说,“这些裹在藤外面的是什么?蜘蛛丝吗?”
“你不会想要彻底研究这些见鬼东西的。”玛丽打断他的话,示意他赶紧跟上,“来吧,还有一段路得走。”
藤的生长中枢就在洞穴底部。那是一颗深红色的,如同裸露在皮肉外的狰狞心脏,正不断规律收缩着,时不时朝外喷吐出大团性孢子。
将背来的汽油全部倒在地上,喷洒在洞穴顶部的藤蔓上,玛丽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燃,然后毫不犹豫地朝藤中枢扔过去。
下一秒,一阵浓烈黑烟与尖锐的嘶鸣声意料之中地从基地后方冒出来。原本安静的基地里顿时跟着传来阵阵痛苦的嚎叫声,震耳欲聋的惊悚。
紧接着,成群的魔犬与狄摩高根从大楼内接二连三地跑出来,不断怒吼着直扑藤中枢所在的位置,数量惊人。
听着周围不断接近的怪物群的声音,泰德一边抬手指挥着影子做好准备,一边按下通讯键,对对讲机那头的理查德说:“动手吧。”
收到信号后的第二分队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朝地下实验室赶去。
这里同样空气浑浊,阴冷无比,墙壁上到处都是被腐蚀过的斑驳痕迹,黏稠的类似肉瘤般的组织正攀附在墙上微弱呼吸着。在逆世界的影响下,周围以及手电筒的灯光如同受惊的心脏,每一秒都在不安地闪动。
按下电梯开关,他们站在入口处,等待那台能将他们带去通道面前的机器缓缓上升上来。
一想到要重新面对那道地狱之门,以及在那道门背后的是谁,贝尔纳黛特就感到克制不住的紧张,手心逐渐渗出冷汗,指尖冰凉。
她微微闭上眼睛,深呼吸着试图调整自己的情绪,听到理查德说:“其实缓解紧张最好的办法就是多想想等事情结束后,你最想做什么。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某件事,反而会下意识想到它。”
“等一切结束后,你想去做什么呢?”他问。
贝尔纳黛特思考一会儿,回答:“跳舞。”
她脸上露出微笑:“已经很久没有练习了,得好好补救回来才行。希望我能顺利通过测试,然后重新返回我喜欢的舞台去继续跳舞。”
“你曾经学过舞蹈?我猜猜看,是芭蕾吗?”
“你怎么知道?”她略带惊奇地看向对方。难道特工都会读心术吗?
理查德笑着解释:“气质很像。”
说话间,电梯已经上来,朝他们缓缓敞开大门。贝尔纳黛特握紧手里的手电筒,屏息几秒后毅然决然地走进去,站在队伍中间。
透过电梯的镂空缝隙,她看到有浓烈到不祥的红光正从地下渗透上来,一寸一寸将他们包裹进去。
最终,电梯停下来。他们来到那道散发着猩红光芒的逆世界通道前,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感到一阵极度紧张,全身不由自主地绷紧,连抬枪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存放着完整暗核的容器仍然静静矗立在一旁,漆黑的巨大球体悬浮在器皿中,沉睡般安静。
“开始吧,达莎。”理查德对她说,声音温和,令她感到些微安慰与放松,“不用想太多,做到你能做的就足够了。周围警戒交给我们。”
她点点头,一直握紧着的手终于松开,然后缓缓抬起来。
超能力释放而出的一瞬间,暗核立刻发出清晰的心跳声,周围的灯光闪烁得更加剧烈。原本被撕裂开的通道逐渐开始朝内收缩,愈合,速度缓慢。
再快一点。
她的心跳几乎和灯光一样疯狂颤动着,催促着她不断将面前这道大门修复回去。
然而这时,一个庞大的蜘蛛形黑影忽然出现在通道背后,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狄摩高根的凄厉吼叫声随之从实验室外传来,不断逼近。
“贝妮。”
她听到那个声音在自己脑海里直接响起,充满难以置信的愤怒:“你在做什么?!”
贝尔纳黛特克制住那种尖咋的恐惧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继续关闭着面前已经缩小快一半的通道,映着红光的冰绿眼睛如恒星般明亮坚定。
“贝尔纳黛特!”他接近暴怒地喊出她的名字,像是被激怒后即将扑上来的野兽。
黑雾瞬间扭曲着扩散开,立刻遏停正在关闭的通道,力量狂烈到连暗核里的心跳声都跟着开始紊乱,发出类似颤抖的杂音。
这样僵持下去是没有办法关闭通道的,尤其夺心魔已经被自己惹怒,一旦失败,那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夺心魔到底用了多少力量来制止自己。如果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那……
“我们非要这样吗?!非要对抗,非要为了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而选择抗拒我?”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接近疯狂的尖刻感,满是灼伤人的怒火,以及……
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是不是陷入某种幻觉,她竟然隐约觉得他好像在很难过?
