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 二组全体成员在会议室开会,研究毛甲一、沈懿一案。
黄大队主持,支队长陆启元列席。
曹海生先就尸检做了汇报。
他和谢箐对毛甲一的尸体进行了化验和解剖。
被害人有窒息征象, 不吸毒,但的确死于毒品,基本可以推断他和沈懿死于同一手段之下。
身体上有十几条陈旧伤疤,由此可以推断, 其生前一定有过一段不堪的过往。
接下来是负责痕检的邓文祥。
他说, 被害人家里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脚印和指纹, 但在一百零八张钞票中找到了沈懿的半枚不清晰的指纹。
也就是说, 沈懿丢失的钱在毛甲一手里,而且还藏得很隐蔽。
几个刑警找到当时在卫生间的人,挨个做了询问。
有人看到了全过程。
沈懿确实被毛甲一踩到了皮鞋, 毛甲一道歉了。沈懿当时没说什么, 进去后骂了句“妈的, 眼瞎啊”, 他的声音不小, 毛甲一听见了,站门口瞪沈懿两眼, 然后就走了。
如果是毛甲一给同伙通风报信, 杀了沈懿,那他一定会给同伙打电话、发传呼。
毛甲一没有大哥大, 用的一定是金柜的内部电话。
所以黄振义亲自去了一趟电话局,调取金柜凌晨时分拨出的电话, 找到一个大哥大号码,以及号码的注册人身份信息。
注册人是上州人,经核实, 两年前他坐火车出差时丢过钱包和身份证,早已经补办了。且此人在政府部门工作,并没有大哥大。
于是,大哥大的线索就到此为止了。
黄大队道:“支队长,以我的经验,这应该是一个流窜作案团伙,肯定犯过不少大案要案。”
陆启元掸了掸烟灰,“我同意你的看法。情况我已经报上去了。严局说,他会亲自向上面汇报,一方面在各地展开临检,堵截这个团伙,二方面汇总各方消息,看看还有没有类似的案件。大家也都动动脑,讨论讨论,咱们一起探讨出一套行之有效的侦查方案来。”
王峥道:“支队长,大队长,从毛甲一的藏钱方式和身上的伤疤来看,我认为他很可能当过小偷,办理大哥大的身份证就是他偷的,之后他被同伙裹挟来到安海,去金柜工作应该有特殊目的。”
黄振义赞同这个观点,“散会后,你马上安排个人,与上州各兄弟市取得联系,把毛甲一的情况摸摸清楚。”
他看向其他人,“大家还有什么想说的。”
任亚光道:“这个团伙在毛甲一家住了好几个月,不可能一次没出去过,我觉得应该再仔细排查一下,如果能画出某个人的画像来,接下来的工作就好办了。”
“这个建议不错。”黄振义点点头,“还有吗?”
刑警们大多低头思考着,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陆启元便道:“小谢说说吧。”他主动点了谢箐的名字。
“既然支队长让我说,那我就说说吧,也算抛砖引玉了。”谢箐谦虚了一句,“首先,凶手狡诈,他们会不会狡兔三窟,根本没离开安海?其次,我同意王组长的意见,毛甲一是服务员,更可能是小偷,挨骂是家常便饭,没道理因为一点小摩擦杀人。”
“如果他们这个团伙来安海养精蓄锐,或有所图谋,更不会因此惊动警方,所以,我觉得沈懿之所以被害,很可能对方原本就是冲他来的。”
“我猜测,毛甲一来金柜,就是为了偶遇沈懿。那晚发现沈懿,确定其行踪后,便跟着下楼,见沈懿一个人驾车离开,立刻通知其团伙,他的团伙恰好在开发区居住,超近路抵达,躲在树后,先利用女性引诱沈懿下车,再一拥而上。”
“啪啪啪!”黄振义拍了三下巴掌,“这个逻辑非常合理,大家觉得如何?”
