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

    梁鹂本就觉浅,  昨日晚间被杨打扰,再回到房间后,便没有再睡熟了。

    隔日起床时,看着铜镜中的憔悴模样,  梁鹂轻轻叹了口气。

    青鸾在一旁心疼地看着:“小姐,  以后这样的事情,交给青鸾便好了。何苦半夜从幽王府到了这个破院子。”

    一旁的郁岑露出了标志性的小虎牙,  眸光灼灼地看着青鸾。

    梁鹂轻轻打了个哈欠,  她的确没有睡好,  今日浑身都有些困倦。听见青鸾的话,  轻轻笑了笑,娇声说了句:“不要。”

    “小姐打算如何,  按照杨的说法,  殷予怀今日便是要离开幽州了?”青鸾蹙眉,  她倒是有很多种方法能够拦下殷予怀,  但是这些方法,如若打乱了小姐的计划

    梁鹂看着铜镜中的脸,青鸾适才为她施了脂粉,  如今看起来,稍稍好了些。梁鹂摸着自己的脸,轻声问道:“查到了吗,  昨日去的茶楼,  究竟殷予怀听见了什么东西,  回去便想离开了?那般的身子,  离开药,能够熬几天,为何如此着急想要离开。”

    青鸾一边为梁鹂插|着钗环,  一边轻声道:“就是些平常事情,那些说书人口中,讲的事情,分真,七分假。青鸾清晨细细打探了一番,也没寻到什么事情是稍稍特殊些的。”

    像是回忆着,青鸾手中的钗环微微顿了一下。

    梁鹂弯起眸:“嗯?”

    青鸾犹豫了一下:“的确都是寻常的事情,但是有一件,是同小姐有关的。倒不是说书人说的,是那茶楼之中的茶客谈论的。不过也是寻常事情,小姐要同颓玉大婚的消息,不是前些日子便传遍了幽州吗?昨日茶楼之中,茶客们也聊了一会。除了这件事情以外,青鸾没有打探到什么特殊的事情。”

    一旁的郁岑露出小虎牙,得意了补了一句:“青鸾不知道了吧,小姐,我知道!”

    看着郁岑一副求夸的模样,梁鹂弯眸一笑,并不理会:“青鸾,你看这个红珊瑚有没有好看一些?”

    青鸾一笑,对着发髻比了比,轻声道:“小姐的眼光真不错。”

    正等待着夸奖的郁岑:?

    郁岑上前一步,声音大了些:“青鸾,我说我知道,小姐是不是没有听见啊!”

    就在青鸾身边的梁鹂,轻轻点了个头。

    青鸾暗笑,随后当着郁岑的面:“小姐,郁岑说他知道。”

    梁鹂又看着铜镜中的那红珊瑚簪子:“不过我今日的衣裳是鹅黄色,是个素净的颜色,如若簪了红珊瑚,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青鸾忙应到:“小姐说的都对。”一边说着,一边轻柔地取下了红珊瑚的簪子。

    正在等待着梁鹂夸奖的郁岑:?

    郁岑鼓起脸,手微微握紧。

    一旁的青鸾递了个梯子:“快说吧,若是等会小姐先你一步说出来了,怕是我们的郁岑小神医这五天都要不舒适了。”

    郁岑闹起了脾气:“那小姐说。”

    梁鹂手中拿着那支红珊瑚簪子,轻声笑了一声,随后望向郁岑。

    “不知道呢,一定不是因为这半年殷予怀都没有出过小院,所以全幽州都知道的消息,他才不知道的吧。”

    说着梁鹂叹了口气,对着郁岑说道:“对吧,郁岑,你说吧。”

    要说的话被梁鹂一句话说了出来,郁岑涨红了脸,一个字都吐不出。

    看着吃瘪的郁岑,青鸾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郁岑对谁都一副死人模样,但一对上小姐,就变得幼稚起来。郁岑能够知道的事情,哪里会有小姐是不知晓的,更何况这还是关于殷予怀的。

    梁鹂眼眸中也含了笑,看着郁岑气鼓鼓地出了门,轻声叹了口气。

    待到房间中只有她和青鸾二人时,梁鹂眸中的笑缓缓放了下来,她垂着眸,手轻柔地抚摸着手中的红珊瑚簪子。

    “青鸾,其实我不明白。如若真的只是听见我要大婚的消息,为何他要离开幽州?”

