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上前敲门,杨三很快便开了门。
待看见是青鸾时,不由得退后了一步,青鸾轻轻眨眨眼,可能上次是不是下手有些重了。
杨三越过青鸾,看向她身后的梁鹂,唤道:“梁小姐,公子已经在等小姐了,请进吧。”说着让开了身子。
梁鹂轻轻弯起一个笑:“公子在等我吗?”
杨三点头:“是,公子说小姐今日应该快来了,提前让小的来门口待着,说前些日子因为身体原因,怠慢了小姐,实在心中有歉。”
梁鹂望向一旁的郁岑,轻声介绍道:“这是上次为公子看过病的大夫,今日我将他带来了。还不知道,近来,公子身体如何了?”
说着,梁鹂向着院子中望去,一颗桃树好好地长在那儿,看来书青在她走后,倒是没有坚持要将那棵树伐了。
说到殷予怀身体,杨三难得松了口气,眼眸中露出了些许欢喜:“公子近日身体好了起来,这才能够吩咐小的去等候小姐。”
梁鹂眸中的笑,也随着杨三的话浓郁了起来,她轻轻眨眨眼眸,望向郁岑:“那今日,麻烦郁岑好好为殷公子看看了。”
杨三将人带到了门口,轻敲门:“公子,小的将梁小姐带过来了。”
一道清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烦请梁小姐稍候一会。”
不过片刻,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梁鹂迎面对上殷予怀的眸。
他正温柔地笑着,眸中满是笑意地看着她。
殷予怀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是已经比前些日子好了太多,这一瞬,梁鹂稍稍信了刚刚杨三口中那句:“近来,公子身体好了许多。”
殷予怀看着梁鹂,清浅一笑:“梁小姐请进。”
梁鹂轻轻弯唇:“为何如何欢喜?平日公子见我,并不是如此模样。”
殷予怀像是被逗笑,轻轻地垂眸:“平日里,是在下多有失礼,还请梁小姐见谅。”
“不见谅又当如何?”梁鹂顺着殷予怀的话,不饶人地问着:“前些日子,说好此后不再唤得如此生疏了,今日又是一口一个‘梁小姐’了。”
殷予怀眼眸中的笑更温柔了些。
梁鹂有一瞬怔住,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她的直觉告诉她,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是目前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却又都没有问题。
殷予怀将她安置在了书桌前的木椅上,随后轻声说道:“小姐怎么同一个病人计较呢?”
“可是杨三和我说,公子的病,前些日子便好了。”梁鹂轻笑着回道。
被噎了几次,殷予怀也不气,轻声说道:“那不如小姐此时同在下一起去问问杨三,杨三应该会说”
梁鹂望着殷予怀,看见那张好看的唇微微扬起,轻声说道:“会说,在下只是病好了些,还没痊愈。”
梁鹂被逗笑,她未见过这般的殷予怀。
见好既收,殷予怀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从书桌上拿出了一方卷宗:“先前冒犯了小姐,这便当是在下的赔礼了。”
梁鹂眼眸缓缓向下,看向殷予怀递过来的卷宗。
上面所写的一切,她并不陌生。
看见“颓玉”那两个字时,她轻轻地愣了一下,随后缓缓地勾起唇,望向殷予怀:“多谢公子。”
殷予怀摊开卷宗,从身份开始讲起。
“颓玉的身份,是汴京一个皇商家的二公子,之前一直生活在汴京,一年前来了幽州,今后会一直在幽州做生意。虽然皇商的身份低了些,但是很干净,小姐也不需要这一层身份。如若幽王去查,也只会查到皇商那里。”
犹豫了番,殷予怀看着梁鹂的眸,轻笑着说:“如若日后,小姐同那颓玉之间生了嫌隙,皇商身份低,小姐也不必受委屈。”
他细致的一条条为梁鹂讲着,偶尔讲到比较空白的地方,就会微微停顿一下。
梁鹂很认真地听着,最后听见殷予怀轻声问了一句:“只是,梁小姐,真的想好了吗?”
