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号来到奥斯本实验室的第二个星期,贝尔纳黛特安排团队为他做了一次身体检查和体外基因融合度测试。

    他似乎很害怕针头之类的东西,抽血时一直表现得很抗拒。担心他因为挣扎而受伤,检验组的组长曼恩不得已叫来了贝尔纳黛特,希望她能帮忙安抚081的情绪,或者干脆一起按住他别让他躲避和挣扎也行。

    收到消息时,贝尔纳黛特刚和自己的上司兼导师,康纳斯博士开完会。看到她接起电话,没听两句便微微皱起眉表示会马上赶过去的样子,康纳斯关闭显示屏,微笑一下:“看起来那个麻烦的小家伙让你困扰得脱不开身了。”

    “其实也还好。”她回答,维护的话语里带着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过度自然,“跟之前的实验体相比,他很听话,也不怎么麻烦。”

    “那就好。”

    告别康纳斯后,贝尔纳黛特匆匆赶到实验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朝她点头示意,指了指门后面的房间:“他在那儿。”

    透过泛着冷光的玻璃窗,她一眼看到正抱着自己坐在小床上缩成一团的081,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手上还绑着没摘下来的橡胶软管。

    她尽可能放轻脚步走进去,却还是引得对方立刻抬起头。

    和之前的实验体幼童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年纪稍大的缘故,081并不害怕和别人有目光接触。相反,他不知为何,经常一动不动地盯着贝尔纳黛特发呆,看人的时候还会凑近过来。

    好几次被发现后,他都会很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小声道歉,然后再飞快抬头瞄一眼贝尔纳黛特的反应,似乎是在担心她是否会因此而生气。

    那副腼腆又乖巧的样子,看上去倒是和同年龄的普通小男孩没什么区别。

    看起来过去在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的封闭经历,并没有将他的本性磨灭,那双暖棕色的漂亮眼睛也仍旧保持着鲜活奕奕的神采,不像其他实验体那样只有空洞或呆滞。

    而现在,那双眼睛正充满紧张地望着贝尔纳黛特,又因为对方站得不够近而有点微微失焦,好像在问,你也是来抓我去打针抽血的吗?

    她隐约有些被这种接近脆弱的神情动摇到,这让她自己都感到有些惊讶。在此之前,贝尔纳黛特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如此容易被影响的人。

    也许还是因为那双眼睛。

    和以往见过的实验体完全不一样,让她有种自己正在伤害一个普通孩子的负罪感。

    科研人员,尤其是需要进行大量人体实验的科研人员,是最不应该产生这种情绪的。她应当受过相关的系统性训练,让她在面对不管男女老少的实验体时,都能将自己人性里的善良暂时抽离出去,只把对方当成是只超大号的变异小白鼠,这样就不会被同情心所左右。

    但是这个孩子很不一样。

    贝尔纳黛特找不到这种异样感觉的来源,只在靠近他时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试图让他放松下来:“之前在霍金斯的时候,有做过体检吗?”

    081点点头,捏住她垂落在自己膝头的一缕黑发,又冰又凉,和她平常给人的感觉一样。但她每次这样温柔说话时的声音都很好听,让他有种莫名安心的感觉。

    “所以是怕疼?”她又问。

    也许是觉得这个理由听上去很懦弱,很没用,所以尽管已经被完全猜中心思,但081还是在犹豫半晌后才不情不愿地再次点头。

    “可是体检还是要做的,这是为了确保你的身体健康。”贝尔纳黛特试着用点甜头来宽慰对方,“不过作为奖励,一会儿午餐可以选你喜欢的食物,比如甜甜圈和巧克力蛋糕。而且下午没有人会再去打扰你,我可以给你找几本你喜欢的书和玩具。魔方怎么样?”

    上次他在贝尔纳黛特的办公室里看到一个装饰用的魔方,目不转睛地盯了好久,看上去很感兴趣的样子。

    果然,在听到这一系列的好处后,081表现得不再如刚才那么抗拒了。

    贝尔纳黛特松口气,叫外面的人进来给他抽血。过程中,他一直闭着眼睛,将脸埋在她胸口,紧紧抓着她的衣服。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特别害怕针头。

    取下束缚用的橡胶软管,贝尔纳黛特替他将衣袖放下来,然后拍拍他的背:“我们走吧,去领你刚才表现良好的奖励。”

    作为实验体,尤其是用来进行跨物种遗传基因工程的实验体,081号的所有食谱都是被规划好且固定死的,他需要用最良好的身体状态来融合那只样本蜘蛛的毒液——如果他能承受得了的话。

