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予怀又是怔了一瞬,  他自然知晓,这是桃树。

    杨已经握不住手中的扫帚,手左右比划着,  最后终于颤抖着声音,  说出来了:“殿下,  我,我的意思是,  这颗树,不是,这颗桃树,不是我们从,  从汴京带来幽州的那一颗吗?”

    殷予怀轻声“啊”了一声,随后蹙眉。

    杨话语间门的意思,他明白了。

    只是,他觉得不是。这颗桃树,同之前那颗,  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为何是?

    “是吗?这颗树,  是当初那颗树吗?”殷予怀望着杨,随后又看向身前这颗树。

    杨蹲下身,  指着桃树一处的伤痕:“公子,  你看这里,  这不就是我当初为树治疗的时候,  留下的痕迹么?只是,只是不知道这树,如今为何会长势如此好,当初,  当初并不是这样的啊。当时被砍的时候,树已经快枯死了,但是这颗树”

    殷予怀认真地打量起树,因为冬日和夏日,桃树相差的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杨说了,他还是有些没办法相信。

    杨语气之中也满是疑惑:“当初,是梁小姐将这棵桃树砍了,但是,但是,原来不是砍了吗?原来,梁小姐当初将树砍了,是为了给这颗桃树治病吗?殿下,杨认得的,这就是当初那棵桃树,只是之前大多数地方都是腐烂的,如今枝繁叶茂,所以相差才很大,但是,但是的确是当初那颗桃树。”

    “真的,是吗?”殷予怀的手抚摸树皮,有些诧异,却又有些恍惚。

    杨很肯定地点头:“殿下,杨这一生,都在和花草树木打交道,认树认得比人还准。就是不知,究竟是哪位高人,能够让这颗曾经如此腐败的树,短短半年,起死回生。殿下你看,这颗树,如今还长势大好。

    “如若有机会,杨一定,一定要去认识认识这位高人。虽不能拜师学艺,但是讨教几分,也是好的。”

    说着杨激动了起来,又拿起了地上的扫帚,飞快地将院子清理干净。

    等到杨扫完地的时候,殷予怀还站在树前,静静地看着如今枝繁叶茂的树。

    看见了殷予怀看桃树的眼神,杨怔了一瞬,随后推开院门:“殿下,我去准备早膳,殿下稍稍等我一会。”

    殷予怀没有回声,只是淡淡地看着面前的桃树。

    他的指尖,有些颤抖地放置在树皮之上。

    原来,这是从前那棵树吗?

    许久之后,殷予怀扯起一丝笑。

    他像是真的开心,也像是真的绝望。

    原来,那颗在大火之中,残留下来的枯桃树。

    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门中,真的迎来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

    那颗曾经同他一起腐烂的枯桃树,如愿以偿地迎来了一个春天。

    他不曾完成的一切,这颗枯桃树,为他完成了。

    殷予怀颤抖着身子,轻轻地笑了起来。

    从今以后,留在那场大火之中的,便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终有一天,会被那场大火燃成灰烬,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

