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真的去放了风筝。

    虽然不是春日,  没有和煦的日光,风筝被时不时卷起的风吹得歪七扭八,好几次都仿佛要断线飞向远方,  但殷予怀和梁鹂还是很开心。

    那件事结束之后,  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事情,  是需要她们去担心的了。

    比起那些汴京上空盘旋的风云,更让梁鹂和殷予怀在意的,  明显是眼前这个人。

    看着身前攥着风筝线的梁鹂,殷予怀温柔地笑了笑。

    谋划了那么多大事的小姑娘,如今和一只风筝在做着艰苦的斗争。

    他摸了摸鼻子,掩住笑意,  正抬头之际,  对上一双水润的眸。

    梁鹂轻轻勾了一下手指,  弯了眼眸:“殷予怀,你现在,  是在笑我吗?”虽然话说的不客气,但是她面上的笑未消减一分。

    殷予怀上前,  同她的手一起抓住了风筝的线:“在下可以否认吗?”

    梁鹂假作思考,  随后忍不住笑出声:“过分,风太大了,风筝不听话。或许,  比起在我的手中,它更想挣脱线,  去别的地方吧。”

    殷予怀笑着垂下眸,将前面的人拥在怀中:“可在下觉得不是。”

    梁鹂握住风筝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望向殷予怀,  她其实没有故意要说什么,也没有故意要殷予怀在此时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只是她性格如此,即便是全然确认的事情,她也会下意识一遍又一遍确认。

    对谁,都是这样。

    而对殷予怀,比任何人都严重。

    殷予怀显然明白她的想法,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鹂鹂为什么会觉得风筝想离开呢?风筝,如若是去集市上买的,需要花掉鹂鹂的银钱,如若是鹂鹂自己做的,需要用掉鹂鹂的时间。如若没有鹂鹂,就没有这个风筝。所以鹂鹂无论是想将这风筝摆放在屋中,还是想将这风筝带出来游玩,都是鹂鹂的自由,若是有一日,鹂鹂不喜欢这个风筝了,想要去寻一个新的风筝,或者从今以后都不想要风筝了,将这风筝随意丢弃了,也是鹂鹂的自由。所以,不会的,鹂鹂,风筝不会有这个想法。它若是挣脱了线,等到这风停了,它就会落下,被树枝扎破,被河水浸湿,然后变成一堆破烂,消失在这世间。这么不听话的风筝,鹂鹂都没有松开,始终握着这根线,是鹂鹂的善良。”

    梁鹂怔怔听着,愣了一下,随后轻笑出声:“殷予怀,你怎么这么多奇怪的道理。我,我才不善良呢。若是要说善良,还是我那堂姐善良一些。你还记得她了,就是你最初来幽州的时候,撞到你的那个女子。”

    殷予怀摸了摸她的头发,看着她:“记得,她同鹂鹂,有些相似。”

    风停了下来,两人也停了下来,风筝也就缓缓落了下来,殷予怀从梁鹂手中拿过风筝,笑着说道:“如何突然想起她了,在下都快忘了。”

    这倒是实话,经历这么多事情,若不是今日梁鹂提了一嘴,殷予怀都快忘记,那小院的地窖中,困着两人了。

    他温柔对着鹂鹂笑笑:“她不在鹂鹂身旁,鹂鹂都能想到她,在下就在鹂鹂眼前,鹂鹂却在想旁人,再这样下去,在下怕是要吃味了。”

    梁鹂脸一红:“殷予怀——”

    殷予怀将手中风筝的线缠好,抬眸望向梁鹂,发现她正鼓着脸望着自己。他眼眸弯了弯,头低下一些,抵住梁鹂的鼻梁:“没有故意不告诉你的意思,在下只是忘了。在下不像鹂鹂,在在下身旁,还能想着旁人,在下在不在鹂鹂身旁,想的,好像都只有鹂鹂。”

    “至于鹂鹂那个善良的堂姐,在下真的是刚刚才想起来。在从前那个小屋的地窖中,还活着,当初她从幽王府中逃出来,来寻在下,求在下给她个庇护。

    “在下,就给了。”

    梁鹂轻声笑了笑,第一次见人把囚|禁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不用给她眼神的,殷予怀,不用脏了你的手。”她轻轻地蹭了蹭,认真地看着他。这些事情,她如果想做,早就能做了。只是,她从前,并不太想。有些背叛的痕迹,留下,她才能时刻告诉自己,在这世间,有些东西,不能信。

    殷予怀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点了点头。

    无论鹂鹂知不知道那些东西,他都不想,再让鹂鹂想起从前的事情了。

    那个“堂姐”和奶娘的恶毒勾当,最好就同江州那些事情一起,滚到地府里面去。一分一毫,都别来沾染鹂鹂。

    风筝被他紧紧拿在手中,他另一只手,牵着梁鹂。

    他们漫步在草地上,偶尔看见一株罕见的草,就一起坐下来认认。两人都熟读医书,但凡和草药沾些边的,两人也都认识。

    有些累了,就坐下来。

    梁鹂笑着,看着殷予怀将风筝铺在草上,示意她坐下来。

    她不懂,他就有些可怜地看着她:“若是鹂鹂嫌弃,在下就只能撕开衣衫了,如今在的地方如此开阔,怕是有些不好。”

    梁鹂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到了殷予怀那一番关于风筝的大论,又看了看此时被无情铺在地上的风筝,一时间有些感叹,偶尔,她其实有些看不懂殷予怀。

    她认真看着跪在地上为她铺好风筝的殷予怀,轻轻地眨了眨眼:“殷予怀,如果我当时留了下来,会怎么样。”

    殷予怀怔了一瞬,明白她说的是那场火的时候,轻轻勾起了唇:“那大概,在下要被鹂鹂生吞活剥。”说完,他抬眸,望向鹂鹂,牵过她的手,让她坐下。

    梁鹂还沉浸在“生吞活剥”这个形容中,被他一牵,就乖乖坐下了。等到身子被环住的时候,她轻声笑道:“倒是,合理。”

    殷予怀轻笑着,将头埋在她脖颈间:“不过,若是在下被鹂鹂生吞活剥完,鹂鹂还能同在下相爱,在下倒也是愿意的。”

    “不若凌迟?”

    “那也可以。”

    两个人开着玩笑,风轻柔地拂过他们耳畔。

    殷予怀轻声问道:“若是在下只剩森森白骨,鹂鹂就将在下的白骨磨成灰,装在一个玉瓶中”

    梁鹂微转头,望着殷予怀:“凌迟啊那,鹂鹂的手好疼的。”

    殷予怀低头一笑。

    这般话题,叫别人听来,只觉得森寒可怖。

    但殷予怀和梁鹂,都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在这并非和煦的柔风,他们相拥。

    许久许久之后——

    在每一瞬,和煦的春风之中,他们永久地相爱。

    大火曾燃烧着枯木——

    而腐朽,点燃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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