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一会儿,电话那头都是死一样的寂静。

    伏井出k应该是在反复思考‘太累了’这句话中究竟包含了什么。那实在太令人遐想了,哪怕弟弟的本意是纯洁的,但在肮脏的大人眼里总会不由自主想偏,以至于向来不动声色的斯特鲁姆星人都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咖啡馆里的那位,是吧。”

    他慢慢这么开口,而朝仓陆确定听自己肯定听见对方咬了咬牙:“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石刈小姐商量,能麻烦你把电话给她吗?”

    “我说了,姐姐累了。您有什么事情让我转达也一样。”

    弟弟不为所容,语气十分坚决,就是一口咬死不让她接电话。浅仓璃在旁边竖着耳朵偷听,见k老师难得被人嫌弃得这样彻底,忍不住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可还没等她享受完这三秒钟的快乐,电话里,试了几次都被堵回去的伏井出k终于哼了一声,语气依然礼貌,却任谁都能听出那种淬了毒的阴冷。

    “如果你坚持这么做,那就听好了,小朋友。”

    他拖长了声音叹气,哪怕隔着失真的电流,都能让人想起他脸上那种标志性的似笑非笑:

    “编辑社给我们安排了新的活动。明天上午九点我会准时在上次的咖啡馆恭候石刈小姐,商讨相关细节,请让她务必到场。不然的话,可能会发生一些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我想,你也不希望石刈小姐的前途受到什么影响,对吧?”

    说完,就好像笃定浅仓璃一定会在旁边听着一般。他停顿了下,话锋一转,却是确确实实朝着她本人开口:

    “问问你自己的本能,亚璃依……你知道惹怒我的后果。”

    留下这么威胁般的一句,伏井出k就立刻挂断了电话,没有再给他们任何开口的机会,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阵让人脊背发冷的忙音。

    “……”

    浅仓璃不由自主摸了摸后脑勺,那个早已经结痂的伤口。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听到伏井出k的威胁,自己的第一反应确实是如此。大概是发现她的脸色不太好看,弟弟放下手机,有点担忧地望来。黑黝黝的眼眸里似乎包含了很多,但最终,也只有单纯的忿忿不平浮现出来。

    “什么啊,那个伏井出k。”

    他恼火地这么说道,很难掩饰脸上的怒意:

    “凭什么随随便便那么说?他到底想对姐姐干什么?!”

    这是个好问题,浅仓璃也很想知道。虽然她并不愿意为原主跟对方的爱恨情仇买单,但眼看自己确实逃不了,于是也只能微笑着生活下去,收拾这个一塌糊涂的烂摊子。

    她给小石川编辑发了个消息,询问编辑社是否确有相关活动。

    对方很快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并强烈要求她一定要答应伏井出老师的任何要求,抱紧这根大腿,才能在之后的新书发布上增加人气和销量。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卑微和谄媚实在太丢人了,浅仓璃面无表情删掉了他的殷切嘱托,长叹口气,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躲开来自boss二号的邀约,于是也只能认命,并希望伏井出k真的如他自己所说那样只讲正事,不要再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挑战她的心脏。

    “我要跟姐姐一起去!”

    她这边想得很开,那边弟弟又闹了起来。在得知浅仓璃决定赴约的那一刻脸色就难看得要命,小陆摁住她的肩膀,这么坚决地开口道,一副她不同意就不准备放开的架势。

    浅仓璃没有拒绝。

    虽然表面看起来无害,但弟弟好歹也是个奥特战士。有他在场,伏井出k若是不想提前暴露身份,便多少会忌惮几分,像上次那样的恐吓也会收敛很多。

    ……就当是自己给他做饭的回礼吧。

    端着咖喱走出厨房,浅仓璃这么想道。

    虽然跟伏井出k早晚会是敌人,但她心底多少还是有一些把小陆卷进自己恩怨中的愧疚。而弟弟本人显然并不这么觉得,甚至还挺轻松,接过她手里的咖喱就迫不及待往嘴里塞了一口,看上去确实是饿了很久的样子。

    “怎么样?”

    小心翼翼观察着对方的脸色,浅仓璃这么问道。并下定决定如果他露出哪怕一丁点扭曲的表情,就火速带着弟弟下楼去餐厅解决这一顿,她真的承担不起毒死奥特战士的罪名。

    她都已经做好弟弟掀桌的准备了。

    可朝仓陆的反应却出乎预料。他握着勺子,将咖喱放进嘴里,却没有皱起眉头或者弯起嘴角,反倒是停顿良久,像是在细细咀嚼着,然后,突然红了眼眶。

    “一样的味道——”

    他动了动嘴唇,这么嘟囔。声音小得浅仓璃根本没有听清,只是看着他咽下嘴里的米饭,再抬起头时,表情已经恢复如常,黑黝黝的眼眸中带着做作的惊喜,朝她比了个拇指:

    “竟然真的能吃呢,姐姐!”