    因此,在以往的饮食中,像巧克力蛋糕这样充满多余糖分和脂肪的高热量食物是绝对不被允许出现在餐桌上的。但贝尔纳黛特还是给他带来了小小的一块,以及两个奶酪味的迷你甜甜圈。

    “吃完记得仔细刷牙,不然被康纳斯博士知道会杀了我们的。”贝尔纳黛特说着,将魔方和几本幼儿用的英语零基础教材递给他。

    081边点头边小心翼翼吃着蛋糕,努力控制着速度,生怕太快将它吃完。舔掉勺子上的最后一口奶油,他低头看了看那些书,又抬头看向面前的年轻女人:“我学过这些。”

    “是吗?我不知道他们还会教这个。”贝尔纳黛特有点惊讶,因为之前被送来的几个实验体都是不怎么认识字也不太会说话的,甚至连一些基本的社会伦理和观念都没有。

    她以为霍金斯国家实验室出来的孩子都这样。

    “我之前上过学,三年级。”081说着,有点自豪又有点害羞,“老师们还说我的数学成绩很好。”

    “你在哪里上的学?”她更惊讶了。

    “在……在我之前的家里。”081有点不确定地回答,棕色的大眼睛有点迷茫地眨了眨,“可是我不太记得我之前的家在哪儿了。”

    他没有称实验室为自己的家,这说明他被带到实验室时,很可能已经不是婴幼儿,而是有了最基本的固定记忆,比如五六岁的年纪。

    真奇怪,按理来说,霍金斯国家实验室在带走他后,应该会想办法将他对之前家庭的记忆和感情都清洗干净的。残存的过往记忆会造成未来的不确定因素,这是常识。

    为什么他这么不一样?

    贝尔纳黛特安静打量他片刻,将那几本书重新收起来:“那看来你确实是认识一些单词的。抱歉,我会给你换几本更合适的。”

    “我会认单词。”081高兴地重复她的话,目光落在她的胸卡上,努力试图拼出那上面的名字,“贝……娜——”

    “贝尔纳黛特。”她主动引导。

    过长的词汇在他嘴里说起来有点糊,重音轻音傻傻分不清,听上去有点好笑,也很可爱。

    她看着他着急地抓头发的样子,忍不住微微笑起来:“或者你可以叫我贝妮。”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因为这个名称太过亲昵,而他们根本不是可以这样用昵称呼唤对方的关系。

    “贝妮。”081跟着她学一遍,声音清脆,语调明晰,自然而然得像是已经重复过千万遍。

    “贝妮,贝妮。”他高兴地抬起头,“那我以后就叫你贝妮!”

    “最好不要。”她还在懊恼于自己刚才说话的不经大脑,打算立刻纠正这个错误,“通常来讲,你直接叫我的姓氏加上称谓就可以了。就像其他……”

    就像其他实验体以前称呼她的一样。

    后半句话贝尔纳黛特没说出来。因为她看到在自己明确表示拒绝以后,081就满脸发愣地望着她,强烈的失落与难过不加掩饰地从他那双温暖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来,浓重而脆弱。

    沉默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不像刚才那么愉快轻盈,而是充满小心翼翼:“为什么?”

    要跟一个孩子解释昵称和关系亲近的话题是很困难的,贝尔纳黛特最终选择了另一个比较折中的回答:“因为其他人听到会觉得很奇怪。”

    “他们不会这么叫你吗?”

    “不会。”事实上,除了远在西雅图居住的外婆,也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以外,没有人会这么叫她。

    “所以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你还是称呼我为教授,或者瑞恩女士。”

    081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色并没有缓和多少,明显的受伤感仍旧萦绕在他眼底,让他习惯性抓了抓自己的手臂,碰到刚才抽血的地方,立刻嘶一声,疼得皱起眉头。

    他似乎体质不太好,即使已经得到过合适的按压处理,这样简单的抽血还是会在他皮肤上留下明显的青肿痕迹。

    事实上,在他来到奥斯本实验室后没多久,贝尔纳黛特就从对他的一系列测试中发现,在同龄人中,081其实算是身体素质和运动神经都很差的那类孩子。瘦小的身躯包裹着宽大病号服,看上去格外弱不禁风,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每次碰到他背部的时候,都能明显感觉到那一节节脊椎的骨骼轮廓。

    很多时候她都会忍不住怀疑,这么单薄的身躯真的能熬得过蜘蛛毒液改造时所带来的巨大痛苦吗?也许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注射进去的毒液才刚刚开始发挥作用,他就会因为出现全身多器官爆发性衰竭而立刻死去。

    上一个实验体就是这么消亡的。

    而在那之前,绝大部分人,甚至包括康纳斯博士都认为那孩子是最有可能和蜘蛛毒液融合成功的。毕竟一直以来,他的测试结果都非常好,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失败了。

