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
听见殷予怀离开的声音, 梁鹂眸中含了些笑意。转眸望向颓玉的那一瞬,她眸中情绪没有什么变化,她只是认真地看着颓玉。
颓玉只需要再向前一步, 他就能亲吻到她。
但她不避开,不说话,不动作,只是用含笑的眸光, 静静地看着颓玉。
颓玉整个人僵硬了一瞬, 他从未离小姐如此之近。
只要他再向前一步, 他便能吻在她的额头。
小姐, 甚至一句阻止的话都没有说,眼眸中残余的泪,就在一片笑意中,璀然落下。颓玉怔了一瞬,他的手接住了那滴恍若珍珠般的泪。
他颤抖的手, 眸愣愣地看着怀中的梁鹂。
梁鹂也含笑着, 静静地看着他。
颓玉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但是最后,也没有办法,真正地亲吻上去。颤抖着后退的时候,他试图从小姐眼中看见什么,但是, 除了那一片笑意, 他什么都看不见。
梁鹂拿出帕子,无趣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轻声说道:“去寻青鸾吧, 让她为你安排个住处,明日参加我和殷予怀的大婚。衣裳和面具,青鸾都会为你准备的。”说着,梁鹂的手,隔着帕子,滑过颓玉的脸:“今日做的很好,以后也要像今日这样哦~”
说着她闭上眼,轻笑着:“怎么,真的想亲吗?”
她没等颓玉的回答,只是叹息了一声:“那,怎么不敢呢,颓玉?”
被明晃晃地戳破,颓玉直接跪在地上:“颓玉知错。”
梁鹂睁开眼,轻笑着起身,没有再看颓玉一眼:“颓玉有什么错呢,我怎么不知道,颓玉哪里错了,下去吧。”
颓玉的眼眸轻颤了一下,随后转身。
他甚至不敢再梁鹂让他下去之后,再向她的方向看上一眼。
就像适才,他根本不敢如殷予怀一般放肆,用亲吻去亵|渎。
颓玉垂着眼眸,一路到了院子中。
青鸾正站在门旁,冷冷地看着他。
颓玉声音很轻,衣袖下的手无所适从,他看向青鸾:“青鸾,是不是,我真的错了?”
青鸾不太诧异听见这个问题,她只是眼眸复杂地看着颓玉:“颓玉,这个问题,你应该问自己。小姐的事情,我不得议论。但是,那件事情之后,你有对红缨,说过一次抱歉吗?”
青鸾眼眸中又是失望,又是心疼,甚至还有一丝怒火。
颓玉的身子僵硬了一瞬,随后整个人变得更为颓唐:“青鸾,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你知道的,我爱的人,是小姐,此生都只会是小姐。青鸾,起码,你是理解我的,不是吗?”
青鸾握紧拳:“颓玉,你真的敢说,在面对红缨时,你没有存过一丝心思吗?”
见颓玉不说话,青鸾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你真的,要我直接说破吗?”
颓玉眼眸颤抖,整个人恍若被折断,跪在地上,不断呢喃着:“青鸾,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但是但是,我好像,没有办法挽回了。青鸾,你帮帮我,你帮帮我,我错了,我不该放走霜萋萋,是我错了。”
青鸾冷眼看着颓玉,眼眸之中满是失望。
这个时候,颓玉仍旧没有想到过红缨。
她原本还诧异,红缨那样清冷的人,怎么会因为,颓玉在她生辰,为她送了一个花灯就动心。
但是或许,一直以来,是她想错了。
那些,她不曾直接看见的暧昧,或许才是红缨动心的真正原因。
青鸾转身,没再理会跪在地上的颓玉。
她关上门,眼眸之中,一片晦涩。
待到收拾好了一切,青鸾才推开门,抬眼,便看见梁鹂正倚在软塌之上,若有所思。
“小姐。”青鸾低声唤了一声。
梁鹂抬起眸,唇角多了丝笑:“青鸾。”
梁鹂看了青鸾一秒,轻声说道:“怎么心情不好,过来些。”
青鸾到了梁鹂跟前,轻声否认:“青鸾没有。”
梁鹂也不戳破,只是笑着说:“因为,颓玉吗?”青鸾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默默地坐在软塌旁。
梁鹂靠在青鸾身上,手摸了摸青鸾的头:“同你无关的事情,便不要去管。青鸾,这些事情,红缨可比你看得清,你别为她担心。”
青鸾沉默之后,问了句:“那小姐,红缨现在,还喜欢颓玉吗?”
