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正在收拾客栈的房间时, 突然看见门打开了。
一声“客官”还未出口,小二突然看见了殷予怀身旁的人,小二手上的动作一慢, 直直看着杨三。
殷予怀从后面走进来:“这是杨三。”
小二忙行了个礼,杨三也接过了小二手中的事情:“这些日,多谢小哥。”小二忙摇摇头, 随后说道:“药已经在熬煮了, 应该,差不多还有半个时辰。”说完,小二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出去, 细心掩好了门。
几乎是小二离开的那一刻,殷予怀就止不住咳嗽了起来。
杨三沉默地看着殷予怀,轻声道:“殿下准备何时?”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
殷予怀接过帕子, 轻轻地垂眸,没有说话。
杨三没有再问,只是缓缓地跪在殷予怀身旁:“殿下,一定得如此做吗?”杨三的眸光, 带着一种很深的忧伤, 他知道自己劝不动殿下,但他实在没有办法
殷予怀笑的声音很轻, 眸中也看不出情绪:“杨三,为何不留在云城呢,孤明明已经把你留下了。虽然没想过彻底瞒过你,但是你能发现得如此之快,也的确出乎孤的预料。”
杨三垂下眸, 没有说话。
殷予怀也没有再问,现在的他,有着一种,已经预知到所有结局的宁静。
这种宁静,是悲伤的。
可万幸,这种悲伤,也是宁静的。
是夜,在清凉的月色之中,殷予怀坐在书桌前,执笔,染墨。
待到放下笔的那一刻,天已经微微亮了。
看着面前已经完成的一切,殷予怀有些怔然,随后,轻轻地扬起了一个笑。
在昏暗的烛光中,他瘦削的身影,逐渐变淡。
随着一缕秋日的阳光照进客栈的房间,那扭曲于昏暗烛光中的瘦削的影,终于消失。在门外沉默了一晚的杨三,也悄悄推开了门。
殷予怀含着笑,温柔地向着杨三望过去。
他说的话,好像是在和杨三打着商量:“你觉得,在下昨日的几个提议,哪个更好?”
杨三握紧手中的剑,一句话都说不出。过了许久,他还是忍不住心中汹涌波涛的一切,带着三分祈求道:“殿下,一定要那样吗?”
这不是杨三第一次说这句话,甚至,这已经是杨三不知道多少次问殷予怀了。
大多数时候,面对这个问题,殷予怀都在沉默。但是这一次,殷予怀抬眸,望向了杨三。
他眸中的温柔,更浓郁了些,他声音很轻,恰巧足够杨三听清:“杨三,你知道在所有的事情之中,在下最难过的是什么吗?”
杨三脑中闪过了无数片段,最后将视线停留在殷予怀身上。
清晨的第一缕光,跃动在殷予怀的指尖。殷予怀望着杨三,轻声给出了那个答案。
“在下最难过的,是从始至终,在下都不曾配得上她的爱意。
“在废院中,当她穿过所有风雪来拥抱在下时,在下选择了欺瞒和背叛;在幽州时,当她一步步设计诱在下入局时,在下放过了所有的蛛丝马迹。其实颓玉说的很对,在下有什么好委屈和伤悲的呢?那些我无力消化的苦痛,最后,是她咽下的。从始至终,都是在下,配不上她的爱意。”
杨三怔怔看着殷予怀,唇几次欲张,最后却只能默默咽下所有的话语。他其实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
他从未体验过殿下与梁小姐这般极致的爱意。
他分不清,为何殿下固执于一定要此刻拔出梁小姐心中,那根拔不出来的刺。
按照殿下的说法,事情发生,因已种下。可难道,爱意之中,没有一个人,拥有被原谅的权利吗?
即便杨三没有问出声,殷予怀也能猜到他的想法,他没有再说话。
他看着指尖的光,上前一些,轻轻关上了半开的窗。
幽王府内。
梁鹂看着面前的花瓣糕,轻咬了一口,随后缓缓地吐到帕子上。
青鸾上前,轻声道:“按照小姐给的方子做的,可是哪里不对?小姐说了,我这就让厨房中的人再去做一份。”
梁鹂放下手中咬了一口的糕点,还未说话,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青鸾上前,打开门,红鹦进来了。
“小姐。”红鹦的眼中带了一丝急迫,快速说道:“客栈蹲守的人传来消息,说殷予怀已经在收拾东西了,明日清晨,便要离开幽州了。”
梁鹂一怔,轻声道:“明日吗?”
