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青鸾在门外敲响了门, 殷予怀才眸色晦暗地松开怀中的人。
梁鹂扯着他的衣领,顺势从软榻上起来,望着被敲响的门, 轻声在殷予怀耳边呢喃:“殷予怀, 从前青鸾进我房间, 从来不敲门的。”
殷予怀搂住梁鹂的腰的手一紧,随后红着耳, 从软榻上起身。
见到殷予怀顾自出去, 梁鹂轻笑了一声。
青鸾与殷予怀擦肩而过,还来不及行礼, 就看见, 殷予怀很快地出了门。看着方向,应当是要去书房。
青鸾一怔, 望向软榻上的梁鹂。
“小姐。”
梁鹂垂着眸, 懒散地卧在软榻上,听见青鸾唤她, 也不过轻微地翻动了一下身子。
待到青鸾脚步声渐近, 梁鹂睁开眼,看着跪坐在她面前的青鸾。
“怎么了?”她微微抬起的眼,带着些许水光, 泛着唇上的水光, 一副美人春|色图。但她好像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只是轻笑着望着青鸾。
青鸾如实禀报了下面的人传上来的事情。
梁鹂本来有些困倦, 听了三两句后,眼眸变得清醒起来:“红缨那边的人,传过来的吗?”
青鸾点头:“是, 小姐,是我们安插在汴京那边的人。红缨让我来告诉小姐时,还请问小姐,她应该什么时候去汴京。”
梁鹂的手缓缓撑起头,她也抬眸,望向窗外那棵桃树。
“汴京,如若要去汴京,暂时便不能将霜鹂的事情说出来了。倒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些。只能暂且搁置一段时间”梁鹂不喜欢这种计划被阻断的感觉,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那去寻颓玉吧,明日便让他入府。”
青鸾欲言又止,她觉得小姐在颓玉这一步棋上,太过激进了些。
如若真的按照小姐所言,殷予怀究竟要多爱小姐,才能够忍受接下来的一切。
青鸾犹豫许久,还是说道:“小姐,颓玉的事情,真的如此必要吗?殷予怀已经,已经同小姐大婚了,他那日已经看见了小姐和颓玉的事情,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小姐,事情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梁鹂像是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面对青鸾的阻止,她没有生气,也没有烦躁,只是有些好奇。
她不再用手撑着身子,反而坐起来。
她的眸中浮现了一丝疑惑:“青鸾,你为何会为殷予怀说话?”
青鸾这才发觉自己的放肆,连忙跪下来:“小姐,是青鸾的错。”
是“错”而不是“多嘴”,梁鹂眸中兴味更甚,手抬起了青鸾的手:“起来吧,你知道,我不需要你这样。让我猜猜,你为何会为殷予怀说下这番话。”
青鸾起身,低垂着头。
梁鹂声音很轻:“是因为,你觉得,他真的很爱我?”
青鸾没有摇头。
梁鹂轻声一笑,随后缓缓从软榻上下来,随意从一旁扯了一件外衫:“青鸾,看着我。”
青鸾抬起头,愣愣看着梁鹂。
梁鹂很随意地用外衫裹住了身子,嗓音很轻,却带着笑意。
“青鸾,如若是因为这个,颓玉也很喜欢我,他的喜欢,或许也不会比殷予怀少一分。那我是否也不应该将颓玉卷入这件事情了?”
青鸾下意识摇头:“不是,颓玉和殷予怀不一样,颓玉背叛了小姐,他放走了霜萋萋,破坏了小姐计划。”
梁鹂温柔地听着青鸾说完,随后接着她的话回道:“那殷予怀,没有背叛我吗?”