王峥笑道,“后生可畏!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觉得没毛病。”他看向谢箐,“可是……据调查,沈懿的确没有仇家。”
“沈懿是没有,不过……”谢箐给了王峥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谢箐觉得,沈懿在谢筠的上一辈子发生了车祸,可能也是有人蓄意为之,两厢验证之下,沈懿就该是死于仇杀。
王峥尴尬地笑笑,与黄振义交换了一个眼色。
曹海生满意地看着自家徒弟,心道,说话留一半,这也是只小狐狸啊。
其实,他不觉得老刑警们看不出来这些,但此案关系着沈副市长,即便认定了他可能有仇家,只怕也无人敢细究——一市之长为什么会有仇家,因什么事结下仇家,仇家是谁?有没有来头,这些问题都极其敏感。
陆启元若有所思……
他一开始就想过谢箐提出的那些,并汇报了上去,但严局说,他早已就此案正面询问过沈副市长。
沈副市长说,他三年前在历山县担任县委书记,五年前在翔安县做过分管政法的副县长,二十几年宦海生涯,恨他的人肯定有,但他自认秉公执法,实在想不出有谁会恨到要杀他的儿子。
现在谢箐再次把这个可能性翻出来,而且推测合理,他就不能继续装聋作哑了。
这样复杂的案子,搞不好是要暴雷的,必须把情况汇报上去,至于毛甲一的死能不能对沈懿一案有所交代,以及接下来怎么查,就看严局和下一任大队长的了。
……
……
沈副市长管过政法,当然明白政法机关的难处。
他理解这些冲锋在一线的刑警,对尸检无异议,对案件的性质认定无异议,接受沈懿一案目前遇到的困难,并表示了充分的理解。
市局便把沈懿的遗体交还给了沈家。
刑警们对毛甲一的身世背景,以及毛甲一同伙在其租住地的活动状况展开了细致的调查。
谢箐作为法医帮不上忙,和曹海生有条不紊地办理其他常规工作。
案件重大,谢箐以为檀易很快就会报到,还特地关注了两天。
然而并没有,二大队始终平风浪静。
她安下心,彻底把此事放到一边,从周一到周四干了不少正事——工作、逛街、考驾照。
她给自己添了些秋装,买一套黑色西服套装,还在安海有名的裁缝店定制了三套衣服。
一套给陈家姥姥,一套给谢勋,还有一套是谢宸的。
前者是礼物,加急做;后二者是谢礼,两个星期后再取。
星期四下午,谢箐收到谢宸传呼:“沈懿的追悼会在本周五举行。”
谢箐和沈家在人情上没有交集,原本不必参加,但谢筠是沈清的好闺蜜,她作为法医亲自处理了沈懿的尸体,不走一趟未免太过冷漠。
这是谢宸通知她的原因,也是谢箐购置黑色西服套装的原因。
转天就是周五。
上午八点,谢箐请了假,穿着板正的西装套裙下了楼梯。
“小谢啊,穿这么正式干什么去?”楼梯上传来严局慈祥而又不乏严肃的声音。
居然被抓包了。
谢箐飞快地思考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严局,我姐姐和沈懿的妹妹关系很好,我又是法医,不去一趟不大好,就请了一会儿假。”
“哦……”严局道,“那是应该走一趟,正好我也要去,一起吧。”
不用打车了。
谢箐也不客气,“谢谢严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抵达殡仪馆时,停车场几乎停满了,到处都是高档小轿车。
司机一直开到最里面才找到停车位。
谢箐从副驾上下来,正要向严局致谢,就迎面撞上了柴煜——柴煜乘坐的车就在旁边,他一手打开主座车门,一手挡在车门上方,叶市长正在从里面钻出来。
视线对上了,不打招呼肯定不行。
谢箐点头示意了一下,趁着严局在和叶市长说话,赶紧和司机打了个招呼,脚下抹油,往殡仪馆外去了。
她在殡仪馆外的花圈店买了花圈,拎进来,顺着花圈队列摆在礼堂外面。
追悼会还未开始,不少人在礼堂外窃窃私语。
顾凌也在其中,他面带感伤,沉默地站在几个年轻人中间。
