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能解吗?”阿南听到朱聿恒说的话,朝他一扬眉,“性命攸关呀阿言,你要是放错了一个字,别说破阵了,我们所有人都会立刻死在这里。”

    朱聿恒顿了顿,肯定地说:“信我。”

    见他毫不犹豫,阿南便立即将木壳的盖子打开,示意他开门。

    朱聿恒抬手拿起那些木字,仔细端详着,再确定了一次自己的想法后,缓缓吸了一口气,先拿起“一”字,放在空着的木套最右。然后,又拿起了那个“五”字。

    众人都屏息静气以待,等他将这个字也放进去。谁知他却将手中那个带着缺口的“五”字翻了过来,展示在众人面前。

    中间一横的右边有个小缺口的五,在翻过来之后,变成了一个“正”字。

    阿南“咦”了一声,脱口而出:“这不是数字?”

    “对,这其实是蓟承明在误导我们。他将正字的缺口做得很小,又故意将这个字反转放置在其他数字之中,于是我们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这肯定是五字无疑。但其实,它是一个文字,而不是任何数字。”

    而蓟承明所说的“弹丸之中”,其实应该是“弹丸之终”,他写在绝笔信的最后一句话——

    一脉正统,千秋万代。

    但这是朝廷密事,朱聿恒当然不会对着众人说出。他下手极快,将“一”“正”“千”“万”四个木字依序拼在木壳套之中,朝着阿南点了一下头。

    阿南朝他一笑,以惯常的轻快口吻道:“你来开吧,反正已经全部依托给你了。”

    狭窄的空间内,阿南紧贴着朱聿恒站在窄小的门前,身后诸葛嘉和神机营的四个将士相护。

    葛稚雅后退了两步,紧盯着朱聿恒的手。而楚元知则躲得远远的,贴在土壁上一脸心惊胆战。

    黑暗与寂静压在他们身上,令所有人的心跳都显得沉重无比。

    而朱聿恒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在火光下闪耀出淡淡光彩。既已到了此时此刻,他再不迟疑,利落地拉下盒上的盖子,将那四个字压住,固定在盒子之中,然后缓缓地按住木壳套的盖子,将它往后推去。

    轻微的“咔咔”声中,木壳套带着四个字,沉入了门后。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提着一口气,连呼吸都暂时停顿了下来。

    四个字推进去,咔咔声响起,随后停止,所有人屏息以待。

    仿佛只过了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很久,然后,那扇门轻微一震,有石头在上面轻轻碰撞了一下,随即再无声息。

    定了定神,朱聿恒抬手,在门上轻轻一推。

    木门应声而开,后方,是开阔平坦、继续向下的一条黑色通道。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诸葛嘉这种一贯冷心冷面的人,也不由得脱口而出:“大人英明神武!”

    朱聿恒虽有成竹在胸,但毕竟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他一举开门后,心下也漾出一丝轻松,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阿南。

    松明子光线跳跃,而阿南的笑容灿烂得几乎压过周身的火光:“阿言好厉害!我就知道和术数有关的事情,找你就对了!”

    朱聿恒朝她略点了一下头,没说什么,唯有唇角微扬。

    阿南转头朝门内看了看,后方依旧是黑幽幽的地道。她问朱聿恒:“你要回上面去吗?”

    朱聿恒摇头道:“来都来了,一起下去看看。”

    顺着门后的斜道一直向下,越走越是深广。呼吸倒是还顺畅,松明子也燃烧得稳定,让人略感安心。

    一路洞壁上残留着久远的水纹痕迹,看来,这里本应是条地下水道,只是千百年前河水枯竭,而河道则一直保留下来,被关先生利用上,改造成了地下阵法的一部分。

    地下水系纵横交错,河道错综复杂。幸好朱聿恒之前已将地图交给诸葛嘉,此时他与那四个下属举着松明子,一边对照着地图,一边向着前方缓缓前进,警惕地边走边查看四周。

    周围一片寂静,无声无息的地下,只有他们窸窸窣窣走路的声音。偶尔,相通的地下河道彼端,会有悠长的风吹来,诡异地拉出“呜啊”的一声轻响,然后又消失无踪。

    时间紧迫,他们加快了脚步。

    唯有楚元知,在行走途中还不忘抬手在墙壁上轻抚,查看石壁上渐渐出现的乌黑纹路,渐渐落在了后面。

    阿南看了看墙上,诧异道:“这里的岩石中居然夹杂着煤层。楚先生,你看煤炭干什么?”

