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只听门扇被推开的声响,旋即是有些凌乱的脚步声涌进来。

    钱嬷嬷已快一步将碧芜手上的汤碗接了去,候在一旁。

    眼见一双大红的婚鞋落于眼底,  碧芜呼吸稍滞,就听喜婆提声说了两句吉祥话,  长杆一挑,  盖头倏然被掀了开来。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碧芜眯起眼睛,颇有些不适应,过了好一会儿,  才看清眼前站着的人。

    他一身红色的衮冕之服,与平日素净的装束截然不同,  可这艳丽的颜色似乎更能衬出他的俊美之姿,使他显得愈发挺拔威仪。

    此时他含笑看着她,让碧芜蓦然有些恍惚,因前世她也曾见过他身着此服的模样。

    那是在誉王与苏婵大婚当夜,旭儿不知为何啼哭不止,  她左右哄不好,  只能抱着他在院中那棵香樟树下不停地踱步,  恰在那时,遇上了提步入内的誉王。

    他就穿着这身衣裳,或是听见了啼哭声,  转而向这厢走来,  一把将孩子接了过去。

    说也奇怪,  旭儿一到誉王的怀中,  便蓦然止了哭泣,  三个多月的孩子眨着乌溜溜的眼睛,  好奇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很快便睡熟了。

    如今再看到这身衣裳,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竟是因为自己嫁了他。

    待两人相对而坐后,喜婆又命人呈来同牢肉。

    这肉煮得半生不熟,又未加什么佐料,实在是腥气,碧芜嚼了一口,便觉腹中恶心感泛上来,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咽了下去。

    同牢肉倒还不算什么事儿,看到那合卺酒,碧芜才真真有些头疼。

    有孕之人是决计不能沾酒的,可屋内这么多人瞧着,她也不能真的不喝。

    与誉王交换了杯盏后,她迟疑地用嘴唇在杯壁上沾了沾,眼看着誉王饮尽杯中酒,将杯盏放回托盘,她也想蒙混过关,却不料一旁的喜婆却是出了声。

    “王妃,这酒当是得喝完才行。”

    碧芜抿了抿唇,露出一丝为难的神情,“这酒太辣,实在喝不下去。”

    “这是规矩。”喜婆也有些无奈,“若是不喝完,只怕是不吉利。”

    碧芜捏着杯盏,看着杯中清澄的酒水略有些犹豫,少顷,只得抬首看向对面。

    见她那双潋滟的眸子里透出几分无助,活像只被猎户围杀,逼得走投无路的小鹿,誉王不由得薄唇微抿,“一杯酒而已,本王替王妃喝了便是。”

    “这……”那喜婆显然不是个通情达理的,“殿下,这是合卺酒,王妃的那杯需得她自己喝才是,不然不成规矩……”

    她话音未落,碧芜手中的杯盏已然被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掌夺了去,她眼见他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蓦然抬眸向她看来。

    那眸光灼热,令碧芜心猛然跳了一下,旋即便见那人倏地倾身,用大掌捧住了她的半边脸,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屋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婢女婆子们见此一幕,皆红着脸将头别了过去,哪里敢看。

    碧芜一颗心亦跳得厉害,尤其是对着男人那双漆黑幽沉,仿若深不见底的眸子,更是呼吸都凝滞了。

    他虽是未真的亲她,可粗糙的指腹抵在她的唇心,还有萦绕在鼻尖的醉人酒香,都令碧芜有些醺醺然了。

    片刻后,他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方才放开她,看向那喜婆,轻描淡写地问道:“如此,也算王妃喝了吧?”

    那喜婆为贵人们主持过不少婚仪,却着实未见过这般大胆的,但到底是喜事,夫妻恩爱总也没错,便红着耳根,低咳一声道:“算,自然是算的。”

    这酒的事勉强算是糊弄过去了,喜婆又命人上了剪子,令两人各自剪下对方的一捋头发,用红绳绑在一块儿,便是结发礼。

    她又碎碎说了好些吉祥话,碧芜也没怎么听进去,只耷拉着脑袋,困倦得厉害,直到听见“礼成”二字,整个人才顿时清醒了几分。

    喜婆带着几个仆婢端着东西退下去后,钱嬷嬷才招呼着屋内的人伺候主子梳洗。

    碧芜几乎累得一个手指都不愿动弹,起身时,整个人都有些晃,幸得身侧人揽住她的腰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让她跌倒了去。

    “王妃可得小心。”他抿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听到这个称呼,碧芜着实有些不大习惯,忙拘谨地退了一步,低低道了声谢。

    银铃银钩和府内安排的几个丫鬟伺候碧芜解了钗鬟,去了妆,将嫁衣换作了寝衣,才将她又扶到了内间的床榻上。

    碧芜在屋内环视了一圈,随口问道:“殿下呢?”