    贝尔纳黛特这么想着,忽然感觉有人在轻轻拉自己的衣角。

    她低下头,冷不防被081凑到耳边对她说:“彼得。”

    对上她不解的眼神,081有点羞涩地笑起来,一双明亮眼睛弯弯的:“我的名字叫彼得。”

    “他们总说我已经没有名字了,我就是我手上的这串数字,但是我其实一直偷偷记得我的名字。”他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点孩子特有的天真与自豪,“我叫彼得·帕克。”

    彼得·帕克。

    几乎是在他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什么给蓦地击中,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大脑短暂空白一瞬。胸腔里有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因为过于激烈甚至牵扯出了明显的痛楚逐渐蔓延开,指尖泛出莫名的冰凉。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站起身,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我为什么在这儿?

    我不是应该……

    应该……

    在哪里?

    她应该……在实验室里才对。另一个声音告诉她。

    和一个小男孩在房间里讨论关于名字的无意义话题,这太浪费她的工作时间。

    意识到这点后,贝尔纳黛特摇摇头,不再去看对方:“今天到此为止吧。”

    说完,她便快步向门口走去。

    “贝妮。”081开口,完全是下意识就叫出了这个名字,然后又想起对方刚才的叮嘱,顿时有点紧张地继续补充,“你说,不想引起别人的误会。那是不是,在没有别人的时候,我可以叫你贝妮……?”

    不可以。

    这是最稳妥的回答。

    也是贝尔纳黛特在转头望向他之前,已经涌上嘴边的拒绝措辞。

    然而她就不该看他的眼睛,那样也不会鬼使神差地改口说:“如果你想要这样的话。”

    他再次笑起来:“那你以后也叫我的名字吧。我是说,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

    她没说话,只略微点一点头便离开了。

    十八小时后,测试结果出来了。数据显示,081的基因与样本蜘蛛的适配度高得惊人,比上一个实验体创下的此前最高记录还要拔尖许多。

    康纳斯博士对这个结果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欣慰。他很快将消息汇报给了诺曼·奥斯本,得到的反馈指令是——“尽全力培养081直到可以接受人体试验”。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贝尔纳黛特还是看出了康纳斯的顾虑:“您似乎有不同想法?”

    “我们已经在前一个高适配度实验体身上得到了教训,将所有努力全押在一个目标上是极为不明智的高风险策略。一旦失败……我想其实你也能看得出来,尽管目前来说,081的基因条件是无与伦比的,但身体条件实在有些差了。我对他能融合成功的概率持保留意见。”

    康纳斯解释,客观全面的分析将他作为一个顶尖学者的冷静理性展露无疑:“所以,我会再和奥斯本先生商量一下,在培养081的同时也继续向霍金斯国家实验室申请,看是否还会有其他符合条件的实验体出现。”

    “在这期间,081的看护工作就交给你了。”

    “明白。”

    回到办公室,贝尔纳黛特将那份结果报告又看了一遍,目光停留在最后一栏的“适配度:9836”。

    比起此前的最高记录也才734,这几乎就跟写“他天生是为融合样本蜘蛛毒液而生”没有区别。

    但这一切都仅限于理论上。

    从生物学角度以及实际情况来看,081目前年纪还太小,身体各项机能都没有发育成熟,体质也很差。来到奥斯本实验室两个星期,他有一半时间都在感冒发烧,前两天才刚好全,所以贝尔纳黛特才这么快就安排给他做体检。

    总之,现在完全不是做实验的最好时机。也许过几年,至少等他成年以后再尝试会好很多。

    她放下报告,目光瞥见前两页的视力测试,才发现这孩子原来还是个近视。

    怪不得他总是喜欢凑近了看人,稍微离他远一点就习惯性眯眼睛,视线不聚焦。

    拿起一旁的电话,贝尔纳黛特给自己的助理打过去:“帮我找个验光师。”

    有了眼镜以后,081的书虫本性简直暴露无遗。为了能换到各种新的书本,他甚至都学会了主动配合研究员进行体检,包括他最害怕的抽血,以及努力参与各种训练。

    当然意料之中的,他的体能测试全都一塌糊涂,反而在智力方面表现格外优秀。

    在没有经过任何专业训练和刻意教学的情况下,他已经能学着贝尔纳黛特的样子,通过气味和成色以及各种步骤繁多的试剂检验,准确辨别出许多种复杂药剂。偶尔在助理忙不过来时,他甚至还能帮贝尔纳黛特独立完成一些小实验,然后一脸期待又克制地等待着她给予赞赏。