梁鹂被逗笑,捏了一下青鸾的脸:“这种问题,要我怎么给你答案,要不你去问红缨,然后回来告诉我?”
梁鹂这一副打商量的模样,让青鸾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青鸾嘀咕道:“如若我去问了,红缨估计接下来的半月,都要不理我了。”
梁鹂轻轻笑笑:“那你觉得,红缨如今喜欢颓玉,还是不喜欢颓玉呢?”
青鸾犹豫了一瞬,声音更低了:“喜欢,我,我觉得,如今红缨也还是喜欢颓玉。但,为什么呢,我能看出来的事情,红缨不可能迟钝到现在还没看出,小姐,青鸾不知道怎么办。”
梁鹂被逗得发笑:“红缨都未因此忧愁,你在忧愁什么?即便喜欢,那又如何呢?青鸾,喜欢不过是这世间,最最最最平常的事情了。如若日后青鸾有了喜欢的人,可能,就会懂了吧。”
这是青鸾,第一次,没有因为这般的调笑变得害羞。青鸾垂下头,依旧很失落:“小姐,青鸾不懂。”
梁鹂捏着青鸾脸的手,缓缓向下,随后抱住了青鸾。
她温柔地说道:“青鸾,这世间,有很多东西,它不拥有一个必然的过程,也不拥有一个必然的结果。就像喜欢,它可能拥有一个过程,但是不拥有一个结果,也可能拥有一个结果,但是没有任何的过程。大多数时候,喜欢这种情绪,人是会迟钝的。去年喜欢的东西,可能要等明年失去的那一刻,人才会明白,原来那种情愫,名为‘喜欢’。当发生一件不好的事情,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逃避。在这逃避和面对的空隙之中,有些喜欢,便这样‘委屈’地生存着。”
青鸾似懂非懂,许久之后,青鸾还是没有问出她最想问的那句。
“小姐,那你和殷予怀呢?”
这是第一次,青鸾明白,或许,就像刚刚小姐说的,可能小姐心中,对于这个问题,也没有一个答案。
去年发生的事情,可能要明年,才会拥有结果。
可如若因为明年才有结果,有些东西错过了。
这便称之为遗憾。
用桃木烧出来的热水,有一股桃木的香气。
殷予怀抬起手,一道血痕已经开始泛滥,他轻轻地洗去上面的污血,随后从一旁拿起纱布,散漫地给自己包扎起来。
待到包扎好,热汤已经有些凉了,但殷予怀并没有起来。
他将整个人沉入水中,闭上眼睛,想着适才在湖底发生的一切。
那种恍惚间的割裂感又开始涌上心头,但他整个人在一个狭小的盒子中,他感知不到任何的情绪。
等到自然浮出水面时,殷予怀淡淡睁开了眸。
他起身,随意地披上衣裳。
推开窗,院中是空旷的一片。没了那颗阻碍视线的桃树,他抬头变能看见月明星稀的天。
他淡淡地倚靠在窗边,望着皎洁的月色。
在沉默之中,他恍若沉默本身。
入睡之前,殷予怀以为自己会做梦,无论是那片通天的火,还是今日撞见的一幕,都太适合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了。
但他没有,夜晚很平静,他也是。
隔日醒来时,杨三已经在房间外候着了。
今日是他与梁鹂成婚的大喜之日。
殷予怀想到这几个字时,发现,自己居然一丝喜悦也无。
他翻开之前梁鹂送过来的请柬,看着上面端正的“颓玉”二字。
殷予怀轻声笑了笑,让他顶着颓玉的名字,入赘幽王府。
外面已经锣鼓喧天,殷予怀的心,却静得可怕。
推开门,已经有奴仆端着衣饰,恭敬在外面候着。
他穿上一拢红衣,任由奴仆伺候。
待到装扮完毕时,周围的人都惊艳地垂下了头。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仙姿玉貌的公子,不像这凡间人,那清淡的眉眼之间,也恍若不染红尘。
殷予怀拾起最后的面具,对着铜镜,端正戴上。
他浅浅地勾出一抹笑,许久之后,又静静放下。
因为是入赘,殷予怀也在幽王府,所以婚礼流程省去了很多步。
等到殷予怀看见面前身着凤冠霞帔的梁鹂时,他的心,还是不由得怔了一瞬。
即便隔着盖头,他也能想象得到,她的美丽。
殷予怀牵过一段的红绸缎,牵着梁鹂,到了高座前。
上面的傧相欢天喜地,殷予怀端着地同梁鹂,行了对拜礼。
在抬起头的那一刻,殷予怀看见了对面,身着绛红色长袍,带着面具的男子。
即便殷予怀已经觉得自己的心再不会起波澜,还是诧异地望向了此时正抬起头的梁鹂。
那男子,是颓玉。
身着绛红色长袍,带着和他相似的面具,出现在他们的大婚之上。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最后的一丝喜悦,也开始变淡。
他甚至现在便想掀开梁鹂的盖头,问她为何要做出这般的事情。
是她同他说,他爱她。
是她同他说,要同他成婚。
是她同他说,此后,会试着好好爱他的。
他都信了,可是呢?