    楚元知在后方敲着煤层道:“真没想到,顺天地下居然有这么多煤,可惜埋得太深,恐怕开采不易。”

    诸葛嘉久在军中,一看便说道:“这要是被顺天兵器作坊看到,岂不是几十年的炭料都不愁了。”

    他的下属倒是不太清楚,便问:“诸葛大人,这是何物?”

    沿着黑色的矿脉往前走,诸葛嘉解释道:“这煤炭又称石炭,是地下土石所生之炭,拿来炼铁铸刀远胜普通木炭,因此各地兵器作坊多用此炭。如今顺天兵器坊所用都是从大同等处挖掘运送过来的,谁知顺天城底下就有,而且这么多。”

    楚元知点头道:“苏轼当年有诗:岂料山中有遗宝,磊落如万车炭……为君铸作百炼刀,要斩长鲸为万段。这煤炭燃烧比寻常木炭更为持久,也更炽热,铸出的武器自然更为锋利。”

    葛稚雅听着,“嗤”一声冷笑,道:“都什么地儿了,还掉书袋。”

    一路谈论,他们脚下不停,已到了地下通道的出口。

    前方是广阔平坦的一处凹地,周围许多干枯河道汇聚于此。显然这里当初本是多股地下水交汇之处。如今泥土已被冲刷走,河水也干涸退去,只留下一个巨大的黑色煤洞。

    踏过干枯河道,他们走入了大片的黑色煤炭之中,就如几只蚂蚁踏上了黑色的陶盘,微不足道。

    楚元知抬头望向四周,感叹道:“这位关先生可真是奇才啊!煤炭所生之处本该闷热难当,瘴疠众多,但他居然能借助地下水道,让这边气流保持如此通畅,简直鬼斧神工!”

    在不知多广、也不知多厚的黑色煤层之中,松明子的光也显得微弱起来。周围略带光亮的煤层在他们周身泛着微光,脚下是厚厚的风化煤渣和碎屑,微风卷起细碎的粉末状煤灰,在他们身边飘荡回旋。

    葛稚雅见松明子的油吱吱冒出,便对诸葛嘉道:“别让火油滴到地上,万一把碎煤渣给引燃了,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深以为然,神机营的两个士卒将自己的衣服下摆撕了,缠在松明子下方,防止滴油。

    几人站在黑色凹洞边缘,诸葛嘉拿出地图看着,又抬头环顾四周,面露迟疑之色。

    朱聿恒问:“怎么?”

    诸葛嘉将地图递到他面前,指着上面的线路道:“地图上画了此处,可……这标记不知是何意思?”

    听他这么说,阿南便凑过去,看向了那张地图。

    这是蓟承明交给继任者的地图,是一张厚实的桑皮纸卷,因为年岁久了,边角已经泛黄。

    但上面所绘的内容确实无误。先是顺着通道弯弯曲曲走下来,有窄道有上下坡;然后是阻挡道路的密门,画这道门的墨迹较新,显然是新近建造后,在地图上补加的;然后是干枯的河道汇聚于圆形凹处,显然,就是他们此时置身之处。

    在这圆形的旁边,标注着一个小小箭簇印记,不知是何用意。箭簇的前方,也就是更后面一点,则是一个旋涡图标,看起来令人不安。

    阿南看了片刻,忽然“咦”了一声,见这箭簇与旋涡都是灰黄色,那运笔又类似于薄薄膏体,便抬手刮了刮,放在鼻下闻了一下。

    朱聿恒正关注着她,见她捻着手指沉吟,便问:“这是什么?”

    “这个你可绝对猜不着了。”阿南笑着抬手,弹掉了上面残留的粉末,“是胭脂,陈年胭脂。”

    在一个太监留下的地图上,居然会残留着胭脂,朱聿恒略觉错愕,问:“确定?”