红鹦点头:“小二是如此说的。”
梁鹂没有说话了,她望着桌上的点心,心一点一点地下落。
是因为那日吗?
又或者,他此次回到幽州,也根本不是为了寻她。
许久之后,梁鹂声音很轻:“明日,布置好,码头。”随后,像是有些困倦了,梁鹂向着床榻走去:“都先下去吧。”
青鸾和红鹦对视一眼,随机闭门离开。
走到拐角,青鸾眼眸一狠:“颓玉那边,怎么样了?”红鹦倒是比房间内平静了不少:“颓玉说,他去了。”
“所以,殷予怀是知道了一切,决定离开?”青鸾怔了一瞬。
红鹦垂着眸,轻声反驳:“我倒是觉得,他不像是要离开。”
青鸾望向红鹦的眸,听见红鹦唇中吐出了那几个冰冷的字:“像,寻,死。”
红鹦如此模样,青鸾突然就冷静下来了,她蹙眉说道:“红鹦,我们不能如此做,若是被小姐知道了小姐所想的,也只是将殷予怀囚|禁,若是小姐真的想杀殷予怀,他如何活的到今日。”
青鸾还在自顾自讲着,红鹦已经抬起了眸,轻轻一挑。她不知道她已经说的如此明白了,青鸾是如何误会的,但她也没再制止青鸾思维的发散,她静静地望着前方的桃树,将一切都咽下。
昨日她去见了颓玉,颓玉的状态,不太对劲。如若不是因为小姐,那就,只会是和小姐有关的殷予怀了。
她没有细问,隔日就听见了殷予怀要离开的消息。
离开,生命的最后,殷予怀会离开幽州,离开小姐吗?
红鹦觉得不会。
青鸾还是将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这两年来,每当他们觉得,殷予怀那些“浅薄”的爱意,禁不起蹉跎,他马上就要放弃的时候,他都坚持过来了。那在一切只差一步的今天,在明知道小姐手中有他的解药的现在,他会放弃吗?
红鹦还是觉得不会。
她想到了小二说的,很久之前,殷予怀让小二为他买了条,小小的,只够容纳一人的船。
小二问殷予怀是否需要大一些的船时。
殷予怀说:“不用了,足够了。”
隔日。
清晨的码头,人不多。
殷予怀寻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坐在草地上,看着面前晃晃悠悠的小船。
罕见地,杨三不在他身旁,他此时独身一人。
秋日的阳光,虽然没什么暖意,但是能在草地上映出一道浅浅的影。
等到他身旁,有另一道影时,殷予怀知道,他赌对了。
转过身,殷予怀浅笑着,望着面前的梁鹂。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秋日的光,让两个人影,在前方缓缓地交叠在一起。
梁鹂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她静静地看着面前消瘦的殷予怀。原来两月不见,一个人就已经能瘦这么多了。
殷予怀启唇,开口有些陌生:“许久未见。”
梁鹂静静地看着殷予怀,轻声道:“你更喜欢黄金还是翡翠?”
是很奇怪的问题,但殷予怀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黄金。”
梁鹂似乎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眸色很淡,声音很轻:“为什么是黄金,达官贵人,大多不都觉得黄金庸俗丑恶,喜欢玉的,似乎更多。”
殷予怀认真地看着面前的梁鹂,因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他格外珍惜此刻的一切:“玉太容易碎了。”
所以,如若在黄金和玉之间做抉择。
殷予怀再也不想成为一块玉了,他不想他斑驳的纹裂让她流泪。他更想成为,她头上的一支金钗,做那似要欲飞的金蝶,却永生停留在枝头。
他温柔地看着她,随后从身后,拿出了一幅画,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梁鹂眸色平淡地看着他,眸光从他瘦削的指尖,到那副被包扎得严实的画。她接了过来,随后轻声说道:“我现在可以打开吗?”
“自然。”殷予怀看着梁鹂纤细的指尖,轻轻打开严密的木盒,随后从木盒之中,拿出了那副他用了几日才完成的画。
是,那二十四副画的最后一幅。
是,凤冠霞帔的鹂鹂。
殷予怀以为,在垂死之刻,他应该不会有很起伏的情绪了。
但是,好像不是。
随着她指尖解开最后一道缠着的绳,他的心,几近于静止。
然后,他就看见——
梁鹂压根一眼都没看解开的画。
她眸色淡淡地望向他,嗤笑一声,随手将画扔到了一旁的河中。
殷予怀怔了一瞬,画到了湖水之中,立马便被浸湿了。
碧绿的湖水开始染上鲜红,斑驳的一切,恍若殷予怀此刻的心。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