青鸾顿住,张口欲言,却又说不出话。此时的小姐,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梁鹂为青鸾补全了后面的话:“好像是的,殷予怀的确没有背叛我。他背叛的是霜鹂,的确,不算,背叛了我。”
梁鹂笑起来,挺直的身子微微弯下。
青鸾手握紧,最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小姐,不是,不是的。”
梁鹂没有再听青鸾说完,她挥了挥手,有些不想再听下去了。
她的确没觉得殷予怀背叛了她。
殷予怀背叛的人,早就死在了一年前的大火中。
那火,还是她亲手放的。
青鸾眼眸已经发红,罕见地没有听梁鹂的话,青鸾愣在原地,张口,有些呜咽。
“小姐,小姐,那些都是、都是小姐。”
梁鹂无奈地望向青鸾,她才不想逗哭青鸾。她的眼泪,多半的装的,青鸾的泪,次次都是真的。
她起身,疑惑地望向青鸾,眸色无奈,手却温柔地帮青鸾擦拭脸上的泪珠:“青鸾,怎么这么爱哭,我只是说了些,我们都知道的事情,不是吗?你真的觉得,在废院中陪伴殷予怀半年的霜鹂,是我吗?如若是我,那些奇怪的事情,又怎么会发生。”
青鸾说不出话。
她从未觉得小姐是两个人。
霜鹂是,小姐如若被好好保护,长大的模样。
她始终没有办法,将霜鹂和梁鹂割席。
但是,在小姐的心中,好像不是这样的。
青鸾红着眸,泪珠一颗颗落下,在梁鹂伸手为她擦去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整件事情的奇怪之处。
小姐在意的,好像从来不是殷予怀在废院中做过的那些事情。
那些对于小姐而言,实在算不上背叛。
小姐真正在意的,是殷予怀来到幽州之后,对她每一分爱意的表现。
殷予怀所展现出来的,每一分对小姐的容忍、包容、隐忍、退让,都是在倾诉着他对霜鹂的爱。
而小姐,从未觉得,自己是霜鹂。
青鸾衣袖下的手颤抖了一瞬,随后恍惚地望向面前含笑的小姐。
直到推开门出去的那一刻,青鸾才瘫软身子。
从始至终,小姐没打算放过任何人。
无论是颓玉、殷予怀。
还是——
她自己。
青鸾眸中满是泪,忍不住地一颗一颗向下流。
如若她刚才那个猜测是真的,她不知道,殷予怀要如何,才能真正破开这个局。
没有办法。
无论殷予怀表现地多么爱小姐,小姐都会觉得,这是他对霜鹂的爱。
可如若殷予怀表现的不爱小姐,那小姐便会觉得,殷予怀不爱她这个人。
这是一个,无论殷予怀怎么选择,都必死的局。
而对于小姐而言,如若殷予怀爱她,是因为殷予怀爱霜鹂;如若殷予怀不爱她,是因为殷予怀从来没有爱过梁鹂。
青鸾颤抖着,有些想进去,直接抱住她的小姐。
但青鸾不能。
她看不出小姐的喜乐,但是在这场游戏之中,有权利终止一切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小姐。
青鸾一瞬间,也有些茫然。
对她而言,无论是八岁之前的小姐,还是十岁之后的小姐,都是小姐。
所以,无论是废院之中的小姐,还是幽王府之中的小姐,都是小姐。
但是,对于殷予怀而言呢?
即便不谈论殷予怀,对于小姐而言呢?
青鸾有些受不住,她向着红缨的院子走去,她的思绪如乱缠的麻线,此时什么都思考不了。
但是走到红缨院子前的时候,青鸾突然又止住了脚步。
她没有忘记颓玉的事情,如若颓玉在小姐的局中,那红缨呢?
青鸾在门前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沉默地走远了。
一门之隔,红缨听着门外的声音缓缓消失,拿起了手中的包裹。
红缨眼眸清冷,和平日并无两样,只是在青鸾转身之时,眼眸直直望向前方。
想到青鸾的泪,梁鹂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
她是不是将青鸾吓着了?
