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别后的再会,吟欢本以为自己要演一场大戏。

    或是故作风骚,惹得律痴行勃然大怒,让他接受并且认定:映雪姬就是个坏女人,不值得他为之动容。

    或是楚楚可怜,激起律痴行的保护欲,蓄意教唆他,挑起云隐观和曲家、清音谷的争斗,分裂群英会内部。

    两种选择各有利弊,她还在犹豫不决,就被律痴行给强行提了起来。

    “喂,你——”

    吟欢刚一开口,脖颈的两侧就被他分别用拇指与食指按住。

    咽喉致命处被人抵住,看样子几乎已经是活命无望了。

    出于求生的本能,吟欢拼了命地挣扎,却被律痴行箍住腰身,压在怀里紧紧搂住。

    双足堪堪踩在了他的鞋面上,仍未沾地。

    但他的另一只手,还在掐着她的脖子。

    “别动。”他沉道。

    正当吟欢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时,从脖颈两侧传来一阵清爽的凉意,贯彻四肢百骸,抵消了脚底莫名蒸腾起的灼热感。

    诧异地下移视线,吟欢这才发现:

    她右边小腿的衣料和鞋底,都已经被崖壁的碎石划破了,露出流血的皮肤。

    鲜红的血,混合着绿色藤蔓的一点汁液。

    ——灼热就是从这里产生的。

    毒藤蔓生长在崖顶附近,包括他们现在站立的地方。

    若不是律痴行及时阻止她落地,以她脚伤的情况,沾了这满地的藤蔓汁液,必定就得废了。

    “既然是救我,干嘛不直接说呀?可把我吓坏了。”

    吟欢不顾自己的命还在他手里,胆大包天地发嗲:“人家这颗小心脏,现在还扑通扑通乱跳呢,不信你摸~”

    明明已经封好了穴道,律痴行却迟迟没有松开扼她脖颈的手。

    他沉默许久,缓缓开口:“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有两个选择。一是诛恶,肃清江湖。”

    说着,他微微收紧了五指。

    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但吟欢一点也不怕,只是似笑非笑,慵懒地“嗯”了一声,尾音上扬。

    “二是救善,信你无辜。”律痴行的身体隐隐在颤抖,“但无论哪一条,我都做不到。”

    掌心温热,指尖冰冷。

    吟欢昂首笑望着他,一副坦然淡定的模样,还有点无辜。

    下颌搭在他的手背上,像是犯错也不知悔改的猫儿,偏要恃宠而骄。

    “正常,谁舍得欺负我呀。”

    简单的一句话,却不知道哪里刺痛了律痴行。

    “我与旁人并无不同……”

    他无意识地低喃,声音逐渐染上一丝寒意,犹如饱饮人血的寒刃冷锋,亦有些天真的残忍。

    “若双足不堪于行,你是不是便肯乖乖收心了?”

    若说男人上了兴头的狠话,吟欢也听过不少。

    但他们抓到她以后,往往说的是在床上要她好看,还真没见过这种要打断她腿的。

    不过,吟欢照样不怕。她只微微地皱起好看的眉,轻嘶一口气,从喉间吐出带颤的字。

    “疼……”

    从恍惚中猛地回神,律痴行松开桎梏,将她放到安全的地上,避开她的目光,冷淡道:

    “‘贪嗔痴’毒性极强,唯有本派的独门心法方能彻底驱除。封住穴道,只治标不治本。”

    “为了防外贼从后山潜入,云隐观这招也太损了吧。”

    吟欢拽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好真人,就算你认为我犯了错,要罚,也得先治好人家呀。不然,你苦口婆心教一个死人弃恶从善,又有什么意思嘛。”

    面对一个杀了自己如同捏死蚂蚁般简单的人,吟欢也随心所欲得很。

    只因为她极度肯定,律痴行绝对会出手相救的。

    否则他何必多此一举,还特意解释一下?

    直接掐死她岂不一了百了。

    “性命攸关,我姑且可以破一回戒,为非我派中人传授心法。”

    律痴行沉吟思忖片刻,从怀里取出一张薄薄的绢布,递过去,“拿着。”

    吟欢接来一看,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经文,不禁嘴角一抽:“这……”

    律痴行垂眸淡道:“研习本门武学,主要靠天赋。这是我亲手抄的《清静诀》,自己悟。”

    吟欢:“……”

    吟欢:“你耍我呢?”

    就没见过这么教人的!

    “以为人家是你呀,对着这东西说悟就能悟出来!”

    吟欢怒极反笑。

    律痴行神色平静地俯视她,面无表情道:“半个时辰之内,悟不出第一层,毒血便会流入心脏,回天乏术。”

    罢了,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吟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问道:“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就是你师门教那些普通弟子的方式。”

    “我观教习普通弟子,正是用的此法。”

    律痴行有些狐疑,不理解怎会有人做不到这么简单的事,“昔日家师引我入门,也只是口头诵了一遍经,连书面文字都不曾有,我便可于一炷香之内参悟。”

    吟欢:“……”这大概就是天才的世界吧。

    她完全不能想象,此生也无法企及。

    吟欢双手叉着小腰:“云隐观有必要这样严格嘛?”

    一旦教起人来,律痴行就显得格外冷肃且认真。

    他上前半步,微微俯身逼近她,危险地眯起凤眸。

    “道门不收才质平庸之辈,无需考虑凡夫俗子能否接受。”

    “才质平庸”的吟欢碰了个钉子,只得撇了撇嘴,哼一声。

    然后摊开绢布细细品看,期间她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太难了。

    这都是什么奇怪的绕口令,通篇没一句人话!