谢箐往一旁避了避,低头走过去,进了礼堂。
从中间通道走到最前面,她从一个年轻男子手里接过三炷香,上前拜了拜,插在香炉里。
沈清鞠躬做了答谢。
谢箐道:“沈清姐节哀。”
沈清这才认出她来,略带惊讶地看向了谢筠。
谢箐转过身,与谢筠略一点头,目光在她身边一扫,便瞧见了一个穿黑西装的健硕男子。
此人痞气十足,气场强大,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
他想必就是关旸之了吧。
关旸之和沈懿是高中同学,父亲经营啤酒厂,房市起来后,他便杀进了地产业,赚了个盆满钵满。
比起犯罪分子,关旸之不算太坏,他只是占有欲强、报复心重,商业竞争时不择手段,又在感情上反复纠缠谢筠,手段非常强势。
谢箐不想和关旸之对上,迅速收回视线,在门口的角落里找一个地儿,默默观察花圈上的花、挽联,以及落款。
几分钟后,叶市长和沈副市长一起走了进来,严局等小领导跟在后面。
待叶市长上完香,对沈家人说几句安慰的话,追悼会就开始了。
奏哀乐,鸣礼炮,默哀……
一整套流程下来,谢箐也感觉吃不消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啊。
沈夫人和沈清的悲悲切切的哭声像一把把钝刀子,不紧不慢地在谢箐的心上推拉着,丝丝拉拉地疼。
……
追悼会结束了,一干领导先出了礼堂。
谢箐虽在门口,却也不敢造次,让来让去,反倒走在了后面。
谢筠踩着高跟鞋,款款走到她身边,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谢箐道:“我是沈懿的法医,你是沈清的好姐妹,来一趟省得有人挑理。”
谢筠道:“原来如此。”
前面走完了,姐妹俩一起出了大礼堂。
顾凌和几个年轻男子正等在外面,见到姐妹俩,几双大眼珠子同时亮了起来。
顾凌道:“筠筠等下去哪里,我送你。”
谢筠朝停车场指了指,温温柔柔地说道:“谢谢顾总,我今天开车来了,正好送我妹妹回去。”
“哦……”顾凌有些恍然,“对,这是你妹妹,我们见过面。”
谢箐礼貌地点点头,“顾总好,大家好。”
“小妹妹好。”
“你好。”
……
几个年轻人乱七八糟地打了招呼。
谢筠问:“大家都怎么来的,我们去凤山区,有搭顺风车的吗?”
顾凌道:“车够坐,一起过去吧,大家边走边说。”
堵在大礼堂门前寒暄确实不是好主意,一干人一起朝停车场走了过去。
才走几步,就听前面有人叫道,“顾凌?”
大家伙儿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谢箐也不例外,就见关旸之站在一辆奔驰旁,车门开着,明显在专程等他们。
走在顾凌右侧的一个年轻人说道:“他怎么来了?”
另一个也道:“是啊,我记得沈懿和他关系一般。”
顾凌没有过去的意思,只是招呼了一句,“关总也来了?”
关旸之是什么人物,当然知道顾凌的下一句是什么,立刻大步走了过来,和沈懿的同学一一打过招呼,最后把目光落到谢筠身上,“这位是……”
顾凌只好做了介绍:“这位是谢筠,旁边的是她妹妹谢箐,在市警察局工作。”
谢箐看了谢筠一眼,后者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色。
谢箐明白了,谢筠只说她在警局,却没说她是法医。
行吧,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想介入谢筠的圈子,随便她说。
关旸之道:“原来是谢小姐,方便留个电话吗?”
谢筠道:“抱歉,没有大哥大,父母管得很严,不如留个传呼号吧。”
她的答复非常得体,一面婉拒,一面给关旸之留了脸面。
关旸之欣然接受。
双方告了辞,谢箐和其他人继续往前走。
大家伙儿边走边聊。
一个说道:“女孩子做警察可不容易,箐箐妹妹在哪个部门?”