    浅仓璃:……

    她竟然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褒扬还是贬低。

    忍住不把盘子扣在对方脑袋上花了浅仓璃很大力气,好在弟弟没再说什么挑战她底线的实话,甚至还颇给面子,把整整一锅咖喱全部放进自己的肚子里,还懂事地洗了碗,这多少把她从心梗边缘拉回来了一点。

    这么折腾许久,当再回过神来时,夜色已经深了。

    白天人声鼎沸的街道此刻只剩下寂静,银河横天而过,星子如梭,沉默地打量着隐藏在黑暗中的人间。浅仓璃坐在沙发上,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到了小朋友该睡觉的时候,可自己家里这个依然神采奕奕,没有半点困倦的样子,还吵着一定要在她的公寓里过夜。

    “反正明天一大早也要和姐姐一起出门的,我在沙发上睡一晚就行。”

    不等浅仓璃表示什么,弟弟就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去处,看着她的目光单纯而无辜:“我知道,姐姐来不会让我麻烦地跑来跑去,对吧!”

    “……”

    这话按道理来说是对的,浅仓璃也确实有过让弟弟留宿的念头,但当对方真的裹着小被子,坐在沙发上和自己对视,她还是会有种被安排的微妙感。而小陆显然并不体谅她的纠结,在给室友发完今晚不回去的消息之后,就笑眯眯地盯住了浅仓璃,不知想起什么,眼里似乎有光浮现,亮得惊人。

    “你困了吗?”他问。

    “没有。”在医院里睡了好几天,现在是真的一点都不困,浅仓璃摇摇头。

    “好巧,我也是。”

    弟弟看起来并不意外她的回答,笑着凑近了些。直到将她的身影倒映在自己眼底,能够感受到他身上与夜晚截然不同的体温,才停了下来,似乎有温热的吐息拂过鬓角:

    “既然如此的话,那我们就来做些能帮忙入睡的事吧,姐姐?”

    说着,他把被子一掀,噔噔跑到电视机前,扭头朝她乖巧地笑。

    而浅仓璃:“……”

    想看电影就直说,小朋友。

    总是用这么奇怪的形容,肮脏的大人真的很容易想歪。

    被弟弟搞得没脾气,她无奈地摇摇头,长叹口气,还是起身帮忙选起了影片。

    他们最后选定了一部很有年代感的文艺片。

    浅仓璃看了眼介绍,似乎讲述的是关于五十次初恋的故事。男主对女主一见钟情,可女主却患有短期记忆丧失症,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就会把前一天的事情全部忘记。无法放弃心爱之人,也为了证明自己的真心,男主决定每天都要以初恋的姿态追求女主,每一个新的一天来临之时,让对方再一次爱上自己。

    很不错的电影,但似乎不应该是弟弟感兴趣的类型。

    浅仓璃有点疑惑地看他一眼,却只得到了小朋友茫然的回望。但想想他们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看电影,而是为了催眠,这似乎有是一种合理的选择,于是她便也不再多想,和对方一起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等待片头过去。

    这个季节的夜晚还是有些冷意,小陆跟她分享了自己被子,浅仓璃没有拒绝。他们缩在一处,身上盖着薄被,一起看向影片里的男主在沙滩与女主邂逅。

    舒缓的音乐回荡在房间里,电视屏幕的冷光在黑暗中晕开,有种模糊的不真实感。紧挨着弟弟,感受着他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渐渐的,浅仓璃竟然也有了些朦胧的睡意,让她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慢慢闭上了眼。

    她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一切都仿佛笼上了一层水幕,看不真切,唯一清晰的只有一直站在身边不曾离开的少年。他们似乎走在一条很长的路上,四周开满繁花,璀璨的烟霞自天边流散,有风铃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将整个梦境都染上温暖的昏黄。

    他们一同走了很久,直到停在街角某处商店门前。

    少年背对着她,跑上前去,捣鼓着门口售卖扭蛋的机器。他似乎有特定的目标,连续开了几个都不是想要的,肩膀肉眼可见垮了下来。浅仓璃听见自己叹了口气,慢慢走上前,拿出硬币投了进去,并在自动售卖机吐出扭蛋之后,直接递给了对方。

    少年接过、打开,然后笑了起来。

    他转过脸,嘴唇微张,像是在说些什么,可在浅仓璃耳中只有一片寂静。她专注看着对方略显稚嫩的脸,目光从熟悉的眉宇间划过,模糊的预感此刻终于成为现实。比他们相遇时更加年轻的朝仓陆腼腆地朝她弯起嘴角,举起手中的闪光侠模型,给了她一个颇为用力的拥抱。

    「我会好好珍惜,无论去哪里都带着它的。」

    他在她耳边这么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

    「谢谢你……」

    哗啦啦——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呼啸而来,淹没了最后即将叫出她名字的尾音。无数落花倒卷而上,遮蔽目之所及的一切,在梦境崩落之前,她最后看了眼朝仓陆手里的模型,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意识到,她确实曾无数次在朝仓陆身上看到过它。

    不为人知的约定,被少年所珍惜的信物。

    而那句未完的话语,被掩藏在风声下的呼唤,她直觉他要叫出的,也许并不是熟悉的“姐姐”或者“石刈亚璃依”。

    而是,她的真名——

    「浅仓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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