    要心无其心、形无其形、物无其物,凭此达到空的境界。

    还得观空成无,湛然常寂,直至常清静,最终修得大道。

    吟欢:“……”

    兴许死在这就是她的命吧。

    索性把绢布随手一团,塞进了袖口,吟欢打了个哈欠,慵懒道:“学不会,不活了。”

    律痴行:“……你才看了不过片刻。不许胡闹,专心。”

    “要是我真学会了,你是不是还得被你师父重罚呀?”

    吟欢瞥了一眼湍流不息的杏林瀑,“你就这么喜欢自虐,心甘情愿被罚跪在那,生受着罪吗?”

    不肯直面她探究的眼神,律痴行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

    他这一身湿水,正是被瀑布淋的,两膝的衣料都起了细微的褶皱——若在以前,他绝不会有这种疏漏,必得衣冠端正才对。

    其实吟欢事后有所耳闻,他那日在明月楼的血腥行径。

    也难怪天玑子要狠心责罚爱徒。律痴行的的确确失了分寸,哪还像个静心澄欲的道人?

    “你只说要独门心法来救,又没说非得当事人自己才能驱毒。”

    吟欢腿脚的伤口很浅,已经迅速结痂了,但还是有一点痛。

    她慢慢地挪到律痴行面前,双手负在背后,软了腰探过去,抬眸一笑。

    “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你宁肯破戒受罚,也不愿为我疗伤呀?”

    “毒血将凝聚于心房,需以掌覆上,不能再以剑为隔。”

    律痴行的手脚略有些僵硬,说话也一板一眼的,“替你驱毒,我多有不便。”

    想到自己初到云隐观的那次,被他点穴时居然隔着一把剑,吟欢就扑哧一笑:“不就是被摸一下胸嘛。跟活命比起来,吃点亏算什么呀?”

    说着就走上前,“喏,你摸。”

    连忙向后退了两步,律痴行的喉结微微一动,佯作冷色,低呵道:“不可!”

    他的耳垂悄悄染上一寸红霞,渐渐蔓延到脖颈,呼吸也隐隐发颤。

    ——不知是为少女的轻浮所怒,还是为自己的杂念所恼。

    “呆子!”吟欢冷了小脸,问道:“我长得很丑,身材很差吗?”

    听到这话,律痴行不得不与她四目正对。

    她破天荒地素颜了一回,脸上见不到任何粉黛,落入律痴行的眼里,倒比平时美得多,有种天然去雕饰的清艳,就连眼尾的小痣也分外俏丽。

    夜行服勾勒出窄肩蜂腰、玉腿莲足,本该是一派娇怜柔怯的风流,偏生又格外丰满挺翘,毫不瘦弱,别有一种催情发欲的媚态。

    即便律痴行从没对谁的皮相上过心,更不在意外表的顺眼与否,此时也不得不承认:

    她是个极美的女子,当世绝无一人能与之比肩。

    “……怎会。”律痴行顿了顿,再次移开目光,轻声道:“只是此举形同非礼,我不能这样待你。”

    听到这话,吟欢心情复杂。

    从来没有人在这种事上拒绝过她,律痴行是第一个。

    以前她身边的男人,才刚见一次面就想脱裤子直捣黄龙。

    被她避开并戏耍一顿后,还要退而求其次,又摸又亲又咬。

    总受到这种撩拨,她又不是断情绝欲,自然会时不时地起些反应。

    大多时候都自己解决,偶尔会找个看得过眼的美男子伺候一下。

    反正女子想要真正获得快乐,跟那根丑东西没大关系。

    只要技巧够,用手更享受,还不用忍痛迎合,更不用担心染病。

    她也不想只为图一时之快,就让肚子里揣上倒霉的孽种,跟她那娘似的,委身于一个不靠谱的烂男人,下半辈子算是毁完了。

    可如今听到律痴行这样说,她体内突然涌现出一阵一阵的燥热来。

    许是贪嗔痴的毒性加重,又许是她真的想和眼前这个人更近一步。

    懒得再计较那些得失和利弊,就只是单纯地想跟他这样做。

    甚至……还想要更多。

    主动握住律痴行的手,吟欢不给他任何退缩的机会,就迅速按在了自己的心窝,感受到那只常年握剑的手掌猛地一颤。

    “没关系。”她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搭在上面,“我喜欢。”

    律痴行浑身僵直得像一块铁板,逐字逐句地诵着《清净诀》,同时为她运功驱毒。

    可是脑海与掌心,全都是那一盈柔软,根本挥之不去。

    耳畔回荡着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她“喜欢”什么?

    是他吗?

    不。不行!

    动心乱性于修行无益,绝不能再继——

    “你呢?”少女的呼吸夹杂着些许甜香,丝毫不落地飘入他鼻翼间,“喜欢这样吗?”

    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坚固自持,又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律痴行急着收手,指尖却不小心刮蹭到一点突起。

    瞬间,颅内有如凭空劈下一道惊雷,彻底击碎了他仅存的冷静。

    “我……”出于身心兼具的本能,他鬼使神差地点了一下头,怔然凝视自己的掌心,“喜欢。”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异样感觉,无时无刻不刺激着他的每寸神经,比仗剑除恶和习武练剑更让人血液澎湃。

    他甚至……还想再试一下。

    直到重新抬起手,肘弯碰到腰间冰冷的剑鞘,律痴行才被那阵寒意给激醒。

    再定睛往前一看——只差一点点,就要握住她了。

    面色骤然苍白如纸,律痴行转眼如同被火烧一般,迅速收回了僵留在半空中的手。

    改成冲着自己的脸,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啪!”

    事实证明,下山入世其实于修行无益。

    道心落入尘笼,便再不能无欲无求了。

    他想触碰她。

    他渴望她。

    他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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