但紧接着,她就回想起夺心魔说的话,立刻反驳:“那不是无足轻重的东西!那是我的朋友,家人,是所有本该在这个世界里无忧无虑生活的一切生物!”
她大概是疯了才敢如此朝对方呵斥:“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去!这里不是属于你的地方!”
还是不行……
明明已经竭尽全力了,还是无法将通道关闭。夺心魔的力量就像一堵毫无破绽的墙,牢牢横亘在中间,任凭她怎么尝试就是纹丝不动。
她逐渐感觉有铁锈味从喉咙深处弥漫开来,暗核发出接近失控的杂音。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可以为你这么做。”夺心魔一字一句地说着,“只要你放弃这种对抗,从那个世界过来,永远留在我身边。”
“放手,贝妮。”他命令。
“为什么是我……”她始终不肯屈服,目光紧紧盯着不再闭合的通道边缘,焦急而失望,“你想要什么?一个能随时随地帮你打开通道的工具吗?”
总是有目的才会有行动。夺心魔已经得到彼得的记忆,现在又来针对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还有昆汀和福瑞伯格,他们都说夺心魔没有自我意识,可这怎么可能?如果他没有自我意识,那他怎么会拥有彼得的记忆?
“你。”
他回答:“这就是所有我想要的,从来如此。”
说完,没等贝尔纳黛特发出异议,那个回荡在她脑海里的声音忽然消散开。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飞快闪动的画面,逐渐扭曲成一缕缕黏稠坚韧的蜘蛛丝,把她一层一层裹进去。
这种被外力随意侵入精神的感觉很诡异,很可怕。她感觉自己一面在本能的极力抗拒,一面却被压制到发抖,最后只能被迫卷进那些万花筒般令人眩晕的光影里。
“贝妮。”
她听到有人叫她,熟悉而温柔,带着令人安心的鲜活气,和夺心魔的语气完全不同。
茫然睁开眼睛,贝尔纳黛特看到自己正趴在桌子上,似乎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窗外有来自夏日的灿烂光线,拖曳着大片树影映照起来,雕刻出满室斑驳。
彼得坐在她对面,脸上表情有点无奈,暖棕色的眼睛眨了眨:“你怎么睡着了?”
“我……”她张了张嘴,涌到嘴边的话却一下子消失,身体有种莫名沉重的疲惫感,像是情绪在紧绷到极致后突然松懈的虚弱。
可她想不起来这种虚脱感的由来,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像是看穿了对方的心思,彼得主动解释:“反正补习得也差不多了。要是你累了的话,我们就休息一下?”
说着,他用电脑点开贝尔纳黛特很喜欢的一首歌曲,坐到房间地板的软垫上,朝她伸出手:“过来吧,陪我一起。”
她没有任何防备地走过去,顺从坐在他身边,抬头望着窗帘上明亮的不规则光斑发呆,心里依旧茫然,很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在这里,但也想不起来自己原本应该在做什么。
有舒缓悦耳的音乐声和彼得柔和的嗓音一起响起,几乎有种催眠的作用:“贝妮。”
“怎么了?”她转头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他微微低着头凑近对方,棕色的眼睛里落满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看上去有种接近漆黑的幻觉。
贝尔纳黛特本能觉得这句话好熟悉,她似乎之前听到过,可她想不起来。
“为什么忽然说这个?”她有些迷惑,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变得更加模糊迟钝了。
“因为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会离开。”
他抬起头,更进一步地凑近对方,小鹿般清澈漂亮的眼睛专注无比地望着她。阳光将他的眼珠镀出一层异常瑰丽的色彩,让人移不开眼的迷幻。
“你会留我一个人吗?”彼得问。
虽然潜意识感觉这个问题听起来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可多年来的习惯还是让贝尔纳黛特没太多想就朝对方安慰道:“不会。”
他停顿半秒,眼神微微闪动一瞬,里面转瞬而逝的情绪实在太复杂,贝尔纳黛特来不及去捕捉那究竟是什么,只看到他很快将所有异样的神色都压制回去,慢慢翘起嘴角,露出一个笑。
唇红齿白的漂亮少年笑起来真是好看极了。
贝尔纳黛特略微恍神,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对方握住,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不留缝隙地缠着她的,两只手掌心相贴,亲密到越界。
他们好像离得太近了,这种宛如牵手一样——或者说比牵手还暧昧的举动让她不知所措,但总归感觉是不对的。
她这么想着,正打算稍微挪开一些,却被彼得立刻按回原地,陌生而尖锐的焦躁感像是终于掩饰不住似地从他眼中冒出头,连虹膜中央的黑暗都开始隐约扩散开:“你刚刚说了不会留我一个人的。”
这跟留不留他一个人有什么关系?