殷予怀眼眸中的笑,含着一层雾,只是此时梁鹂垂着眸,并没有看见其中悲伤的一切,而是弯起唇:“自然,从八岁那年遇见颓玉开始,我便想好了。”说着,梁鹂轻轻地笑起来:“如若寨中那两年,没有颓玉,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人世间了。”
“他会对你很好吗?”
“会的。”
“那便好。”
殷予怀轻笑笑,望着垂眸看着卷宗的梁鹂,轻轻地颤了眸。
但是不过一瞬,在梁鹂抬起眸的那一刻,又恢复成了她熟悉的笑。
梁鹂持着卷宗,对着殷予怀道谢:“多谢公子,如若没有公子的帮助,我和颓玉,可能终生也难以成眷属。”
殷予怀看着梁鹂。
梁鹂轻声说着:“爹爹常常对我说,以我的身份,日后能够寻觅到很好的夫郎。但是于我而言,身份实在不重要。如若没有颓玉,寨中的那两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能度过。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
殷予怀看着梁鹂小巧的耳垂轻轻红了起来,轻轻地怔了一瞬,许久之后,轻声说道:“嗯。”
直到梁鹂停下来,殷予怀又轻声重复问了那句:“他会对你很好吗?”
梁鹂笑着道:“自然。”
“那便好。”
梁鹂像是没有察觉到,轻声说着过去的一切。
“其实我知道,颓玉去迎春亭,是为了和我赌气。他其实很少这么小孩子气的,在寨中的时候,他是所有孩子中最稳重的一个”
殷予怀认真看着梁鹂,看着她描绘别人时,眸中满是爱意的模样。
他眼眸有一瞬间的发怔,但是很快便恢复了。
他听得很认真,几乎是把一字一句都刻入自己的脑海。直到梁鹂问了一句:“公子,我和颓玉的婚礼,你会来吗?”
殷予怀望着梁鹂,看着她眸中的笑,许久之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了。”
梁鹂轻轻鼓起脸:“为何不来?”她的手扣在卷宗之上,看着是真的很想殷予怀去。
殷予怀轻笑着摇头:“彼时,在下可能已经不在幽州了。”
“不能多留些时日吗?”梁鹂轻声嘀咕。
“你想我多留些时日吗?”殷予怀顿了一下,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梁鹂回答得很快:“自然,如若没有公子,如何会有我和颓玉的大婚,如若公子能够留下来,当我们的主婚人,便是最好了。”
殷予怀知晓梁鹂是在说笑,以他的身份,如何都当不得她的主婚人。
但是他还是很认真地思考了半刻,最后轻声说道:“还是不了,在下已经在幽州停留了很久,也是时候该回汴京了。”
梁鹂轻轻讶异了一瞬,轻声问道:“公子何时走?”
殷予怀温柔地笑着:“是如何都赶不上小姐婚礼的程度。”
梁鹂娇声一哼,随后也轻笑起来,她望向门外:“郁岑,进来。”说着看向殷予怀,轻声说道:“虽然公子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但是我还是很担心,这是上次为公子把过脉的大夫,在幽州有‘小神医’之名。今日让他为公子把把脉吧,开些调养身体的药也是好的。”
殷予怀没有拒绝,坐下,任由郁岑把脉。
梁鹂见他应下,很是开心,弯了眼眸:“虽然公子说过些日子便要离开幽州了,但是梁鹂还是想邀请公子”说着,梁鹂持笔,轻轻地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待到郁岑为殷予怀把完脉,梁鹂也放下了笔。
郁岑出门,去向杨三交代调养的药方,梁鹂将手中的“请柬”,轻轻地交叠起来,然后走到殷予怀面前,郑重地递给了他。
她弯着眸,认真说道:“这可是我和颓玉大婚的第一份请柬。”
殷予怀望着梁鹂的眸,许久,轻轻地勾出了一抹笑意:“是在下的荣幸。”
临走之际,殷予怀将梁鹂送到门前时,梁鹂轻轻转身:“身体要紧,公子不必相送了。”
此时殷予怀恰还在房门之中,梁鹂在房门之外,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长长的门槛。
殷予怀没有推辞,只是温柔笑笑:“梁小姐听过一句话吗?”
梁鹂背着手:“嗯?”