    “十分确定,你看刮掉了表面之后,下面露出的颜色。”阿南将纸卷靠近松明子,在火光映照下,朱聿恒清楚看到,那灰黄的陈年痕迹中心,确实依稀还残留着淡淡红色。

    “这胭脂有点年头了,应该不是蓟承明的。”阿南道,“地图和胭脂都已陈旧,我想,这应该是设阵的人留下的。”

    朱聿恒深以为然,道:“蓟承明是内宫监掌印太监,十几年来主持营建皇城,但我不认为他能有余力设置这么长的地道。他大概是拿到了地图之后,找到了入口,并偷偷将它与地龙挖通。唯一动的手脚大概是在入口处设置了那扇门,以防有人闯入其中,误触引发阵法。”

    阿南点头,思忖片刻又问:“我有个问题,既然蓟承明已经掌控了这个阵,又知道就算没有提前去开启,它也会准时启动的,为何非要在四月初八那日动手呢?”

    “毕竟,圣上忙于政务巡视,经常不在宫城。而且迁都之事也是力排众议才得成,圣上以后在两京轮流执政的可能性也不小。蓟承明虽是宫中大太监,但也无法控制圣上行踪,因此为了避免阵法落空,他必须要抓住时机。而四月初八那场雷雨,大概让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最好的机会。”

    “上方雷火,下方死阵,蓟承明借了我的力,又借了关先生的力,大概以为自己这万全之策,不可能有失手的可能性。”葛稚雅冷笑道,“可惜啊,他不应该威胁我,以至于未入地道就被我干掉了,根本没机会去发动地下死阵。”

    阿南朝她笑了笑,说:“看来,你还是朝廷有功之臣?”

    葛稚雅傲然道:“至少,你们现在还活生生站在这里,都要感谢我。”

    阿南正想反讽一句,谁知耳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响。

    她立即抬头看去,原来是诸葛嘉见地图上看不出端倪,便拾起地上一块人头大的黑色煤石,向着凹洞的中间砸去。

    煤块落地,砰一声响,然后在地上滚了两下,停止不动了。

    地下空洞,又是凹聚的形状,他们站在旁边只听得那撞击声久久回荡在洞中,嗡嗡嗡响成一片。

    后方因为研究煤带而落后的楚元知,在嗡嗡声中停下脚步,倾听了一瞬后,立即大叫:“快跑,退回来!”

    话音未落,还未等他们行动,只见头顶上亮光忽闪,无数支箭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射出,带着破空声向他们袭来。

    诸葛嘉与几个下属立即拔出腰间长刀,团团围住朱聿恒,用刀拨开面前射来的箭矢。

    可箭如飞蝗,哪是这么轻易可以全部避开的,只听得两声低呼,有两个士卒已经中箭。

    “原来……箭矢的意思是这里有暗箭埋伏!”诸葛嘉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士卒背起受伤的同袍,向后撤退,顺着干涸的河道奔回。

    几人退出黑色的凹地,嗤嗤声依旧不绝于耳。

    他们躲在河道之中,一个士卒撕下衣摆,按住伤者的箭杆,一下拔出,然后倒上伤药,替他包扎。

    在旁边的葛稚雅一眼瞥见那伤口,立即将士卒的手打开,用松明子一照伤者臂上伤口,闻到那隐约的臭味,顿时脱口而出:“箭上有硫磺硝石,这是火箭!”

    仿佛在验证她的话语,那些从天而降的箭矢虽然开始零散下来,但它们落在地上之后,擦着黑色的煤层划过,白烟随之燃起。

    脚下有些地方煤粉松散,火苗落地不久即燃烧起来,周围簇簇火苗腾起,映照得周围如同幽火地狱。

    朱聿恒对诸葛嘉道:“把受伤将士送出去,立即救治。”

    “是!”诸葛嘉自然不会离开,吩咐下属背起受伤的士兵往外撤去,又请示朱聿恒,“我营左军有熟知地下岩层之人,属下已让他们出去后立即召其进内。其余或有需要的,还请提督大人示下?”

    朱聿恒看向阿南,想问问她要准备什么东西。

    却见阿南脸色忽然大变,转过身竟向着起火的中心点奔去。

    朱聿恒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急道:“危险!”

    “不能让这些火引燃煤炭!”阿南一指面前这蔓延无边的黑色煤矿,面罩后传来的声音有些沉闷,却掩不住其中仓皇:“这些箭射下来,不是为了杀我们的,而是,要引燃这大片的地下煤炭,使上面整座顺天城,化为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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