    青鸾按住梁鹂的肩膀,说不出话。

    许久之后,青鸾心疼地看着铜镜中的梁鹂,轻声说道:“小姐,让他离不开便好了。”

    梁鹂眸中慢慢绽开一抹笑,望向了青鸾。

    待到梁鹂收拾好,出去时,原本生气离开的郁岑正在院子中等待。

    梁鹂轻柔一笑,从怀中拿出一个玉雕的小兔子:“喏,送给你。”

    原本还气鼓鼓的郁岑眼眸顿时发光:“小姐送给郁岑的吗?”

    梁鹂点头:“嗯,我送给郁岑的。”

    郁岑接过小兔子,欢喜地左看右看,发现兔子肚子的地方刻了“岑岑”两个字。郁岑顿时羞红了脸,原本就没有多少的气,这一刻,全都消失了。

    青鸾看着郁岑欢喜的模样,手下意识捂住了锦囊中的小兔子,怜爱地想:“还是先不告这个如今脸上都写着得意两个字的小神医好了,这兔子,小姐给他们一人送了一个。就连红缨的那份,昨日都托人送到汴京去了。”

    梁鹂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到晌午了。

    上了马车,便看见了坐在里面的颓玉。

    梁鹂垂上眸,等着颓玉开口。

    青鸾跪坐在一旁,为梁鹂按着额头。

    过了许久,颓玉才开口。

    颓玉握着手中的小兔子:“小姐,杨适才传来消息,说他们准备走水路,离开幽州。从幽州到西北的水路,今日出发的,能够载人的船只,有上百条之多。如若小姐要拦下殷予怀,此时便该出发了。”

    梁鹂睁开眸,青鸾正在按摩的手也随机停止。

    青鸾看见梁鹂的眼神,掀开了车帘,对着马夫说道:“回幽王府。”

    颓玉按着小兔子的手一顿:“小姐,不去拦住殷予怀吗?”说着颓玉变得有些犹豫:“待到殷予怀到了西北,我们的势力,可能没有办法做到像幽州这般。”

    梁鹂垂眸,声音很静:“无事。”

    马车驶向幽王府。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已经到了殷予怀的小院前。

    杨正往马车上搬着行礼,他们收拾的东西很少,不一会儿便要搬完了。

    搬一件,杨的心就紧张一分,他紧张地看着四周的院子,觉得随时会从院子中冒出军队,拦住他们的去路。

    但是直到他搬完最后一个箱子,四周都还是非常平静。

    杨怔了一瞬,随后小心翼翼地扶着殷予怀上了马车。

    直到马夫扬起鞭,他们都没有遇见任何一个人。

    远处又有纸鸢飞起,孩童的嬉闹声从远处传来,殷予怀望着天上的纸鸢,轻轻地看了一眼。随后闭上车帘,缓缓垂上了眸。

    杨对着马夫说道:“去码头。”

    马夫扬起鞭,随着鞭抽下的声音,马儿开始嘶鸣。

    纸鸢从高空中飘落,孩童门嬉闹的声音越拉越近。

    马儿已经要迈开马,一群孩童突然出现在了马车面前,马夫不由得长长拉了下马绳,整个马车都晃荡了一瞬。

    孩童门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曲哥哥的大哥,曲哥哥的大哥,曲哥哥说——”

    “曲哥哥的大哥,曲哥哥让我来找你——”

    “曲哥哥的阿姊丢啦,丢啦~”

    孩童们七嘴八舌,说起这种事情,也还在嬉笑。

    远处的风筝断了线,缓缓地飘落下来。

    杨一颗忐忑的心在这一刻悬到了更高的地方。

    殷予怀掀开了车帘,沉默了一瞬:“下车吧。”

    马夫拴好了马儿,看着身体孱弱的公子走远,唏嘘了一声,开始在树下打盹。

    不过走了两步,殷予怀的身子已经受不住了。

    杨忙跑回去,推来了轮椅。

    一群孩童好奇地围住殷予怀:“大哥哥,大哥哥,你真的是曲也的哥哥吗?”

