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牢里关了不知道多久,原先大公主还扬着高傲的头颅,安慰弟妹们:“父皇母后肯定有办法的,你们不许再哭了,贺家人没有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道理。”

    再后来得知贺茂闻驾崩、太子自尽以及张皇后被擒,大公主也哭了起来。哭得久了嗓子哑,想要点水喝又抹不开面子。

    这件牢房逼仄得很,只有悬在高处的一个小窗得以进些日光,然而最近连连下雪,外头暗得让人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年龄小的皇子皇女们也问题频发。有哭得吐酸水的,也有被吓得失禁的。久不见光的室内就此混合了刺鼻浑浊的气味。

    大公主感觉自己就在崩溃边缘了。明明前几日她还是天之骄女,在万众瞩目之下办了生辰宴,把魏国公家的女郎气得脸色都不好了,一切都那么美好梦幻。

    谁能想到今时今日竟落得如此境地。

    簌簌的声音,是宁真在草垫上翻了个身。

    大公主气急,抬脚就要踹去。但是许久没正经吃过饭菜了,力气不够,扑了个空。于是她只能在原地狂怒。

    忽然,牢门中间的小挡板被移开了。

    想着是到饭点,狱卒送餐来了。

    虽然不是什么好食,但勉强可以果腹。于是大公主站起身,顺着洞眼往外看。

    谁知道洞眼那头的狱卒提着油灯,晃得她睁不开眼。

    “将军找大公主。”

    狱卒抛下了一句话,就找钥匙开门。

    大公主眉毛一跳,旋即面上闪过很多表情。惊喜、狐疑、犹豫、警惕……

    狱卒不耐烦地敲打着门框,“快点。”

    在外人特别是这种下三滥的小吏面前,大公主总是要在意皇家颜面的。于是她挺直了腰背,清了清嗓子道:“不知道是哪位将军,找本宫做什么?”

    “你管那么多!还以为是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么。”狱卒啐了一口。

    接着,狱卒挤着门缝进来,把大公主撞开,提着油灯照亮前路,在角落里找到了睡得正香的宁真。

    还没来得及掸一掸被狱卒挨过的衣袖,大公主愕然地看着他的动线,反应慢半拍地开口:“什么意思?你找她?不是说找大公主吗?”

    狱卒理所当然地应了声,“你多大她多大?自然她是大公主啊。”

    随后他拍了拍宁真的肩膀叫醒了她。

    大公主看着宁真一步步走出牢房,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无处发泄怒火,只能原地转几圈,最终狠跺了几脚。

    “什么东西!给我提鞋都不配的玩意儿,不光要做公主,还要做大公主?!”

    一旁的三公主怯怯地看着她,“大姐姐别生气了,那个姐姐被叫去准没好事呢。”

    -

    宁真没睡醒,昏昏沉沉地跟着人到了重华宫。一路走来,久不见光的她愈发觉得外界的光亮刺眼,加上吃得少,浑身没力气,差点被门槛绊倒。

    “怎么,路都不会走了?”

    开口的正是萧景润,他没有正眼瞧她,而是盘着腿坐在榻上吃暖锅。对于她的一点小失误,他只当她是被他的气势给震到了。

    押着她的人将她的膝弯一踹,宁真应声跪倒。

    “叫什么名字?”

    “宁真。”

    萧景润啧了一声,抬手掏了掏耳,“这破铜锣嗓子,我听得都耳朵发痒,给她点水喝。”

    从内侍手中接过茶盏,宁真小口地捧着喝,又小口地往下咽,丝毫没有急切,更没有紧张。

    萧景润看了觉得有意思,放下筷子正视她。

    一盏茶喝完,宁真将茶盏递回给内侍,“多谢。”

    萧景润呵呵笑着,云淡风轻地说:“他听我的令给你倒水,你只谢他?”

    宁真噢了声,“也谢谢您。”

    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萧景润很少吃瘪,一旦吃瘪就要立时找回场子。于是他状若无意地开口,“你爹死前,求我一件事,还是与你相关的,你猜是什么?”

    其实萧景润还没到养心殿,贺茂闻就病死了,他都来不及奚落贺茂闻几句,哪有机会听什么临终恳求?

    然而宁真没说话,一双清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她的眸子干净澄澈,好似什么欲念都没有,什么都打动不了她。

    见诈不到她,萧景润怏怏地撇了嘴,提筷又吃了起来。

    冬日严寒,外头北风呼啸,然而宁真在这边跪了半天,只觉得重华宫的地龙烧得正好,鼻间又萦绕着暖锅的香味,她竟有些昏昏欲睡。

    腾腾热气之下,暖锅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萧景润舒服地眯了眼。

    他常年在西北塞外,在军营里和将士们一起吃大锅饭。得趁热吃,不然烈风一吹,手里的馍就变得硬上加硬。打个牙祭也只是些粗糙的肉食,可以果腹开荤却少了滋味。因此乍然间坐在燃着香炉烧着地龙的皇宫里吃暖锅,边上摆着一溜儿的精致小食,这感觉还真不一般。

    这么想着,萧景润又忍不住暗骂自己,还真是由俭入奢易。

    在西北吃了八年的苦,隐姓埋名戎马倥偬,怎么还没抵消掉融在骨血里对奢靡享乐的渴望呢?