殷予怀望着梁鹂的眸,轻笑着说道:“只许梁小姐放火,不许殷某放灯。嗯,梁小姐?”
此时暮色恰好,晚间的光缓缓地映出两人修长的影。
梁鹂望向殷予怀,沉默了一瞬,随后轻而温柔地唤了一声:“殷予怀。”
在夕阳的暮色之中,修长的影慢慢地止住,一瞬间,世间的风都恍若静止了。
殷予怀望着梁鹂,眼眸轻柔地,像是用尽了毕生的温柔和祝福。
他唇微微扬起,在暖光消失的最后一瞬间,轻声唤出了那个名字:“梁鹂。”
夕阳最后的光里,是殷予怀长身玉立的身影。
门关上那一刹那,一切都变了。
殷予怀原本温柔的眸,逐渐破开毫无波澜的表象。
几乎是一刻都站立不住,他直接跌倒在地,双膝狠狠地跪下。
“呕——”
被血呛住的嗓子开始呜咽,他不住地咳嗽着,云白的衣裳,都被淡黑的血弄脏了。
身体无力,双膝也支撑不住,他卧倒在地上,不自觉蜷曲起身子。
他耳边开始倒映那一声。
“殷予怀——”
她站在夕阳的光之中,轻轻地对他弯起眼眸,温柔地唤他。
“殷予怀。”
殷予怀垂上眸,眼眸中的泪,和地上的血混在一起。
那是,他的鹂鹂啊。
浑身恍若针刺的痛意,浑然不及心中半分。
殷予怀涣散着眼眸,眼眸缓缓淌着泪,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向着书桌旁爬起,不知用了多久,才堪堪拿起爬起来,拿住那张“请柬”的那一刻,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砰”地一声砸到地上。
他护住那张请柬,但是身上的血还是不可避免地染在了上面。
殷予怀眼眸模糊,却还是笑了。
他摊开那张“请柬”,手颤抖地触摸着上面的字,最后将那张“请柬”紧紧地抱在怀中。
鹂鹂没有死。
他的鹂鹂,没有死。
“哈——哈——”他笑着,却恍若在哭。
只是,以后不再是他的鹂鹂了。
但是,那又怎样呢?
只要她还活在这世间,只要她还活着,他还能有什么奢望呢。
殷予怀颤抖着眸,紧紧地抱住怀中的“请柬”。
那道轻柔的声音又开始回荡在他耳边。
“殷予怀——”
对于殷予怀而言,原本失去霜鹂后的每一天,都应该是很寻常的一天。
直到那天,那个白衣女子又撞了上来。
他认识她,她名为霜萋萋。
看见他,霜萋萋像是看见了救星,跪在他身前,求他救救她。
霜萋萋一遍扯着殷予怀的衣衫,一遍焦急地向后望,慌乱地说着:“公子救救小女子吧,求求公子,救救小女子吧。那个梁鹂,就是个疯子,就是个疯子——”
见他不应答,霜萋萋急迫了起来,直接抱住殷予怀的腿,撕心裂肺地喊着:“公子,再被那个疯子抓回去,萋萋会死的,会死的——”她惊恐着眸,开始撕扯自己的衣衫:“公子想要什么,萋萋都可以给,什么都”
殷予怀蹙眉看着,随后向着杨三看了一眼。
就在杨三将人拉开的那一瞬,霜萋萋尖叫着说:“公子,我什么都知道,梁鹂的一切,我都知道,公子不要被她哄骗了。她骗人,骗人,前些日子她根本不在幽州,是她的一个婢女一直在扮做她,她又同那年被寨子中的拐去一般——她就是一个疯子——自从她改名之后,就疯了,公子,公子,不要被那个疯子哄骗——”
原本准备离开的殷予怀听见那一句,手轻轻顿住,他转身,眼眸之中多了一丝沉重,直接掐住了霜萋萋的下巴,一字一句道:“改名?”