    殷予怀正想着事情,被一群孩子围住,衣袖下的手有些无措。

    他点了点头。

    一个孩子跳起来:“没错吧,曲也上次和我们说的,曲也要我们来找的,便是这个大哥哥。”

    殷予怀有些楞:“曲也为什么没来?”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最后才说道:“曲哥哥已经去找了,去找啦——”

    话已经待到了,几个孩子又追着纸鸢去,看见纸鸢断线了,就围着断线的纸鸢跳了起来。

    殷予怀怔了一瞬。

    待到殷予怀和杨到了曲也的家时,只看见了他年迈的老母。

    老母坐在院子中,晃晃悠悠的。

    殷予怀和杨这才知道,原来曲也的老母,早就痴傻了。

    两个人坐在院子之中,等待着曲也回来。

    直到日午,曲也才回来。

    曲也看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浑身都被汗浸湿了,看见殷予怀的那一刻,曲也直接跪了下来,哭着喊到:“公子,公子,求求你救救我的阿姊吧,她才六岁,公子,公子,求求你了,曲也无以为报,此后愿意终身服侍公子。”

    曲也不住磕着头,一下又一下。

    殷予怀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看向了杨,杨立刻上前去扶住了曲也:“先同我们说说,你阿姊怎么了?”

    曲也眸中满是眼泪和懊悔:“公子,我阿姊不见了,应当是被人拐走了,我看见那些人抱起了阿姊,我忙起身去追,追到了码头,就怎么都追不到了。码头上面全是船只,不管我怎么说,怎么求,那些人都不让我上去找阿姊。”

    说完,曲也又磕起了头:“公子,公子,阿姊才六岁,求求公子救救阿姊吧,求求公子了。”

    殷予怀沉默了一瞬:“还来得及吗?”

    曲也忙点头:“公子,虽然曲也没有见过什么贵人,但是曲也知道,公子一定是位贵人。只要是公子,一定可以的。幽州只有一个码头,那里的船只,都要日|入放行,如今距日入还有两个时辰”

    说着曲也也开始谎起来:“公子,看在曲也这些天伺候公子的份上,帮帮曲也吧,阿姊才六岁,若是离开了幽州,曲也便再也寻不到了。”

    曲也头磕在石板上,不一会儿便红了。

    杨忙将人拉住,眸光复杂地看向殷予怀。

    原本到幽州,公子便只带了他一人。若是要帮曲也拦下船只,一辆辆地寻,所需要的势力,是公子短时间内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更别说,这半年中,公子在幽州的势力,本就所剩无几。即便公子再怎么想要帮曲也,也做不到。唯一的路,便是动用储君的身份。但是如若要动用储君的身份,之前假死的一切安排便都废了,殷国甚至可能因此陷入混乱,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曲也见殷予怀和杨都沉默了,顿时绝望了起来,他放声大哭,哭喊着便要跑出门去:“那我自己去寻我的阿姊——”

    就在杨拦下明显情绪不对的曲也时。

    殷予怀眸中突然闪过很多幕。

    这个少年推着他,轻声遗憾说:“儿时,我也想过要当一个说书先生。”

    这个少年喂他喝药,随后眼眸亮亮的,小心地从怀中掏出半块糖:“诺,公子,吃了糖,药就不苦了!”看见他放入唇中,少年眸中满是欢喜,随后转身舔了舔自己的手。

    曲也常常会同他讲起阿姊,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喜欢吃黄色的饴糖和花瓣形状的点心,因为这是她唯一吃过的零嘴。

    殷予怀颤抖地闭上了眸,唇中那股散不去的甜腥味开始蔓延。

    曲也还在绝望地哭喊着,要挣脱杨去寻找。

    杨沉重地看着殷予怀。

    殿下不能救,除非——

    殷予怀睁开眼眸那一刻,缓缓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走的很艰难,甚至差点要摔倒,但他忍住了刺骨的痛,最后停在了曲也面前,半蹲下来,上好的锦布沾上了灰尘。

    曲也有些愣住,嘴上的哭喊停了下来,但是整个人还是挣扎着要跑出去。

    殷予怀望着曲也,轻声问了一句:“阿姊是小也想要护住的人吗?”

    曲也点头。

    殷予怀的声音很轻,得到曲也肯定答案的那一刻,他温柔地摸了摸曲也的头:“好,在下答应你,阿姊会回来的。”

    曲也愣在原地,一瞬后,忙跪下来:“公子,谢谢公子,公子的恩德,曲也永生难忘。”说着曲也着急了起来:“那公子,我们是现在去码头吗?我,我去为公子推轮椅。”曲也颤颤巍巍起身。

    殷予怀垂着眸:“不去码头,杨——”

    杨蹙眉,衣袖下的手都在颤抖,一颗心悬在天上,随时都要摔下来。

    殷予怀最后怔了一瞬,垂下的眸让人看不清神情,轻声说道:“去幽王府吧。”

    原本为离开幽州准备的马车,伺候正行驶在去往幽王府的路上。

    曲也不可置信地看着殷予怀和杨:“公子,公子同幽州王府的人认识?”