谢筠替谢箐答道:“她在110接警中心。”
“哦……这个工作可以,至少没什么危险。”
“是啊,女孩子稳稳当当最好了。”
“还以为是刑警、经警呢,想多了想多了,哈哈……”
“110都干啥,就是接电话吗?”
“差不多吧。”
……
谢箐不搭茬,一干人随意附和几句,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谢箐松了口气,他们看不上她,她还看不上他们呢。
“我们到了。”谢筠来的早,车停在外围,正是一辆豪华版的标致。
谢箐敷衍地道了声再见,正要去开车门,就见严局的车过来了,司机按了一下喇叭,打开车窗喊道:“小谢快上车。”
“我先走了。”谢箐和谢箐打个招呼,快步过去,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谢筠:“……”
顾凌疑惑地看着谢筠,“如果我没记错,那辆车好像是严副局长的。”
谢筠也纳闷,一个法医咋就上了副局长的车呢?
但她心思转的快,说道:“我爷爷好像认识严局,估计他们打过交道吧。”
……
周六休息,谢箐搞半天卫生,下午上街把衣服取回来。
傍晚时无事,往训练室走了一趟。
年轻警察回家的回家,谈恋爱的谈恋爱,训练室没什么人,器械大多空着。
谢箐可选择的余地大,就在角落里对着沙袋练拳击。
大概半小时后,任亚光和其他队的几个年轻人一起走了进来。
谢箐听见说话声,从夹缝中看了过去。
几个人各自取了哑铃,一边练一边侃大山。
“听说我们大队的新队长已经到了。”
“多大岁数?”
“不知道,没见着人,听说挺年轻。”
“再怎么年轻也得三十多了吧。”
“差不多吧,昨晚上,支队长请大队长们吃饭了,听说他也去了。”
“估计周一就能正式入职了。”
“不知道什么水平。”
“看呗,处两天就知道了。”
……
谢箐听了几耳朵,又加快了速度,达到运动量就收拾东西从后门出去了。
周日上午九点半,她打车回了谢家。
陈玥华、谢筠不在,谢勋、谢宸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
“爸,哥,我回来了。”谢箐打了招呼。
谢勋见她手里提着精致的礼盒和一大袋子水果,脸上有了笑意,“回来就好,去洗洗手,你姐买了葡萄,甜得很。”
谢箐把水果和盒子放在一进门的柜子上,“哥,咱妈呢?”
谢宸道:“一早就去咱姥家了,筠筠也去了,说要做两道拿手菜。”
陈家也在这个小区,住的是楼房,步行三五分钟就到。
陈老太太喜静,不愿意大办,生日宴在家里摆。
谢箐“哦”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中间的长沙发上,拿起一串葡萄吃了起来。
老太太性子古怪,说难听点就是为人苛刻,陈玥华像她。
谢箐不想自讨没趣,就当听不懂谢宸的提醒。
谢勋看的是安海市本地新闻,播音员正在解说安海市的治安情况。
他问道:“听说沈懿昨天下葬了,案子破了吗?”
谢箐道:“没破呢,这个案子比较大。爸、哥,你们晚上尽量早些回家,走夜路时,无论遇到什么人什么情况,都不要随意下车。”
谢勋不以为然,闲适地翘起二郎腿,“已经很注意了,你放心吧。”
谢宸递给她一块小点心,“有什么内幕消息吗?”
谢箐道:“团伙犯罪,里面有女人。”
谢勋父子彻底明白她的意思了。
谢宸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遇到女人千万不要下车,是吗?”
谢箐点点头。
她觉得,如果沈懿遇到的是男子,他未必敢下车。
谢宸笑着说道:“有个当警察的妹妹感觉也不错嘛。”
“咳!”谢勋咳嗽一声,示意谢宸不要乱说话,又问谢箐,“你这个法医到底要干到什么时候?”
谢箐道:“爸,我喜欢这个工作。就在前几天,我和两个同事联手破了一桩连环杀人案。我们队长说,等年底一转正,就给我申请优秀警员。”
“连环杀人案?”