    “咕噜噜。”

    宁真的肚子叫了,在空旷的宫室里尤为明显。

    萧景润当然也听见了,指着暖锅顽劣地笑笑,“鱼羊鲜,宫里的厨子花样还真多,你想吃的话可以求我。”

    宁真无言,摇了摇头。

    带发修行的这些年她秉持茹素,虽然师父没有对她作过多要求,但是在庵堂与师姐们一同用饭,她也不好要求掌勺师叔为她开小灶。

    再后来,师父突然把她叫到一边,叮嘱她可以食用三净肉,让她好好吃饭,长长个子。那几年,大顺朝多了不少新起的寺庙庵堂,她们庆云庵的香火却是一点儿也没少。这么想想,难道她爹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她的存在吗?

    -

    宁真东想西想的时候,萧景润终于用完了午膳。

    他侧卧在榻上盯着宁真。

    她身上的宫装不知道穿了多少天,脏兮兮的,头发又散着,乱蓬蓬的。内侍们把她提过来也不知道给她梳洗梳洗,真是碍眼。

    半晌萧景润才开口:“你长得像你母亲。”

    说不上具体哪里像,顶多是脸型轮廓相像,但总归比长得像贺茂闻要好。

    气质则是全然不同,宁夫人像一朵明艳的杜鹃花,繁茂艳丽,耐寒耐旱。而宁真像是空谷幽兰,虚无缥缈若即若离,又散发着无法让人忽视的幽香。

    这下终于引起了宁真的注意,她秀眉轻蹙,“你见过我娘?”

    宁真恨父亲辜负了母亲,也怨母亲一走了之不要她。但是她想知道她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景润颔首,“那会儿宁夫人还是宰相夫人呢,她抱过我,我勉强有些印象。”说着,他又盯着她那双杏眸瞧,总觉得这样的眼睛哭起来会很好看。

    于是他笑意加深,故意逗她说:“要是你爹不生二心,我和他倒是可以君臣相和,和你更是可以做一对青梅竹马了。”

    宁真失望地垂下眼,还以为能听到关于母亲的什么事迹呢,结果就这呀。接着又抬头看这个言语轻佻的人,心里揣测着他的实际年龄。

    在庆云庵她见过许多香客,大多是女客。要么不事生产面容年轻,要么为琐事烦忧显露老态。然而面前的这个人,居于高位不日就要登极,却是不扬不显,锋芒尽收的同时又流露出一股少年心性。

    不过,猜的准或不准又有什么用呢?

    无论萧景润是少年英雄,还是青年帝王,眼下都不会让她轻易离宫了。

    -

    萧景润没有午歇的习惯,用过饭就叫人进来议事,也不避讳宁真,就让她一个人默默跪在一边。

    回到这阔别十一年之久的宫廷,他需要处理与决定的事情太多了。小到今晚宿在何处,大到对贺氏宗室的处置,一桩桩一件件如果只按轻重缓急来处理可能没法妥当。

    于是快到掌灯之时,萧景润才挥退了手下人,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

    瞥见宁真双眸氤氲着雾气,萧景润先是一怔,想来她跪久了膝盖疼?

    莫名其妙的,他的心里竟生出一种赢过了她的窃喜感:是要哭了吧!

    然而仔细一瞧,发现她双颊微鼓,胸口起伏,萧景润纳罕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敢情她是遮掩着打了个哈欠?

    今日在宁真这儿连连吃瘪,萧景润很是不悦。

    在他看来,宁真的种种表现就是对他的正大光明的挑衅。要知道上一个敢于挑衅他的人坟头草都一丈高了!

    于是萧景润抬手一挥,“来人,带她去洗洗干净,晚上送过来。”

    这话有些模棱两可,小内侍们对于萧景润这位新主子还不熟悉,揣摩上意只怕领悟的不到位。

    大行皇帝当年夺了新主子的位,杀了萧氏诸王,新主子定是对大行皇帝恨之入骨,换了小内侍们自己,肯定也会忍不住生啖其肉,最次也是伺机报复。

    那么对于大行皇帝的后嗣,肯定是要父债子偿,将这些年来受的苦楚加倍讨伐回来。

    只是这位宁姑娘才进宫没多久,要说享受了贺氏荣光的,还得是被关在牢里的大公主呀。

    所以新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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