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仓璃很难形容这张手稿给了她多么大的震撼。

    就好像是正在打的通关游戏突然出现了自己没见过的存档,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变得虚幻起来。她不知道是哪里除了问题,明明过去的记忆无懈可击,她清楚记得自己的来处和归途,却凭空多出了一段空白的往事,而那甚至重要到可能影响迄今为止的一切,将所有人和事都搅得天翻地覆。

    “姐姐?”

    或许是她在原地站得太久,小陆从身后慢慢走来,有些疑惑地出声:“你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

    本能不想让弟弟看到这个东西,浅仓璃慌乱地把手稿藏到身后,用力摇摇头。这掩耳盗铃的意味太明显了,小陆复杂地望着对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能开口。

    “姐姐要喝橘子汽水吗?”

    他应该是叹了口气,观察着浅仓璃的表情,倒也不难看出其中的无措。这是她必须独自面对的,小陆很清楚自己这个时候不应该太过打扰对方,哪怕这里对他来说也意义非凡,目之所及的每一寸都承载了过往的太多。

    “拐角那里有家商店,我去给姐姐买。”

    于是,年轻的战士选择暂时离去,留她自己去触摸旧日的余温。而看着弟弟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浅仓璃攥紧掌心的稿纸,将目光投向走廊尽头唯一关闭的房门,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个声音催促着她将门推开,油然而生出某种不真实的期盼来。

    她犹豫了下,还是走上前,握住了门把手。

    门并没有上锁,就像是在等待她开启通往谜底的幕布。浅仓璃慢慢推开,发现这应该是原主的书房,靠窗的一整面墙都是柜架,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纸本书籍,因为久未居住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一串贝壳做成的风铃悬挂在窗边,被推开房门的动静惊醒,微微晃了晃,发出一连串好听的碰撞声。

    但那并未能吸引浅仓璃的注意力。

    她走近书桌,拿起桌上摆放着的什么。那似乎是原主的日记,写满了厚厚一整本,明明是如此私密的东西,却就这么明目张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连旁边的钢笔都没有合上笔盖,就好像它们的主人只是刚刚起身离去,随时还会再次推开落满灰尘的房门,继续记录下生命中所有明媚或晦暗的诗行。

    浅仓璃翻开了日记本。

    毕竟是纪实文学作家,原主的日记每一篇都十分简洁,却也足够明了。虽然中间缺失了很多,但那并不妨碍浅仓璃从中窥见对方这一生迄今为止所有重要的部分。

    包括,曾经和朝仓陆的相遇。

    那是一段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往事,充斥着偶然、善意和温柔的集合体。她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邂逅了迷路至此的少年,从此命运的齿轮轰然转动,将两个本来毫不相干的个体嵌合在一起,打开了这世界另一种可能性的大门。

    他们应该是很快乐的。

    刚刚入行的新人作家,和寄人篱下的孤独少年,他们身上都背负着太多难以言说的重担。但这个世界又总是这样,和你一起走在泥泞中的人永远都是生命最浓墨重彩的那一笔,彼此交握的双手也会抵消汹汹而来的苦难,支撑起对方永不屈服的脊梁。

    时间赋予这种陪伴最重要的意义,它总是如此温暖而动人,没有谁愿意失去。

    而他们也确实陪伴着彼此走了很久。

    即便隔着纸页,浅仓璃也能够感受到那种纠缠在一起无法替代的宿命感。她想起自己曾经很多次在弟弟眼中看到过的东西,终于在字里行间找到了它的来处,若是曾经拥有过那样刻骨铭心的羁绊,那么再看着现在一无所知的自己,也难怪他总会用那样悲伤的目光望来。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浅仓璃脑海中并没有这段记忆,而弟弟也从来只字不提。直觉那应该是十分重要的,她直接将日记翻到最后,想要找到他们分道扬镳的原因。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团被洇湿的墨迹铺在纸上,旁边满是凌乱的线条和划痕,就好像她之前找到的那张稿纸一样,代表了执笔者狂乱的思绪。