“就望江小区的那个案子?”
父子俩面面相觑。
谢箐道:“对,就是那个案子。”
谢宸竖起大拇指,“牛!”
谢勋沉默了。
说实话,法医这个职业虽然晦气,但也是吃公粮的正经工作,为民伸冤,为死者打抱不平,比商人更让人尊重。
谢箐京大毕业,脑子聪明,升官不难,将来做个科长、队长,他脸面也有光。
没有了陈玥华的喋喋不休、耳提面命,谢勋忽然想通了。
他说道:“既然喜欢,就好好干,将来不爱干了,还有家里接着你。”
谢箐喜出望外,“谢谢爸。”
“知道我是你爸就行,不用谢。”谢勋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们过去吧。”
……
陈家老夫妻住的是三室一厅。
谢家父子赶到时,桌子上已经摆了好几道凉菜。
沙发上坐满了人。
陈老太太、陈老爷子、陈悦行、陈玥华,以及谢箐的两个表哥和三个表妹都在。
陈老爷子笑道:“谢勋来啦,宸宸,诶哟,箐箐可是很久没来了。”
“姥,姥爷、大舅……”谢箐一一打了招呼。
陈老太太“啪”的一声放下杯子,“人家一直给公家忙着呢,哪有空儿看你这个糟老头子啊。”
谢箐面色不改,心里却嘀咕了一句,老刁婆子果然不会放过我,等会儿就找机会开溜吧。
她笑着说道:“姥姥生日快乐,我找裁缝给您老做了套衣裳,您看看喜欢不喜欢。”
陈玥华道:“就你那个审美,你姥喜欢才怪呢。”
“你看都没看,就否定箐箐?”陈悦行瞪陈玥华一眼,又道,“好不好看都是孩子的一片心意。”
陈玥华有些讪讪。
气氛开始压抑了。
表哥表姐们赶紧起身,要么去厨房,要么去卫生间,还有去阳台下棋的。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几个长辈。
陈老太太优雅地站了起来,“拿过来吧,筠筠给我做了旗袍,正好一起试。”
谢箐在礼物堆里找了找,拿起一个缎子包裹的礼盒,“是这个吧。”
陈老太太道:“倒是有些眼力。”
谢箐把两个礼盒送去陈老太太的卧室。
不多时,陈老太太穿着一条黑丝绒为底、遍绣暗红色梅花的长袖旗袍走了出来。
她盘了圆髻,丹凤眼、瓜子脸,尽管皱纹不少,但身材保养得极好,旗袍的确适合她。
这件衣服获得了陈老头、谢勋、大舅,以及在厨房忙来忙去的几个女人的一致夸赞。
大姨陈玥清说:“筠筠是古典舞舞者,在审美这块比一般人强多了。”
二姨陈玥秀道:“箐箐处理尸体是能手……”
陈老太太怒道:“闭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她狠狠地刮了谢箐一眼,又进里屋去了。
几分钟后,她一脸不屑地走了出来,“还是养在身边的孩子更亲,至少她知道你在想什么,喜欢什么。”
陈悦行惊讶道:“真没想到,我妈穿西服也这么有气质。”
谢勋点了点头,“天马上就凉了,这套衣服正合适。”
陈老爷子道:“大气,方便。”
大姨认真打量一番,开口时转了话锋,“这个款好看,妈你要是不想要就给我吧,我当工装穿。”
陈老太太沉着脸去了衣帽间,照了好一会儿镜子,出来时一句话不说,悻悻地回卧房了。
谢箐也想做旗袍来着,但时间来不及了,只能退而求其次,照抄2020年左右的西装款,做了这套暖色格子西装套裙,还搭配了一件白色尖领丝绸衬衣。
……
谢筠端着一盘虾仁滑蛋走了出来,见谢箐和长辈们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心里颇不是滋味,问道:“箐箐,听说那天带你回去的是严副局长,你和他很熟吗?”
