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有个说法,叫“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以至于吟欢忍不住忐忑。
能悄无声息把信笺放在屋里,还不被律痴行察觉,此人着实太过危险。
在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之前,最好谨慎为上,处事稍微收敛些吧。
谁知,第二天的卯时,醒言居外头停了一辆金碧辉煌的大马车,比她先前雇的那一辆宝马香车还夸张,过路的人就没有不好奇多看两眼的。
律痴行:“依你的喜好而来,如何?”
吟欢:“……你说呢?”
以男人的心思来揣摩姑娘家的审美,无异于灾难,更何况律痴行根本就没怎么接触过雌性,认真地揣摩起来就更可怕了——全猜偏了。
她想当富贵花,不是霸王花!
“哈哈哈……这、这倒也别致,唯有雪姑娘的绝代芳华才能配得上。”
收了律痴行给的群英会纳新请帖,岳明峦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连忙干笑着过来解围。
尽管他手里的折扇不停摇晃,脑门还是一个劲地淌冷汗。
“毕竟是律真人的一番心意。何况来都来了,再折腾也耽误时间,雪姑娘不妨笑纳吧。”
吟欢微微叹了一口气,认命地上了马车。
哪知一掀开帘子,看见里头的陈设都是粉色,而且粉得发亮,吟欢的脚步硬生生地停下了。
简直头皮发麻,实在待不住。
岳明峦一脸的难以言喻:“那个,律真人,在下能否冒昧问一句,为何要布置成这种颜色?”
律痴行不解:“女子不是喜欢么?”
岳明峦震惊:“你参照的谁啊?”
律痴行眨下眼:“曲玲珑。”
足足缓了半晌,吟欢才回头,讥讽道:“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律痴行颔首点了一下:“谬赞。”
岳明峦清咳了几声,干笑道:“律真人,我感觉雪姑娘应该不是在夸你哎……”
“她是。”律痴行平静道。
岳明峦:“……”
行吧,你开心就好。
就算在江湖上历练了数年,面皮磨砺得比铜墙铁壁还厚,吟欢也没脸坐上这驾马车。
她只留下了马,骑上之后一骑绝尘,“驾!”
才不要和他们走在一起呢。
丢死个人了。
所幸,律痴行在魏王府已经大出风头,又有昨晚之事,如今成了汴梁城里的红人。
谁都想瞻仰一下这位神秘的江湖传说,熙熙攘攘的人蜂拥而至,他就被动地跟吟欢拉开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除了普通路人,还有明月楼的探子堵着路。
他们一人拿根笔,还有小册子,嘴里问东问西的,然后迅速记下各种能散播出去的八卦。
这帮人同时还不忘刺激岳明峦一下:
“请问岳公子,您身为四侠之一的少庄主,年近而立却仍碌碌无为,终日流连于脂粉堆里。如今和律真人结伴而行,可会感到羞愧和自卑吗?”
岳明峦:“……”
默默用折扇挡住了脸。
“岳公子,武功系身外之物,不必过分介怀。”
律痴行想起他勇于护住吟欢的壮举,“心善即为难得。”
岳明峦泫然欲泣:“谢谢你啊,律真人。但我一点都不想被一个男的夸‘是个好人’,比姑娘这么说更伤自尊。要不,你还是别吭声了吧。”
律痴行:“……”
本来出城用不了太久,结果因为挡路的人太多,拥堵成灾,他们足足磨蹭到逢魔时刻才出城门。
“再往前就得进‘夜哭林’了,附近又没有客栈可供休息,太阳下山前必须得赶过去。”
吟欢策马疾奔在最前,“你们慢慢磨蹭,我可不等了~”
说完,她就冲进了面前的树林里。
此处本不叫这个阴森的名字,也不是什么可怕的禁地。
顶多是蛇虫鼠蚁多了一些,且都毒得很。
“夜哭”之名,起缘于数年前一个晚上。
几个樵夫砍柴的时候,突然听见林中深处传来女人痛苦呻吟的声音,于是色心大作,欲行不轨再杀人灭口。
有一人不小心扭了脚,就没跟着去,结果一夜都没见到同伴回来。
他去找,竟只找到几具新鲜的白骨,骨头上还挂着丝丝猩红的血肉沫子。吓得他连滚带爬地跑回家,然后生了一场大病,没几天就归了西。
自那以后,只要太阳下山之前,人还没从夜哭林里出来,就只能沦为白骨残骸,给树林壮肥。
“怪吓人的。”
吟欢打量着清幽的林间小路,蹙眉道:“等呆子和傻子来了再一起走,非得拖到太阳下山不可。”
虽然她也是女人,而且那个“女鬼”真要报复,也报复不到她头上。
但吟欢一向膈应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当即不敢多想,唯恐耽搁了功夫,便用双腿一夹马腹,“你倒是跑快点呀!”