殷予怀看着礼成,被人送进婚房的梁鹂,眼眸之中混乱了一瞬。
一种抑制不住的情绪,几乎要让他炸裂。
而几乎是下一瞬,殷予怀就看着,在宾客席位的颓玉,悄悄离开了。
殷予怀低头,轻笑了一声。
他握着手中的酒杯,听着身旁人一声又一声的祝贺声,饮下一杯又一杯酒。
直到夜幕,直到宾客散尽,直到宴席上,殷予怀再寻不到一壶能喝的酒。
在满目的红中,殷予怀的眼眸,也开始发红。
那些伪装出来的淡然,那些强迫压下的失望,还是会在一刻,复苏,然后以不可阻挡之势蔓延。
殷予怀不是没有想过这种情况,但是他从未想过,会来得如此之快。
显得他昨日所做的一切,都像个笑话。
殷予怀大笑起来,随后昏睡过去。
千杯不醉的殷予怀,在他与梁鹂的大婚之上,醉酒了。他的眼眸发红,眼尾泛泪,眉骨之间,满是颓废。
被人搀扶起来的那一刻,在寂静的黑暗中,殷予怀沉默地睁开了眼。
他望着寂寂无人的黑暗,看着远处的灯火。
他的意识,一瞬间变得很模糊。
直到被人推入房间,看见正端坐着,等他掀开盖头的梁鹂时,殷予怀的意识,才恢复了些。
他眼眸淡淡的,望着一旁掀开盖头的玉如意,想起婚礼上端坐在宾客席的颓玉。
这盖头,应该已经有人,为他掀过了吧?
殷予怀扯起一抹笑,握住了玉如意,他垂下头,掀开了盖头。
梁鹂轻笑着看向殷予怀。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轻声道:“抱歉,来晚了些。”
梁鹂弯着眸,眨眼,起身转了个圈:“好看吗?”
凤冠霞帔,她又生的如此美,如何能够不好看?
殷予怀点头:“很好看。”
梁鹂过来,挽住殷予怀的胳膊,软声撒娇道:“好看,但是好重,你摸摸。”说着,她将人埋进殷予怀怀中,将缀满珠宝的凤冠露出来。
殷予怀摸了摸凤冠,随后看向怀中的人,她还在软声嘀咕着什么,殷予怀却已近听不清了。
他只是愣愣看着怀中的人。
在未见到鹂鹂之前,那些话,他都说的信誓旦旦。
只是放弃一个人,只是放弃一个满眼都是其他人的人,他为什么,做不到呢?
他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君位,放弃自己的生命,为什么不可以再多放弃一个人呢?