    殷予怀点头,垂着眸。

    到马车停下来的那一刻,殷予怀又怔了一瞬。

    杨先下了马车,说明来意后,马上有侍卫去通报了。可半刻钟后,却还是只有那个侍卫出来,侍卫凶神恶煞地看着杨:“我家小姐说不认识你这号人,快些滚!幽州王府的小姐,哪里是你们说想见,就能见的。快些走吧,若是小姐计较起来,抓进去都是小事。”

    杨一怔,试图再次说道:“我家公子同梁小姐,我家公子姓殷,梁小姐肯定认识的,麻烦大哥再去——”

    侍卫双手一挥:“都说了没有这个人了,之前来个冒充远房表亲的小姐,如今又来个人说是小姐的朋友。最后罚的都是我们侍卫,快些将马车移开,快快快。”

    劝说无果,杨到了马车边。

    侍卫声音很大,殷予怀也都听见了。

    今日,他戴着一方银白色面具,遮住了大半的容颜,此时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杨望着正要来驱赶的侍卫,蹙眉,突然看见远处停下了一辆马车。

    杨眼眸一亮:“公子,是梁小姐的马车。刚刚那个侍卫在说谎,梁小姐都不在府中。”

    殷予怀怔了一瞬,让杨将他扶了下去。

    远处,一位鹅黄色衣衫的纤细身影,正缓缓从马车上下来。

    望向他的第一刻,那道身影怔了一瞬,随后便不顾周围的婢女,提着裙摆向他跑来了。

    在他面前,梁鹂向来是温柔的。

    他未见过她如此模样。

    可当殷予怀愣愣看着梁鹂向他奔来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但是后面便是马车,马车上面是焦急寻找妹妹的曲也,曲也的阿姊还在那数百辆的,两个时辰后便会出发的船只中。

    殷予怀眸中平静了下来。

    梁鹂奔过来的第一瞬,直接想要摘掉殷予怀面上的面具:“殷——,是你,对吧。”梁鹂红着眸,声音颤抖着,不可置信地说道。

    不等殷予怀说话,梁鹂已经开始落泪:“是你吧,殷公子,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死了?”她伤心的时候,低着头,狠狠咬着唇,眼眸是红的。

    但殷予怀的眼眸,没有再在梁鹂面上停留一瞬,他轻声说道:“是在下,抱歉,是在下不对,让小姐担心了。”

    他的平静,和梁鹂的慌乱,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连殷予怀自己都觉得,此时此刻,说出曲也的事情,实在显得不合适。

    起码他应该再耐心寒暄一会儿,在顺着梁鹂的话头引出曲也的事情,寻求她的帮助。

    但是——

    殷予怀没有,他平静着眸:“如若可以,殷某还想请梁小姐帮在下一个忙。”

    是谁都听得出来的生疏,但是殷予怀还是继续生疏地请求:“马车内还有一人,是在下一位友人。他的阿姊今日被人拐走,如今正在码头的数百辆船只之中。”

    梁鹂眼眸红红的,哽咽的声音:“你是想让我让船只暂且停下来,一辆一辆去搜查吗?”

    殷予怀点头:“是。”

    梁鹂握紧拳头,哭腔说道:“不辞而别,漫天都是殷予怀身亡的消息,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如果你没死,为什么不能和我说一声,哪怕是寄一封信。今日是因为那位友人才来寻我,如若没有那位友人,没有那个阿姊,是不是此生都不会来寻我。”

    最后,梁鹂声音变得哽咽:“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嘛”

    殷予怀看着梁鹂,随后,手生疏地拍了拍梁鹂的背,轻声说道:“是在下的错。”

    他只口不提他一个月前才醒来,有多病重,受了多少折磨。

    他只是静静看着梁鹂。

    梁鹂垂下泛红的眸,孩子气地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我很生气,我不帮你。”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有些僵硬地抬起了梁鹂的脸。

    他拿出了帕子,为她擦拭着面上的泪痕。

    殷予怀望着梁鹂,轻声说道:“是在下错了,别生气。”说着,他像是犹豫了一瞬,最后喊出了她的名字:“梁鹂,别生气。”

    梁鹂眸已经软了,但是嘴还是硬的:“我生气。”

    殷予怀有些无奈,最后轻声哄道。

    “那殷某来为梁鹂主婚,别生气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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