    如果不是因为被选中成为实验体,他未来在科研方面的成就简直难以想象。

    贝尔纳黛特这么想着,有点走神地望着081身上已经短了一截的病号服,盘算着也许该让人给他送来几套新的。

    “贝妮。”081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有点不满她的注意力不集中,“实验做完了。”他再次重复,讨赏意味明显。

    她很快回神,伸手摸摸他的头,朝他道谢,却发现他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反应,于是不得不放下手里工作,主动伸手轻轻抱了抱他。

    感受到被熟悉体温和气味包围的那一刻,081终于笑起来,眼神清澈灿烂,脸色有点腼腆的微红,看起来很高兴。

    这是他除了书本和做实验以外,另一件很喜欢的事,被人拥抱——准确的来说是被贝尔纳黛特拥抱。如果换做其他人,哪怕是经常会见到的助理小姐和康纳斯博士,081也会表现出明显的抗拒感。

    为此,康纳斯博士还曾经半开玩笑地说:“看起来他似乎把你当成了他母亲的代理。”

    常年待在实验室里的孩子在心智上会明显幼于正常的同龄人,这是每个实验体都有的共性,方便研究员能更好的掌控他们。而孩童时期的人类则会因为天性和心理的不成熟,对自认为的母亲有着极其强烈的依赖感。

    贝尔纳黛特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多想什么,只当是和以前差不多的情况,并回之以调侃:“我会将这当做是您对我看护工作的认可。”

    康纳斯听完,沉默地注视着081片刻,再次补充:“寻找其他实验体的进程还在继续,我过两天会和其他人去一趟霍金斯。我还是那句话,不能将太多精力只投放在一个实验对象身上。那会为我们带来一些不必要的联系和麻烦。”

    察觉到这句话里的微妙警示意味,贝尔纳黛特转过头,神情沉静地保证:“我完全明白并竭尽全力支持您的决定。”

    康纳斯朝她略一点头。门口传来助理小姐的声音,是081的新病号服送来了。

    经过惯例的清洗与消毒后,贝尔纳黛特将衣服和几本新的书带去给了081。前两天的体能训练里,他终于勉强摸到了及格线边缘,虽然客观来讲还是很差劲,但对他而言的确已经尽力了。这几本科幻类型的故事书足够他打发时间到即将来临的圣诞节。

    临走时,她注意到081的情绪有点低落,于是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背,问:“怎么了?”

    “我今天体检的时候,听到他们在说圣诞节放假。”他扶着有些笨重的眼镜,暖棕色的眼镜闪烁在镜片背后看上去有点可怜,“你是不是很快也要放假,然后很长时间不来这里了?”

    完全没想到他担心的会是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贝尔纳黛特在回答他不会的同时,也第一次认真思考,他似乎真的有点过度依赖自己了。

    应该及时纠正过来才对。

    她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想将他往外推,告诉他就算没有别人看到也应该和异性保持距离。但说真的,他可能连什么是异性,又为什么要和异性保持适当距离这个问题都搞不懂。

    作为实验体的孩子是没有正常社会伦理观念的。

    他对贝尔纳黛特的依赖与毫不设防,全都是被人类本能所驱使着产生的自发行为。就像流浪动物遇到对它们进行投喂和保护的陌生人,就会不自觉跟着他们走一样。过于年幼的思维让他下意识将负责自己所有生活起居的研究员,视为自己可以无条件依靠的对象。

    “他似乎把你当成了他母亲的代理。”康纳斯的话再次浮现在耳边。

    这让贝尔纳黛特有点头疼,目光在他靠在自己胸前的毛茸茸脑袋,和身上因为抽血和体能训练而造成的青红伤痕之间来回徘徊几圈,最终还是选择了放任对方的行为。

    反正,他也就是个连多跑两圈都会大喘气得跟要他命一样的小男孩,照顾他其实就跟照顾一只幼犬没什么区别。她这么安慰自己,带着种连她自己都很难形容的恻隐之心,莫名其妙得找不到任何来源。

    然而很快,贝尔纳黛特就意识到,人始终是人,和小猫小狗是完全不同的存在。照看一个会不断成长的男孩,要遇到的有些麻烦甚至是完全超出她预料的。

    那是081来到实验室的第二年,已经十四岁过半。

    有天早上,贝尔纳黛特照例去房间叫他起床,准备开始今天的学习和训练。然而任凭她敲了半天的门,081仍然没有回应。

    她下意识以为是对方出事了,于是想都没想就用自己的身份卡强行刷开了面前的大门,然后看到081正浑身赤裸着呆坐在床上,一副神游天外的呆滞模样。

    见到贝尔纳黛特进来,他慌忙拉起被子裹住自己,脸色腾一下变得通红,结结巴巴说:“早……早安,教授。”