霜萋萋忙点头:“是,是,那个疯子,以前不叫梁鹂,我都听奶娘说了,她以前姓霜,霜,和我一个霜,就是因为她姓霜,奶娘才让我姓霜的——说,说,那个疯子以前叫霜鹂——”
殷予怀掐住霜萋萋的手顿时松开,有些摇晃地起身,望向杨三:“带回去。”
霜萋萋还想说什么,就被杨三一手打晕。
殷予怀有些站立不住,愣愣地滑下身子,坐在墙边。
梁鹂,霜鹂,鹂鹂
梁鹂,就是霜鹂。
他的鹂鹂,还活着。
他眸有些颤抖,害怕这是一场梦。
虽然鹂鹂从来不会入他的梦,但是,但是,如若是一场梦呢。
不能,不能是梦。
殷予怀拿起墙边的尖石头,狠狠地刺入手腕,直到鲜血流出,淋漓的痛意传来的那一刻,殷予怀能放声笑起来。
“活着,活着,鹂鹂还活着。”
“哈——哈——”他眼眸中满是泪,眸中的欢喜多到要溢出来。
他几乎是颤抖地爬起身子,想要去寻他的鹂鹂。
但是不过走了一步,这些日子的一切突然涌入他的脑海。殷予怀手缓缓地放下,看着小巷外来往的人,顿住了。
“不,不能”
不能去找鹂鹂,用了很久很久,殷予怀才能在喜悦和兴奋之中,让自己确定这个事实。
他想起这些日子的一切。
他颤抖着眸,望着自己手,不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梁鹂那日在房中所说的一切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日他对鹂鹂说:“梁小姐所求,应当不止是帮颓玉离开那个地方吧。”
鹂鹂是怎么回答的呢?
殷予怀首先想起的,是鹂鹂羞红的脸
他轻声呢喃了鹂鹂的回答:“殿下未猜错,鹂鹂想要嫁给他。”
殷予怀眸怔了一瞬,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然后他呢?
他应了鹂鹂。
他说:“孤应。”
殷予怀在墙边,望着小巷外的人群,他知道只要自己踏出这一步,踏出这个小巷,就一定会去寻鹂鹂。
只要他去寻了鹂鹂,他曾经答应鹂鹂的事情,便又要做不到了。
殷予怀颤抖眸,曾经那个在废院中的身影,和如今梁鹂的身影,在他眸中,缓缓重叠。
一样娇艳的容颜,一样明媚的笑容。
直到深夜,直到外面的热闹都变成了冷寂,殷予怀还是楞在原地。
手上被石头戳穿的伤口已经开始凝固,他衣衫上染了一大片血迹,冬日的寒风已经让他的面色如纸。
不知过了多久,殷予怀才缓缓地勾起一抹僵硬的笑。
他的手轻轻颤动了一瞬,眼眸垂下,转身,向着黑暗中走去。
他又病了。
这一次病,比任何一次都严重。
像是唯有意志完全昏迷,他才能忘记所有的事情。
他甚至不愿醒来,昏迷中,殷予怀不住地想,如若他醒来,会忍不住去找鹂鹂,会破坏鹂鹂的一切,那他不如不醒来了吧
为什么还要醒过来呢?
杨三每日都会给他喂药,其实他意识是清醒的,但是睁不开眼眸。
他听杨三说,那位梁小姐今日又来了,这是她这个月第三次来了。
几天后,杨山口中的次数变成了十二次。
鹂鹂是想见他吗?
即便是在昏迷之中,殷予怀也知道不是。
最后一次,鹂鹂来见他时,他做了什么
他因为一颗树,对鹂鹂生气,明明鹂鹂是好意,但他对鹂鹂生气了。
这些思绪不断地折磨着殷予怀,杨三喂药时总是会告诉他。
“殿下,今日梁小姐又来寻您了。”
“殿下,今日小的还是没有让梁小姐进来”
短短几日,殷予怀像是在脑海中回忆了与鹂鹂的一生。
睁开眼眸的那一刻,殷予怀怔住。
或许,不是一生。
他如何配呢。
鹂鹂会有更好的一生。
他已经不知道他是怎么醒过来的了,好像只是想着,他答应鹂鹂的事情,还没有做到,他不能再违背和鹂鹂的承诺了。
对了,他答应了鹂鹂什么?
殷予怀怔住。
殷予怀答应梁鹂。
要让梁鹂和颓玉,明媒正娶,世人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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