    一侧候着的婢女答:“回王妃,殿下去侧卧更衣去了,殿下他向来不喜人伺候。”

    誉王不喜人伺候这点,碧芜确实是知道,从前便是如此,甚至在他登基后也未有例外。

    前世每回被召幸,他都不愿让她为他更衣,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取了衣裳入了屏风后,实在不便才将康福召来。

    因得如此,当年的皇帝寝宫和御书房几乎没有伺候的婢女,殿内殿外只有大大小小的内侍。

    这些内侍相对而言还算嘴牢,才得以让她偷偷进出御书房那么多年都不被当时的皇后发现。

    案上龙凤花烛已燃了小半,时不时爆出几朵灯花,浓重的倦意也让碧芜的眼皮沉若千金。

    可誉王还未回来,她自是不能先行睡去,只得转头问银铃:“几时了?

    “回王妃,快到亥时了。”

    亥时……

    碧芜默默盘算着时辰,估摸着应当也差不多了。

    夏侍妾那儿也该闹起来了吧。

    前世,苏婵和誉王的大婚之夜过得并不顺利。

    因礼成后不久,夏侍妾那厢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命人将誉王唤了过去,甚至将誉王留了整整一夜。

    也因得此事,苏婵与夏侍妾结怨颇深,在后来的三个月中,不住地对其刁难磋磨。

    不过今世,自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碧芜反倒盼着那夏侍妾赶紧派人来,将誉王请走才好。

    也好让她安安静静的,将这一夜给过了。

    然她强撑着精神,左等右等,没等来想等的人,却见已然洗漱完的誉王着一身单薄的寝衣,提步入了内间。

    她身子微微僵了僵,便听他低声道:“都下去吧。”

    屋内人听命鱼贯而出,一时只余下他们二人,碧芜坐在床榻上坐立难安,见他走近,蓦然转身从里侧抱出一床被子,站了起来。

    他是誉王,才是这王府的主人。她自是不能主动开口赶他的,既得如此,她让还不行嘛。

    碧芜才走了几步,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形挡住去路,手上的被褥一下被抽了去,头顶响起男人含着笑意的声儿,“新婚夜,王妃想赶本王去哪里睡?”

    她看着空荡荡的手,正欲解释,然环顾之下,却错愕地发现,屋内居然没有可供休憩的小榻。

    “纵然只是交易,若让旁人发现端倪,只怕不好。”

    碧芜抬首看去,便见誉王微微敛了笑意,神色认真,他将被褥复又放回床榻上,面上露出几分倦色。

    “王妃今日也该累了,就此将就一宿吧。”

    眼见誉王淡然地上了榻,碧芜在原地站了半晌,只得无奈地在心下低叹一声,慢吞吞挨着榻边坐下。

    誉王说的倒也不错,既是要装,自然是得装得像。何况两人本就有所约定,反正是逢场作戏,她又怕什么,他还能欺负一个身怀有孕的女子不成。

    如此想着,碧芜才安心地在榻上躺下,她侧眸看了一眼,便见誉王背对着她,呼吸均匀,似是睡了过去。

    她蓦然觉得有些好笑,敢情是她思忖太多。

    也是,誉王如今虽与她同床共枕,指不定心下想着念着的都是菡萏院那位。

    倒是有些被逼无奈了。

    碧芜放心地阖上眼,一日的疲惫很快若潮水般涌上来,几息的工夫,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个觉睡得很是安稳,碧芜还久违在梦中见到了长大的旭儿,他站在御花园的那棵青松下,身姿清隽挺拔,含笑唤她乳娘。

    心满意足地醒来,那张与旭儿有五六分像的脸倏然映入眼帘,碧芜半梦半醒,尚且有些迷糊,忍不住伸手顺着男人优越的轮廓细细描画着。

    直到指腹触及男人的鼻尖,温热且真实的触感才让碧芜倏然清醒过来。

    她面色微变,慌忙收回手,却见那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漆黑幽深的眸子让碧芜心下一震,慌忙将身子往后移。

    然腰肢被大掌紧紧压着,根本动弹不得,碧芜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被誉王抱在怀里。

    昨夜入睡时,两人间分明隔了不小的距离,怎的一觉醒来就睡一块儿去了呢。

    她疑惑不已,正欲说什么,却见誉王微微挑眉,快一步道。

    “王妃怎跑本王怀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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