贝尔纳黛特感觉越来越不对劲,空白的思维还没找到让她能说出口的话,彼得已经朝她更进一步地靠近过来。
和印象中那种干净温暖的感受不同,他身上有种很奇异的寒冷气息,浓烈而极具压迫性。只要他情绪紧绷起来,这种令人不安的冰冷感就越发明显。
以前的彼得不会给她这样的感觉,或者说……
这种气息,她好像在别的什么生物身上曾经体会到过,可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贝妮,向我保证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他的语气比刚才多出一种微妙的变化,像是丝线,柔和,黏腻,不容拒绝,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不够警觉的目标。
边说着,他还边伸手将贝尔纳黛特完全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手掌托扶着她的腰,视线对上在她因为茫然而显得有些涣散无光的冰绿眼睛,若隐若现的漆黑色彩正躁动不安地试图从那层薄弱暖棕背后挣脱出来。
他低头,手指从脊背来到贝尔纳黛特被黑发遮掩的脖颈,触摸到她鲜活的脉搏。那种代表着生机的律动,脆弱又坚强,透过他的皮肤与肢体,在他空洞而不知满足的胸腔里激起一阵酥麻的战栗感。
属于蜘蛛的狩猎本能被瞬间调动起来,兴奋地嘶鸣着,想要咬住她的致命弱点处,再温柔细致地舔舐,想品尝她身体里流动血液的温度,也想将液注射进去将她由内而外地腐蚀干净。
贝尔纳黛特的视线无意间落在墙上那些一动不动的影子上,一直空白的思维终于有了些许波澜。
此时,最后一丝虚伪的暖棕色也从虹膜中消散开,他并不打算克制自己的想法,正打算□□上那寸格外白净细腻的肌肤,却忽然感到怀里少女身体的僵硬。
下一秒,贝尔纳黛特将他猛地推开,反手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然后迅速站起退让开。
被剥夺的清醒与理智又回到她眼中。她看上去无比愤怒。
“滚出去!”贝尔纳黛特朝他咬牙切齿地大喊,“不准再用彼得的样子这么做!滚出去!”
幻境层层崩裂开,她终于重新回到自己的躯体,耳边是密集的枪声与火焰灼烧的噼啪声,还有狄摩高根充满怒火的咆哮。
也许是被破裂的幻境影响到,贝尔纳黛特感觉夺心魔的力量松动一瞬,立刻挣扎着从地上狼狈爬起来,控制着面前的通道继续缩小,却意外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力量出现在通道背后。
是暗核碎片。
她一下子愣住,自己不小心遗落的暗核碎片就在夺心魔手上。
所以他才能如此轻易地入侵她的精神世界吗?
庞大的蜘蛛状黑雾再度靠近,伴随响起的还有夺心魔充满怒气又不解的声音:“为什么非要如此在意?我或者他,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谎话。”贝尔纳黛特想都没想就坚决否定他的话,“你也永远不是他,永远不是!”
短促的寂静在一瞬间内崩塌开,她的身后已经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怪物发出的声音。贝尔纳黛特没有时间犹豫,只能拼尽全力试图将通道尽快关闭。
然而来自暗核的同源力量尖锐相撞后,时空漩涡开始逐渐出现,将周围一切设施慢慢吞没进去。
“达莎?!”理查德惊慌地叫出他的名字,看到那团时空漩涡正不断将她也吞噬进去,“快离开那里!”
贝尔纳黛特闭上眼睛,感觉有粘稠温热的血液正从她的耳朵,眼睛,甚至鼻腔里缓缓流淌出来,理查德的警告被模糊成不成意义的杂音。
必须关掉大门。
结束这一切。
结束由她开启的灾难。
“贝妮!松手!”夺心魔的声音又响起来,听上去比任何一次都要尖戾,甚至是接近惊慌的焦躁不安。
她没有回答,仍旧在执拗地坚持着。
黑雾的形状又改变了,看上去更加狂乱无序,捉摸不定,如同回到最初的混沌态,电闪雷鸣的巨响从通道背后爆发出来。
“只有这个不行。”他几乎是带着恨意在重复,充满病态的执着感,“我不会允许你再离开,只有这个不行!”
暗核与异界生物的力量猛烈相撞的瞬间,时空漩涡陡然增大,厚实的防弹玻璃排排爆裂开,墙壁崩出一条条扭曲深刻的裂纹,地面震动塌陷。
一切都在被破坏,被摧毁。整个实验室发出惨烈的哀鸣,似乎随时要被拖进面前猩红满目的地狱里,被等待在通道另一头的捕猎者一口吞下。
理查德艰难挣扎在地上,想要伸手去拉回漩涡中的少女,却扑了个空。
强烈的能量反应不断朝周围辐射,将贝尔纳黛特彻底吞没进去的瞬间,也将面前的通道闭合到只剩一丝极为微弱的缝隙。
红光惨淡地缓缓明灭着,周围的怪物因为失去夺心魔力量的连接而纷纷死去,和那些血肉模糊的特工们倒在一起。
只有理查德还活着跪在地上。
“达莎——!”他难以置信地喊出少女的名字,艰难支撑着从楼梯上跑下去,四处寻找着贝尔纳黛特的身影。
然而他终究没有找到。
然而他再也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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