在这一刻,殷予怀问了自己很多次。
但是他问了自己多少次,就得到了多少次一样的答案。
因为——
这个人是鹂鹂。
殷予怀颤抖地抱住怀中的人,那些不可动摇的一切,开始持续地崩塌。
他想起昨日湖中冰冷的水,想起那颗被他两斧头砍倒下的桃树,他曾做了放弃她的每一步,却到最后,依旧不能放弃她。
那个关住殷予怀的盒子,隔断殷予怀所有情绪的盒子,也随着殷予怀的世界一般,持续地崩塌。
他的心中,又开始重复那个答案。
因为,这个人是鹂鹂——
所以他不能。
这一生,都不能。
得到审判的这一刻,殷予怀心中那根弦,彻底崩坏。他的痛苦和脆弱混杂在一起,在这喜烛燃烧的夜里,缓缓地浓郁。
“殷予怀,你怎么啦?”梁鹂感觉他抱着自己有些紧了,轻声问道。
殷予怀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在这一刻,他甚至说不出话。
梁鹂轻声笑起来:“太开心了吗?”她的手缠住他的腰,声音轻而柔:“但是,再开心,合卺酒总要喝吧。”
殷予怀没有说话,整个人埋在梁鹂的脖颈间。
梁鹂很少见到这样的殷予怀,她不由得弯了弯眸,踮起脚,在殷予怀耳边轻声唤道:“夫君~”
殷予怀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梁鹂不止唤了一声,她亲了一下殷予怀的耳垂,轻声在他耳边一遍遍呢喃:“殷予怀,从今以后,鹂鹂同你,便是夫妻了。
“日后,记得唤鹂鹂。”
殷予怀的指尖都泛上红,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唤了一声:“鹂鹂”
梁鹂顿时笑起来,手搂住殷予怀的脖子,亲在他的下巴上:“那我们可以喝合卺酒了吗?”
殷予怀将人抱起来,放到了一旁的软榻上,随后拿起了桌上的合卺酒,认真地看向了梁鹂,他轻声问了一声:“鹂鹂,日后,你会爱在下的,对吗?”
梁鹂弯着眼眸笑了笑,同他交叠手,饮下了合卺酒。
她起身,带着微微的酒香,贴着殷予怀的耳垂,轻声回答了这个问题:“是的,殷予怀。”
说完,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轻笑着说道:“需要鹂鹂重复一遍吗?”
殷予怀怔怔看着梁鹂,缓缓点头。
梁鹂弯起眸,望向殷予怀:“是的,殷予怀~”
梁鹂将自己送进殷予怀的怀抱,轻声呢喃着:“为什么会觉得,鹂鹂不爱你呢?”
殷予怀认真地看着梁鹂,轻声地回复道:“以后不会了。”
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殷予怀决心将之前看到的一切,全都忘记。
他不曾在昨日看见颓玉亲吻了他怀中的女孩,也不曾看见今日宾客席上的颓玉。
就让他也自私一些,将鹂鹂在江州和汴京的一切全数隐藏,只要鹂鹂是他的,一切,都没关系的,不是吗?
殷予怀抱紧怀中的人,轻声地说了一声:“谢谢鹂鹂。”
他的怀抱很用力,但是没有弄疼梁鹂。
梁鹂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能听见他不止歇跃动的心跳声。她的手,缓缓地顺着殷予怀的衣衫而上,最后停留在他的脖颈间。
她向上望去,能望见脉络的青色。
梁鹂踮起脚,轻轻地吻在了殷予怀脖颈间能感受到脉络跃动的地方。
随后,目光灼灼地看向了殷予怀,软着语调撒娇道:“好重~”
殷予怀眸光晦涩,将人一把抱了起来,梁鹂搂着殷予怀的脖子,望着他。
但殷予怀没有将人抱去床榻上,而是将人抱到了铜镜前,随后将梁鹂小心地放在了软凳上:“在下帮你拆下来。”
梁鹂看着铜镜中,两个人依偎的模样,唇边勾起了笑意。
殷予怀俯下身子,细心地拆下梁鹂头上繁复的凤冠和珠宝钗环。待到将她的一头青丝垂下时,笑了笑。
他也看着铜镜,摸了摸梁鹂的头,看见梁鹂一副含笑的模样,手放在软椅之上。
不过一瞬,梁鹂的软凳,便被殷予怀转了过来。
软椅前,殷予怀半跪在地上,认真望着梁鹂,随后手向上,不太熟练地解开了她嫁衣上的第一颗鸳鸯扣。
梁鹂乖乖地躺在软椅上,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殷予怀。正看着,梁鹂突然发觉,殷予怀脸没有怎么红,但是耳垂骨已经红透了,她不由得轻笑了起来。
殷予怀的手,还放在嫁衣上的第二颗鸳鸯扣上,看见梁鹂突然笑了起来,耳朵更是红了些。
他像是知道梁鹂在笑什么,轻声唤了一声:“鹂鹂。”
梁鹂顿时不笑了,咬着唇,忍耐着,可这欲盖弥彰的模样,让殷予怀更折磨。殷予怀的手缓缓从第二个鸳鸯扣上下来,搂住了梁鹂的腰,上前一步,将人轻压在软凳上,声音低哑地说道:“鹂鹂,你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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