    很奇怪。

    不是说他会这样不穿衣服地坐在床上这件事。每个人的睡眠习惯不同,对于081这样睡觉时讨厌任何束缚,所以总是把自己扒光了裸睡的行为,贝尔纳黛特没打算纠正,也不认为这是个问题。

    但有点麻烦的是,大概因为从小到大做过无数次体检,这些实验室出来的孩子早就对此感到麻木。他和之前的几个实验体一样,完全没有最基本的,比如自己的身体不能给别人看的自我保护观念。

    天知道在贝尔纳黛特第一次走进他房间,打算叫他起床,结果却发现他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还毫不避讳地朝她照常笑着打招呼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要直接裂开。

    但作为科研人员的良好职业素养又让她很快平静下来,只说:“立刻把衣服穿上。”

    然后,贝尔纳黛特花了好一段时间来教导他,让他明白除了体检以外,随意暴露自己身体的行为非常不好,必须马上改掉。

    简而言之,她在努力帮对方构建作为人的社会道德伦理观念。

    因此,看到在自己走进去以后,081第一反应就是迅速找东西裹住自己,并呈现出明显的难为情情绪,贝尔纳黛特却由衷感到一丝欣慰。

    但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旁人的情况还称呼她为教授。

    这实在很奇怪。

    于是她走过去,坐在081旁边,目光落在他不自然紧绷着的脊背上,微长短发下是一对通红的耳朵:“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刚刚在外面敲了很久的门你也没有回应。”

    “呃……”他躲闪许久,似乎是想坚持着隐瞒什么事,但又最终在贝尔纳黛特温柔的态度中丢盔弃甲,转身埋进她怀里。

    薄薄的被子随着他的动作从头顶滑下来,露出一片肤色苍白的肩膀和手臂肌肤,看上去确实非常瘦弱。

    他用力抱紧对方,充满恐惧地说:“我生病了,贝妮。”

    将被子牵起来重新盖回他身上,贝尔纳黛特能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害怕。在这里,在这个最受奥斯本重视的科研项目中,只有最优秀和健康达标的实验体才会被视为是有价值的。

    因此每当081又要体侧不及格的时候,一旁的监察人员都会毫不客气地恐吓他,出不了线的残次品是会被随时丢弃的。

    他不想被丢弃,不想离开这里,不想失去他最依赖的贝尔纳黛特。

    于是每次不管有多痛苦,他都会咬着牙坚持完全程。

    有时候助理小姐看不下去,会偷偷安慰081,说他就算不能成为跨物种遗传基因工程的实验对象,也不会像其他实验体一样被彻底放弃。毕竟他的学业成绩一直都非常优秀,要是实在不行,将他培养成新的研究员加入康纳斯博士的团队也不是不可能。

    奥斯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有价值的人。

    可让助理小姐没想到的是,081似乎并没有被这番话安慰到,反而还问:“如果不是我的话,那教授是不是很快就会去找其他实验体,然后也像现在照顾我那样去照顾他们?”

    助理小姐被他的话弄得一愣,有点反应不过来:“那肯定是会的……”

    这个答案让081皱着眉尖沉默许久,稚气未脱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与他年龄不符的尖锐情绪,语气很差地回答:“我不要这样。”

    助理小姐张了张嘴,没敢问他到底是不要哪样——不想成为研究员,还是不想让贝尔纳黛特去照顾其他实验体。

    她看着修整好后便再次投入训练的男孩,默默退出操练场,回到奥斯本大厦找到正在分析样本蜘蛛数据的贝尔纳黛特,犹豫不定地对她说:“教授,我觉得,那个孩子好像有点太依赖您了。我不知道,可我觉得这样是不是会给您造成困扰?”

    这已经是第二个人这样对她说,贝尔纳黛特有点诧异地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怎么了?他给你惹麻烦了?”

    “不……他很听话,训练和学习都很努力。就是……”

    就是心态好像有点不正常。

    助理小姐迟疑着无法找到一个足够委婉的表达,只能试探着总结:“他很在乎您,或者说,有点过于在乎了,以至于……”

    贝尔纳黛特按住手里的鼠标轻轻点了几下,拉出下一页图表。屏幕上的蓝光投映在她清艳白皙的脸孔上,让她从表情到眼神看起来都充满距离感的冷静:“如果你被关在一个常年不变的环境里,一切生存必须都被另一个人控制着,你也会忍不住过度在意对方。生物的求生本能就是如此。我们要的不就是这样的心态,才能更好地控制他们吗?”