马儿长嘶一声,加快了速度,扬起路旁的叶片。
几枚叶片缓缓飘下来,又在落地之前稍微偏了一点位置。
吟欢猛地扯紧缰绳:“吁——”
马儿被迫停下来,原地踏了几步,最终低眉顺眼不动了。
凝视着方才的那枚叶片,吟欢勾了勾唇,双臂一挥,袖中的映雪丝就刺中了两侧的树木枝干。
一眨眼的功夫,她又收了回来,任由树木在刹那间四分五裂,躲在树后的黑衣人不得不现身。
“走到哪都有一群坏男人跟着,人家可真是要害怕死了。”
吟欢捂着胸口,笑道:“都出来吧,还藏个什么劲儿呀?”
话音落地后不久,四面八方就陆续现身了十几个黑衣人。
吟欢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
从穿着上找不出什么纰漏,一个个裹得跟没脸见人似的,认也没法认。
但他们手里拿的兵器是一长一短两把细剑,一看就跟去相思小筑灭口海棠的那个黑衣人一模一样。
他们是一伙的。
若是集体出动,灭掉曲琳琅的送嫁队伍也非不可能。
“先杀琳琅,再杀海棠,如今又要杀人家。”吟欢懒洋洋地哂道:“就这么喜欢辣手摧花嘛?”
这次的黑衣人显然比之前的训练有方,听到她一句一刺儿,竟也不废话,只厉声喝道:“杀!”
“待姑娘家粗鲁无礼的臭男人,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脚一蹬马背,吟欢便翩然跃起,正巧避过了薄刃的刮削,再凌空一掌拍中马屁股:“跑!”
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就掉头,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吟欢探出映雪丝捆住枝丫,荡秋千似的落在了枝干上,转身就削断了一把朝自己刺来的剑。
同时暗自腹诽:“呆子,你要是不赶紧过来,就真的再也见不着我了。”
心里七上八下的直打鼓,可她的动作却见不到半分迟钝。
纤细柔软的腰肢轻折,灵蛇一般在林间游曳闪躲。
然而双拳难敌众手,吟欢还是被削掉了一缕头发。
紧接着肩膀又被划了一下,流出来的血浸湿了那一小片的衣料。只是二者同为赤红色,倒也不甚明显。
只有吟欢自己感觉疼,动作就迟缓了些,来不及调整姿势,只能保持着后仰的动作,被迫直面从斜上方袭来的长剑。
她下意识地呼吸凝滞:“救——”
身后的丛林深处突然惊起数只鸟雀。
夕阳缓缓隐匿,夜幕悄然降临。
吟欢只见眼前一花,似有一轮圆月似的环刃凌空卷席,转了个圈。
途中将黑衣人的长剑从正中间一分为二,还同时割断了另外几个黑衣人的喉咙,血溅三尺。
腰窝被一只细长的手臂揽住,吟欢感觉自己贴上的这具身子很是温软,不禁一愣。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来人的上半张脸被面具遮住,只露出纹路清晰的嘴唇和微尖的下颌。
咽喉处没有突起,且胸前虽略显平坦,但仍有柔软的感觉。
深紫色的窄袖长裙上绣着腾蛇纹样,在夜间更显神秘幽冷。
女人?
吟欢吃了一惊。
紫衣女抬手,接住了旋转回来的圆轮。
束在她脑后的高马尾纹丝不乱,头顶盘覆着一条弯曲的蛇形发饰,蛇口含着一颗夜明珠。
晚风吹过,拂动她的耳坠。
苗银流苏轻轻触碰,发出悦耳的叮铃声。
“你——!”
黑衣人大为吃惊:“一起上!”
吟欢抱住她的脖颈,随着紫衣女在林间如鬼魅般纵跃。
圆轮的冷光在眼前闪了几遍,追杀的黑衣人都无一幸免。
来到一处宽敞的地方,紫衣女缓缓落地,终于松开了手。
面对面站在一起,吟欢才发现她颇高,自己居然才到她的鼻梁山根。
吟欢只好昂起头,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
“多谢了,‘女鬼’姐姐。”
紫衣女微微张嘴,纹路清晰的唇轻颤一下,就又合上了。
到底什么都没说。
但吟欢注意到,她的门齿边沿缺了个小小的角。
她突然看了一眼吟欢身后。
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吟欢瞧见一座破败荒废的庙宇。
庙里,一尊面容慈悲的大观音像正静静地伫立在那。
“观音庙……”吟欢微眯起一双媚眼,“原来在这儿。”
转身再看,紫衣女竟已然要离开。
吟欢立即紧张道:“干嘛,你要把人家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地丢下,丢在这种荒郊野岭的破地方呀?”
紫衣女停住脚步,回眸轻瞥汴梁城的方向。
她的眼睛是状若柳叶的细长,瞳色较浅,在月光下映出点寒星似的冷。
“你是说……让我在此处等着,等同伴来救?”
吟欢皱起了鼻子,嘟囔道:“才不要呢。这里黑漆漆的,你陪人家一起嘛~”
说着,她还扯住了紫衣女的裙子,轻轻晃了晃。
同性相斥的道理,吟欢不是不懂,所以向来她只冲男人撒娇发嗲,绝不对女人做出这些自觉恶心的腔调。
——怕被揍。
如今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拦下紫衣女。
怕黑倒是其次,吟欢主要担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些黑衣人若还有帮手,紫衣女一走,自己岂不是又要落入虎口了?
必须先拖住她。
一直拖到律痴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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