这话明里暗里都有点“我问这事是为你好”的意思,但归根结底,谢筠想的是拆谢箐的台。
谢箐笑笑,“不是很熟,但我们刚破了一桩大案子,严局亲自表扬过我,就让我搭了顺风车。”
陈悦行立刻问道:“那桩连环杀人案吗?你也参与了?”
谢箐道:“大舅,是我提供了侦破方向,也是我搜出了可以结案的关键证据。”
陈悦行和谢勋交换一个眼色,夸赞道:“这孩子还挺能干。”
谢宸道:“箐箐能详细说说吗,你搜到了什么?”
话题便就此展开了,谢箐翘着二郎腿,绘声绘色地把抓获范小山的经过讲了一遍。
她一个人掌控了全场。
谢筠还算绷得住,跟其他人有问有答,陈玥华则一言不发,脸色始终很难看。
谢箐觉得,如果她和陈玥华一起回家,她的耳朵非要饱受摧残不可。
如果能有个传呼,让她早点走就好了。
她这个念头刚转起来,口袋里的bb机就响了,“我在医院,你立刻赶去月亮湾,曹。”
谢箐关掉bb机,遗憾地说道:“姥爷,姥,局里有点事,我得先走了。”
陈老爷子道:“去吧,去忙吧。”
陈老太太没吭声。
谢箐统一道了再见,背上书包出了门。
将出门,谢宸就跟了上来,“我送你过去。”
谢箐道:“不用了大哥,就在月亮湾。”
谢宸坚持,“走吧,一起去,正好也瞧瞧热闹。”
谢箐:“……”
兄妹俩上了奥迪。
谢宸从后座上拿来一只盒子,“你不让我补贴,就给你买了这个,卡已经办好了,电话费不用你管,你只管用。”
“手机?”谢箐接了过来,“太好了,谢谢大哥。”
“手机。”谢宸打方向,朝东拐了过去,“这个词好,不像大哥大、手提那么夸张。”
如果谢筠在就露馅了啊。
谢箐赶紧换了个话题,“哥,我的车定好了吗?”
谢宸道:“订好了,你考驾照去吧,驾照下来就可以提车了。”
谢箐道:“已经考了,周二到手。”
谢宸惊讶地看了谢箐一眼,“这么快?”
谢箐挑了挑眉,“我在警局拜了个师父。”
谢宸想了想,嘱咐道:“你还小,和已婚男同事不要走得太近,以免有闲话。”
这才是一个大哥该有的样子,性格比被作者着重描写的男女主好多了。
谢箐道:“放心吧大哥,我有分寸。”
五分钟后,谢宸驶上堤坝,在警车旁停下,跟着谢箐下了车。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岸边的警察,几个人一起看了过来。
“杜哥、刘哥……”谢箐招了招手。
黎可道:“箐箐,勘察箱我给你带来了,赶紧下来吧。”
月亮湾离海近,地势平坦,水流缓慢,这一处还有小片的树林子,两棵老树的枝杈横在水里,是最好的浮尸拦截者。
几个人推着一个橡皮艇,正在水边忙活着什么。
“好。”谢箐答应一声,又对谢宸说道,“哥,尸体就在那边,正在打捞。大家都带了口罩,搞不好是巨人观,你还是不要下去了。”
下去了,同事们也未必让他靠近,即便让他靠近也不是什么好事。
“巨人观?”谢宸显然没听过这个词。
谢箐道:“就是一百斤的人差不多膨胀成三百斤的样子,眼珠子、舌头、□□被腐败气体推到外面,尸体呈污绿色,臭味能熏死个人,包你看完了再不想吃肉。”
谢宸目瞪口呆,“这个时候你还能想到吃肉?”