    话音刚落,贝尔纳黛特忽然感觉到一阵恍惚——被关起来,一切都依靠着另一个人。

    这样的场景,让她陡然生出种微妙的熟悉和尖锐抗拒感。

    就好像她自己也经历过似的。

    她压下那种不明不白的陌生情绪,原本平静的心态被无可避免地影响到,让她开始有点烦躁:“你先去帮我处理其他工作吧。至于081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了。”

    助理走后,贝尔纳黛特试图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回眼前的屏幕上,却总是有些心神不宁,连带着那晚还做了一个无比恐怖又怪异的噩梦。

    梦里她似乎正在被什么东西给追赶着,催促着她要想办法赢,想办法找到什么东西,然后……然后什么呢?

    她躺在床上,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一缕一缕,一层一层,密不透风地束缚着她。

    好不容易等她找到足够的力气睁开眼,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正被无数蜘蛛丝缠绕着,捆住手脚,拖向一头隐匿在黑暗中的巨大怪物。

    不管她怎么尖叫,求饶,厮打和反抗都没有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拽进那头蜘蛛怪物的巢穴里,被它按在蛛网上凑近过来,血红色眼睛和尖锐獠牙都贴在她因为极端恐惧而疯狂跳动的脉搏上。

    她听到它在自己耳边嘶嘶低语:“快跑,贝妮,快跑。去找到我,然后杀了……”

    毒牙在一瞬间刺入她的身体,剧烈的疼痛逼迫贝尔纳黛特惨叫着醒过来,发现自己仍然在床上躺着,周围没有任何异样,只有身上全是冷汗。

    到底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难道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吗?

    毕竟有价值才能生存的人这条定律,不止是针对这些实验体,作为研究员的她其实也一样。

    因此在听到081如此恐惧于自己是不是生病的时候,贝尔纳黛特完全是感同身受地抱了抱他,轻声安慰了好一阵,然后问:“你是感觉哪里不舒服?”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081浑身僵硬,没有在第一时间便立刻回答。

    “到底是哪里?”她又问。

    还是没动。

    她有点无奈地叹口气,用起杀招开口:“彼得。”

    他很喜欢听贝尔纳黛特叫他的名字,好像那是什么魔咒,每次只要她放软态度叫他彼得的时候,081就一定会妥协。

    果然,在听到自己名字以后,081动了动,然后慢吞吞松开对方,一副脸都被丢光的耻辱感:“就是……我这两天晚上明明都没有喝太多水,但是,但是早上起来还是……我是不是生病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听到这里,贝尔纳黛特大概明白了,然后将旁边的衣服递给他:“去洗一下,换好衣服。我会让护工帮你把床单收拾干净。”

    过了年纪还尿床,应该是感染了什么疾病。

    她边想着边回到办公室,准备找医生给他检查一下。然而收拾完房间的护工表示,那只是进入青春期的男孩子都会有的正常生理反应。

    一时间,贝尔纳黛特觉得自己拿着电话话筒的手有点沉重。

    要不还是让医生来给他做点该有的生理知识教育吧。

    养一个人果然比养猫猫狗狗操心多了。

    实验室里的生活总是重复又无聊的,新实验体的寻找工作也一直推进缓慢,近乎停滞不前。

    不得已,康纳斯团队还是无可避免的开始将重心慢慢完全放在081身上。

    时间一晃而过,他在这里已经是第四年。进入青春期后,081的身高也开始飞快抽条,时常隔几个月衣服就又变短变小。原本刚来时才到贝尔纳黛特肩膀高的小男孩,如今才不到十七岁的年纪就已经比她高出许多,说话时也开始习惯性向她低头。

    可惜随着他身高和年龄增长的并不是本该健壮的体格,而是越来越糟糕的视力和一头永远浓密蓬乱的茶褐色头发。骨相固定后的面部轮廓变得清晰而立体,几乎是和小时候等比例放大那样的俊秀漂亮。

    就是眼镜是完全焊死在脸上了。助理小姐还曾经开玩笑说,就单从这镜片厚度来看,081高低得是个首助级别。

    按照普适性理论与设想,青春期带来的叛逆心理会让081在这个年纪开始变得不服管教,严重了甚至会影响实验推进。对此,贝尔纳黛特也做好了一定准备,时常抽空看看有关正确引导青少年的教育心理学书籍。

    被团队的同事看到后,他们都笑着说:“看起来自从081来了我们这里,瑞恩教授年纪轻轻就体验到了无痛当妈是什么感受。有没有心得跟我们分享一下?”

    “心得就是,千万不要生孩子。”贝尔纳黛特颇为认真地回应。

    大家一阵哈哈大笑后,转而讨论起了今年圣诞节的安排。助理小姐边忙碌边抬头问:“瑞恩教授,您今年还是不休假吗?”