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停留了一瞬,梁鹂躺在软榻之上,轻轻地闭上了眼。
她从前,总是会在睡梦之中,梦见那两年在寨中发生的一切。
她谋杀了身体中那个霜鹂,才能从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炼狱中爬出来。
梁鹂抬起自己的手,仿佛能够感受到那时的粘稠。
她唇边的笑更温柔了些,那些翻涌令人作呕的回忆涌上她的心头。
待到睁开眼那一刻,梁鹂静静地想,昨夜在殷予怀怀中,她倒是没梦见这些东西。
这个时候,她反而没有笑了。
她静静地望向院子中那棵桃树,手抬起来,恍若要触碰到。
但是她和桃树之间的距离,隔着长廊,隔着半个院落,她无论如何,也是够不到的。
梁鹂轻声地对桃树说了什么,但是声音太轻了,谁也没有听见。
她缓缓垂下眸,感受从窗边吹过来的风。
其实青鸾说的没错,颓玉的事情,必要性,真的没有那么大。
但是,梁鹂轻轻地勾起唇。
她就只是想知道一件事。
她用了这么久都在确定的一件事。
殷予怀,究竟有多爱霜鹂。
如若可以舍弃谋划、舍弃帝王之位,甚至舍弃生命。
那在他舍弃这一切后,面对她的背叛,他会如何?
她只是,太好奇了。
殷予怀此时正在书房中,认真执笔,在宣纸上作画。
他想为鹂鹂,画一整个屋子的画像。
想到他为鹂鹂画的画像,能够摆满一整个屋子的画面时,殷予怀笑意浅浅。
他的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是比起前些日子,已经好了不少。
那日虽然落了水,但是没有造成很大的损伤,喝了杨三为他煎的药之后,身子也就无恙了。
殷予怀望着画中的鹂鹂,缓缓地放下了笔。
他走过去,推开窗。
看见书房前面一棵不知名的树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回到书桌旁,拿起笔,简单地勾勒一下形状。
看见秋千的雏形出来时,他拿起宣纸,向着门外走去。
待到他推开门,在院子中等待的杨三忙起身:“殿下。”
殷予怀将手中的宣纸递过去。
杨三忙接过,看了一眼,诧异道:“殿下是想为梁小姐扎个秋千?”
殷予怀也没觉得杨三的称呼有哪里不对,点了点头:“难做吗?”
杨三忙摇头,那日梁鹂在他们的小院扎秋千时,他就站在一旁看着,不难。
只是,杨三轻声询问:“公子是要自己做吗?”
殷予怀点头:“嗯,在下自己做。”
他眸中的笑意很浅,很淡,也很温柔。
杨三的心一颤,那些他还来不及对殿下说出的话,此时好像已经失去了说出的权利。他如何能够在殿下如此欢喜的时候,戳破那些东西
梁鹂瞒着殿下,做了很多事情。
但是真正对殿下造成损害的,其实也说不上几件。
杨三转身,接过宣纸,去准备需要的东西。他的心中还是犹豫了一瞬,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般想着,杨三转身,望向殷予怀:“殿下。”
殷予怀正垂下眸,望着院中那颗被砍了一半的树,听见杨三唤他,轻抬起眸。
杨三怔了一瞬,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殿下眼中见到如此温柔平和的表情。
这几日的一切都告诉他,能够让殿下喜乐的,只有梁鹂。
杨三再一次地犹豫了。
他真的要戳破这一切吗?
戳破这一切,事情真的会变得更好吗?
梁鹂不也没有伤害殿下,如若他把事情告诉殿下,殿下会如何?
杨三见过殷予怀毫无求生意志的模样,一瞬间,杨三甚至不敢再赌分毫。
殷予怀也只是应了一声杨三,他的心思,更多的,在他面前的桃树上。
杨三久久不说话,殷予怀都快忘记了院子中有杨三这个人。
最后,杨三只是沉默地离开了。
上次他拿给大夫的,他身上毒的解药,大夫那边已经说,有了进展。
他如今,的确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就,再等等吧。
杨三颤抖地闭上眸,他不知道他的决定是对是错。
但是又好像,怎么都是错。
从之前他选择背叛殷予怀的那一刻起——
无论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无论他是否愿意。
他日后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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