    似乎想起什么,浅仓璃拿出手稿,将锯齿状的边缘与日记本对上,果然严丝合缝。明明白白昭示着,它就是从这本日记末尾撕下的一部分。

    「你要走进‘石刈亚璃依’的命运,绝不可以重蹈覆辙。」

    耳边又响起相同的告诫,带着难以掩饰的决绝与愤恨。那是自己的声音,可似乎又有些不同,浅仓璃恍惚了一瞬,神思被裹挟着从身体中脱出,而那些凌乱的线条似乎也被无限放大,交织成漩涡,将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

    仿佛隔着水幕观看电影,一些浅仓璃从没见过的画面在眼前浮现。

    她看着‘自己’与朝仓陆并肩走在街上,望向对方的眼底满是笑意;

    她看着‘自己’放弃了纪实文学作家的身份,放弃了石刈亚璃依的一切,在弟弟面前宣布,自己从今往后只是浅仓璃;

    她看着捷德在漫天硝烟中转身,绚烂的火光自他身后升起,几乎将黑夜映成了白昼。

    在那些记忆里她始终站在弟弟身边,与他一起面对着敌人。以至于浅仓璃以为剧情缺失的只不过是她一个无关紧要的工具人,很快还会有新的反派弥补,而她总可以悖逆注定的宿命,成为这个世界从来不曾有过的存在。

    可是,下一秒,所有温暖的明亮都从身边褪去了。

    刺骨的阴冷顺着四肢八骸蔓延开来,混杂着她永远忘不掉的恶念与血色。猩红色的眼眸在脑海中浮现出来,贝利亚傲慢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不再受自己支配,变成可怖的利爪,从背后刺穿了朝仓陆的胸膛。

    【即便被发现也不忍心对你动手。你可真是个好用的人质啊,亚璃依。】

    属于弟弟的血顺着手臂流下,落在脚下城市的焦土上,沉没如毁灭过后的死寂,向她展示着这世上最残酷的现实。

    浅仓璃猛得睁开眼。

    手上滚烫的粘稠依然挥之不去,周围也依然是废墟,可她面前已经不再是弟弟的背影。匆匆而来的赛罗落在她面前,面带焦虑,似乎说了句什么,抬手丢给她一块青色的晶石。

    四周的景象在那一刻开始扭曲。

    无数波纹以浅仓璃为中心扩散开来,一圈一圈,直到模糊了整个世界。点点猩红如泉眼般涌出,眨眼间,目之所及已经变成了交织着晦暗的血色。一块巨大的水晶不知何时伫立在面前,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有某种寒意顺着指尖逆流而上,几乎要将全身的血液冻结。

    浅仓璃来过这个地方。于是她也很清楚,当自己慢慢走上前,看到水晶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时,会有什么从那锋锐的冷光中浮现出来。

    “贝利亚。”

    她走上前,与水晶里那双可怖的眼眸对视,第一次叫出了这个名字。

    四周的血色骤然翻涌起来,却在到达之前被水晶青色的光芒掩盖。那个在她宿命中如噩梦般挥之不去的身影出现在晶体另一面,俯瞰着相比而言过于渺小的浅仓璃,就像是在看着什么蝼蚁。

    “你想起来了吗?”

    他这么问道,语气一如既往她记忆中那样傲慢而暴烈:“我已经厌倦看到你一无所知的样子了,石刈亚璃依。”

    这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但浅仓璃也没有必要回答。她抬起头,近乎执拗地与他对视,声音远没有之前那样小心翼翼。

    他是她这一生的噩梦,是必须要打败的宿敌。

    她从没有比现在这一刻更清楚的时候。

    “你为什么会在我身体里?”

    浅仓璃这么问他,虽然用了疑问的句式,却并非疑问的语气。在看到那些在她记忆中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之后,即便并不情愿,她也不得不意识到其中过于沉重的部分。

    “你不是这个时间线上的贝利亚。”

    贝利亚不曾回答,而浅仓璃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如果所有线索都汇聚在眼前,指向同一个可能性,那么就算再不想承认,那也一定是唯一的真相。

    【这世上本不该有‘浅仓璃’。所以,你要心甘情愿走进‘石刈亚璃依’的命运】

    留在手稿上的这句话不只是提醒,还是警告。

    因为——

    “我也不是这个时间线上的‘亚璃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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