    原本按照实验室条例,圣诞节的值班应该是大家轮换着来。然而由于081并不怎么喜欢被其他人接近的缘故,贝尔纳黛特已经连续三年没休过圣诞节假期,都是她留在这里陪他。

    “我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大概还是照旧吧。”她回答。

    听到这句话后,其他人都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继续接着刚才的假期安排讨论。

    下午开完会没多久,天空开始下雪。暗淡天光与无尽雪花灰蒙蒙地扑落下来,将天际线压得很低,入目皆是昏暗的。

    随之亮起来的是许多盏来自周围建筑物的暖调灯光,色彩斑斓,摇曳连绵,让她想起幼时见过的萤火虫。一到夏天夜里,这些发光的飞虫便大团大团的从黑暗草丛里飞出来,漂浮着逐渐扩散开,朦胧如从云端坠落的星辰,碎裂开满眼的梦幻明亮。

    她端着咖啡站在走廊里,身后是无数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同事们在走来走去,窗外的广阔天空很适合她短暂地放空精神。

    直到咖啡见了底,贝尔纳黛特将空纸杯扔进垃圾桶,转身去往楼下的餐厅。

    在等待排队的过程中,她遇到了康纳斯博士。对方告诉她,圣诞节后,诺曼·奥斯本会从英国回来,到时候各个团队都将向他回报最新进度。

    “他会见一见081。”康纳斯这么说,顺手替她将晚餐钱也一并支付掉,“你知道的,他再过两天就要十七岁,人体试验需要逐渐提上议程。”

    贝尔纳黛特端着食物的手停顿半秒,垂下眼睛去拿柜台上免费赠送的口香糖:“我明白了。”

    那个实验足以决定他的生死。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感到一阵格外强烈的沉重与担忧。之前所有在蜘蛛毒液作用下死去的实验体们,全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全都那么年轻。那些脸孔从她脑海里一一闪过,最后定格下来的是081的脸。

    她深吸口气,连说话都有点心不在焉:“谢谢您。”她说的是对方替她付饭钱的事。

    康纳斯看了她良久:“你应该很清楚,实验就是有失败的风险。如果不成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是这样。”

    “我理解你这几年在081身上投入了许多心血,大家都一样。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都需要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我知道了。”

    “这个圣诞节去休假吧,太长时间投入在一件事上会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而且081也差不多已经十七岁,完全能照顾好自己。再说,还有那么多护工会轮值在实验室,你不需要担心什么。”

    “我会考虑的。谢谢您。”

    吃完晚餐,贝尔纳黛特回到办公室,顺手打开手机的旅行软件,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度过这个长假。然而大多数时间,她感觉自己其实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假期上,反而满脑子都想着那只色彩艳丽的样本蜘蛛,它的毒液,以及081每次抬头看她时都会习惯性推下眼镜的动作。

    说不定这会是他的最后一个圣诞节了。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有种不舒服的刺痛感。

    这时,电话里传来门卫的声音,说是有她的快递到了。

    贝尔纳黛特将包裹取回来,拆开,发现是自己之前买的一系列书籍和电影碟片到了,是作为生日礼物送给081的。

    她沉默着看着手里的书许久,决定将它们现在就带去给081。毕竟他的生日紧邻着圣诞节,如果她今年真的休假,就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陪他过生日。

    碟片是专门挑选过的,为了避免实验体对外界产生不必要的好奇,081从不被允许观看普通人看的电影。所有呈现给他的影视内容都是和各种实验室有关的,这种潜移默化的思维控制方式会让他安于被囚养在这里的现状。

    她来到081的房间前敲了敲门,走进去,看到他正在对着面前一地的演算纸思考。

    见到贝尔纳黛特来,他显得非常高兴,同时迅速将地上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收拾干净。

    放在床头的小说是玛丽·雪莱的《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

    这是081最喜欢的一部小说,把它翻来覆去看过许多遍,已经弄得有些破旧了。所以这次贝尔纳黛特给他买了一本新的。

    发现她是来送自己生日礼物的,081先看了看那些东西,又抬起头看着贝尔纳黛特,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直直望着她问:“你今年是不是不会来陪我了?”

    她愣了愣,没想到他居然一眼就看出自己的打算。似乎在这几年的陪伴中,081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越来越了解她。

    漫长的沉默沉淀在空气里,连雪花飘落窗边的声音都是如此清晰。她忽然没有勇气回答这个问题。

    “贝妮?”他又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与四年前相比,他此时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低沉,放轻力气说话时有种若有若无的撩人感,一直落在听觉里最痒地方的边缘,却又总是碰不到实处。

    暖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像是一头充满渴求的小鹿。

    她坚持了一会儿,最钟还是在心里叹口气。

    如果他们都不走运,那就当这是最后一次的圣诞节与生日。

    如果上帝眷顾,奇迹发生,那就算是为他将来的重获新生而送上祝福。

    于是她调整姿态坐在081对面,故作为难地轻微耸下肩:“毕竟一直以来都是我在陪你过生日和圣诞节。其他同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所以打算来接替我,也顺便向你问问,今年你想要和谁一起过生日呢?劳拉博士?还是我的助理小姐?”