    但,殷予怀如何都没有想到。

    他还未被那场大火烧毁身骨,心中便生气了另一种火。

    那种火,名为妒火。

    等到杨端回早膳之后,看见殷予怀还在,看着那颗桃树。

    杨心中一怔,低下头。

    他虽然已经对殿下说了很多谎,但是今日有关这树的事情,他并没有没说谎。只是,也没有全说,便是了。

    他不是刚刚才发现的。前些日子,他便发现了,这颗桃树,便是他们之前,从汴京带到幽州的桃树。

    只是他发现的那一天,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告诉殷予怀。

    他这段时间门,正在向曲也为他介绍的那位大夫,寻求解身上毒的法子,暂时还没有进展。

    他怕,如今陡然将桃树的事情告诉殿下,恐怕有些东西,会变得更为复杂。

    虽然只是一颗桃树,但是杨知晓,这颗桃树对殷予怀的重要性。

    所以发现之后,杨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告诉殷予怀。

    他一边怕事情变得复杂,一边又觉得,毕竟只是一颗桃树,什么也说明不了。但如若能够让殿下开怀些,他是想告诉殿下的。

    等他想好的时候,殷予怀却已近不在幽王府了。

    杨从青鸾口中听到了殷予怀和梁鹂去桃灵寺的消息,他便静静地在府中等,想着等到殿下回来,他便告诉殿下这个好消息。

    想到殿下会开心一些,杨心中便松了口气。

    直到——

    殷予怀昨日回来,还未等杨开口,殷予怀已经疲倦地到了房间门之中。

    甚至,杨晚上唤殷予怀用晚膳时,里面也没有应答。

    杨是担心的,毕竟殷予怀的身体,只是稳了下来,如今尚未全部治愈。如若发生了什么事情,杨都不敢想象。

    所以杨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想着如若殷予怀今日还不用早膳,他便是冒犯一下,也要进去看看了。

    万幸,在他正算着时间门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杨看见了面色苍白的殷予怀。

    其实,这段时间门以来,殷予怀的病,已经被养好了大半。

    如今陡然,面色变得如此苍白,杨还是一怔。

    他觉得可能是半日未用膳的缘故,忙准备打扫弯,就去端早膳。

    只是,杨边打扫,便偷看,有些怔。

    殿下,好像心情不太好。

    扫帚碰到那颗桃树时,杨猛地想起来了桃树的事情,他又看了看殷予怀的神色,忙装作才发现的模样。

    说清楚了桃树的事情,杨终于看见殷予怀的神色缓和了下来。杨心中松了口气,想着还是先去端来早膳。

    路上,杨遇见了青鸾。

    杨和青鸾擦肩而过,看着青鸾身边身着黑衣的那人,觉得莫名的熟悉。只是那人整个人都被黑布给掩住了,他只能勉强看见个身形。

    手中端着早膳,杨便没有想那么多,只想早些回去,服侍殷予怀用膳。

    殷予怀看着杨端来的早膳,没有什么表情地用起来。

    杨在一旁服侍着,时不时讲一讲这几日幽王府内发生的事情。

    殷予怀静静听着,不说话,也不阻止。

    直到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都讲完,杨才恍然想起刚刚的事情:“殿下,刚刚我在路上,遇见了青鸾姑娘。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笠的男子,正随着她,向着梁小姐院子的方向走。”

    殷予怀怔了一瞬,终于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有看清是谁吗?”

    杨摇头:“黑色斗笠遮得太严实了,除了身形,什么都看不见。就连身形,那宽大的袍子遮着,除了能辨认出来是个青年男子,其他的,杨什么都没看清。”

    杨省去了他觉得那个身影熟悉那般的话,他适才想了许久,都未想到他究竟觉得这道身影像谁,索性就不说了。

    殷予怀点头,没想那么多,只当是幽州本地的习俗。

    每个地方,大婚之前,都有很多习俗。

    或许幽州的,是从外面请这样一个人,为家中的女郎祈福吧。

    说完这件事,杨也停了下来。

    殷予怀依旧淡淡地用着膳,直到将碗中的最后一口白粥用完,才放下碗筷。

    他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但是心中又清楚,最终一切都将避无可避。

    殷予怀用完早膳,又到了院子中,看着那颗桃树。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上去。

    想起很久之前,他在船上,与这颗桃树朝夕相伴的时光。

    他曾经以为这颗桃树是鹂鹂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所以曾经与它共论生死。

    但是现在,他已经知晓鹂鹂还在这世间门,这颗桃树,便是时候,该消失在他的世界了。

    他望着这颗桃树,最后真心地轻笑了一下。

    “你一定,一定,会拥有,很多个山花烂漫的春天。”

    说完这句话,殷予怀没有再停留。

    他向着梁鹂的院子而去。

    踏出的每一步,他都能感受到心中刺骨的疼痛,但他一步,都没停下。

    缓慢,而坚决地,去揭发自己过往的罪行。

    这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忘了废院的事情。

    除了殷予怀,

    他永生永世,在将在那场通天的大火之中,绝望与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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