“……”谢箐哑口无言,“那啥,我只是给你说说危害,怕你把刚刚吃下去的吐出来。”
谢宸赶紧摆摆手,“你快去吧,我看看热闹就走。”
谢箐耸了耸肩,沿着堤坝上的台阶下去了。
快到河岸边上时,那几个人推着橡皮艇上了岸。
谢箐还没到,黎可掉头就走,“呕”的一声大吐特吐起来。
其他几个警察也做鸟兽散。
谢箐看向坝上的谢宸,谢宸盯着黎可,捂着鼻子往后退。
她微微一笑,蹲在地上,从勘察箱里取出手套和口罩,正准备带上,就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问道:“法医来了吗?”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
谢箐抬起头,与檀易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竟然在这里毫无预兆地撞上了。
谢箐眨了眨眼,“我是实习法医谢箐。”
檀易虽然带着黑框眼镜,但瞬间扩大的瞳孔还是没能逃过谢箐的眼睛。
看来他吓得不轻。
檀易知道自己肯定会在警局遇到谢箐,但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突然,这么不可思议。
一个梳着小发髻,穿着利落的格子衬衫、牛仔裤的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是法医!?
这实在出乎他的预料。
傅达介绍道:“檀大队,这是京大法医系毕业的高材生,技术熟练,老曹对她很放心,不然也不能让她来。”
谢箐站了起来,“檀大队好,檀大队请放心,比起活人,我更喜欢和尸体打交道,即便是巨人观也没关系。”
这话怪怪的。
檀易觉得她意有所指,但他没有证据。
他审视着那双灵动的杏眼,终于开了口,“抱歉,实在没想到你是法医。”
谢箐带上口罩和手套,“没关系,想不到很正常。家里不同意我做这个,一直在逼我辞职,所以他们就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抱歉的应该是我们。”
傅达道:“你们认识?”
檀易颔首,“见过两次。”他朝谢宸的方向看了过去,“你哥送你来的?”
“是的。”谢箐走到尸体边,蹲下来,“他想看看热闹,被我拒绝了。”
檀易就朝堤坝上招了招手。
谢宸看不清檀易的脸,以为谢箐有事,毫无防备地跑了下来,“有事吗?”
檀易道:“没事,我檀易,今天刚到市局。”
“这么……”谢宸停在了半路上,捏住鼻子,五官完全扭曲了,“那什么,你们办案,我就不过去了。”
檀易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好,咱们改日再聚。”
谢宸下意识地转身,很快又停住了,迟疑着问道:“我能看看吗?”
檀易道:“这里不是案发现场,可以看。”
谢宸小跑过去,直接冲到距离谢箐不到两米的地方,发出“妈呀”一声怪叫,飞也似的逃回去了。
“哈哈哈哈……”一干男警察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傅达可能觉得过分了,阻止道:“别笑了别笑了,人家没吐就不错了,没看咱们的小立刻还吐着呢吗。”
黎可也有绰号,叫“立刻”。
“没事,我哥胸襟宽阔,不会在意的。”谢箐一边拍照,一边打了个圆场。
尸体是男性,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因为腐败,尸身膨大无比,外形有点像漫威里的绿巨人。
头发脱落,只剩下稀拉拉的几缕,眼球挂在眼眶上,墨绿色的舌头吐出来一截,腹部高高隆起,手脚表皮皱皱巴巴。
谢箐拍好照片,先检查死者头部:面部没有伤口,颅骨遭到重创,崩裂性骨折。
死者穿的是运动服,因为被腐败液体污染,脏兮兮的,看不出新旧。
她检查了四个口袋,只在裤子口袋里找到一团粘成一团的卫生纸,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剪开衣物,死者全身墨绿,上面有一道道的红色静脉网,下/体膨大,粗粗来看,找不到其他机械性损伤。
谢箐检查完尸表,收拾好工具,立刻起身,远离了尸体。
檀易问:“怎么样?”
谢箐道:“颅骨有崩裂性骨折,但在这种情况下无法判定是否有生活反应。这种伤可能是高坠所致,也可能是车轮碾压,还可能是巨大物体撞击,是不是案件眼下还不好说,要做进一步解剖才能确定。”
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家,敢独自面对高度腐败的尸体,就已经超越大部分普通人了,再加上阐述明晰,逻辑顺畅,就更了不得了。
檀易心里佩服,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殡仪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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