    081皱起眉头,想都没想就直接否决:“我只想要你。”

    说完,他也许是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有点重,又紧接着缓和态度问:“真的不可以吗?如果是其他人来,我不需要。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就可以。”

    “看情况吧。”贝尔纳黛特淡淡笑一下,试图调节气氛。然而081却格外认真,迅速直起身体凑近她:“我要怎么做?”

    “不如今年换一下,我是说读书角色。前两年都是我给你读,今年换你给我讲。如果讲得好的话,我就留下来。”

    “好。”他飞快答应,像是怕她反悔似的,“你想听什么?”

    “就这本吧。”贝尔纳黛特将手里的《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递过去,“我没看过这本书,就向我讲讲它都说了些什么,也顺便聊下看,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故事?”

    081接过新书拆开,被她最后那个问题问得猛地一顿,却没有立刻回答。

    半晌后,他打开书籍扉页,轻声念出上面的书名,然后是后面的概括内容:“这是一个关于古老世纪的人造生命的故事。”

    “为了研究并掌握生命起源的秘密,弗兰肯斯坦选择了求助于死亡。在他的实验室里,他用无数来自不同尸体的零部件,拼凑出一个巨大的‘科学怪物’。”

    “他费尽心血,用尽所有才能试图让这个怪物苏醒,成为真正的生命。”

    “然而当那一天终于到来,获得了人造生命的怪物朝他睁开眼睛并微笑的时候,弗兰肯斯坦感觉到的却只有让人窒息的恐惧和厌恶。”

    “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眼前这个怪物更可怕的存在。作为它的创造者,弗兰肯斯坦从此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痛苦的深渊。”

    “被遗弃的怪物没有任何独立生活的能力,它只能选择栖身森林,忍受饥饿和寒冷的煎熬。为了寻找食物,它来到一个人类生活的村庄。尽管怪物内心善良,没有任何对这些人的恶意,但被它可怕外表吓坏的人们仍然选择了攻击它,用武器将它弄得遍体鳞伤。”

    “它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被如此对待,也不懂为什么自己的创造者会遗弃它。为了活命,它躲在一户人家的棚子里,每天观察人类的生活,学习了他们的语言和他们之间的感情。”

    “它学着那家人的心地善良,不再去偷盗别人家的食物,而是用野果和树根充饥。它偷偷为那家人做许多好事,也救起了一个落水而生命垂危的人类女孩。”

    “可是人类还是不能理解它,更不会接纳它。无论怪物做多少好事,它得到的永远是鄙夷,排斥,冷漠和抛弃。”

    “它太孤独了。”

    081说到这里时,安静了好一会儿,棕色的眼睛望着窗外,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紧接着,他继续说:“为了从这种致命的孤独中解脱出来,怪物再次找到了自己的创造者,恳求他为自己创造一位异性伴侣,让它也能亲身体会到人类之间的爱。它渴望着有一个同类能爱它,也被它所爱。这样它们就能结伴在一起,去到远离这个国家的另一片大陆生活,并从此远离人类文明,不再出现。”

    “然而弗兰肯斯坦最终没有完成它的请求。”

    “为什么?”贝尔纳黛特问。

    “因为身为创造者的看弗兰肯斯坦,对这个怪物充满怀疑,厌恶和恐惧。他担心如果有了伴侣,将会诞生出越来越多的怪物,后果不堪设想。”

    “被欺骗的怪物陷入了疯狂,它开始憎恨自己的创造者,并在一次又一次和他的抗争中,也杀死了弗兰肯斯坦身边所有他爱的人。”

    “那……后来呢?”贝尔纳黛特再次问,声音已经小了许多。也许是这个故事本身就太过可怕的缘故,081平静诉说着的模样让她开始感觉有些不寒而栗。

    “最后,弗兰肯斯坦在追踪怪物的路程中死去。怪物也自焚结束生命。”

    “这就是这本书的内容。”

    “一个很让人悲伤的故事。”她谨慎评价。

    081低头久久看着手里的书,片刻后,忽然充满困惑地开口:“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是弗兰肯斯坦创造了这个怪物,可他却又抛弃了它,最后还欺骗它,甚至不遗余力地想杀了它。”081抬起视线注视着贝尔纳黛特。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在黑夜里被强光突然笼罩住,整个身体僵硬在原地动弹不得的松鼠。

    “原来向自己的创造者祈求爱,是不被允许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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