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话, 碧芜不由得秀眉蹙起,心下生出几分紧张。
按理赵如绣不该这么快知道此事才对,怎的突然对她说这话。
她定了定心神, 试探道:“缘何这么说, 你可是瞧见什么了?”
“但也未亲眼瞧见。”赵如绣摇了摇头, “先前端午时,母亲让我给太子哥哥做一只香囊, 可我嫌自己手笨, 做得难看, 纵然做好了也没敢送出手。可是前两日随母亲进宫,偶然遇见了太子哥哥,看见他腰上多了一个香囊。”
原是如此,碧芜松了口气,宽慰道:“一个香囊而已, 许是你多心了,指不定是天热, 戴着用来驱蚊蚁的罢了。”
“并非如此……”赵如绣面上露出几分忧愁,“那香囊我细细瞧了好几眼, 那绣花那穗子, 显然是女子亲手所做,定是哪家的姑娘送给太子哥哥的。”
“也不一定是哪家的姑娘。”碧芜道, “毕竟东宫还有那么多嫔妃, 总是有人做了香囊送给太子的。”
赵如绣张了张嘴, 似是还想反驳什么,但终究没有再说。
碧芜见她这般, 牵起她的手拍了拍, “绣儿, 你往后是太子妃,将来……也有可能是皇后,太子登基后注定有三宫六院,身边只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子,你需得想开一些,整日在意这些,日子定然无法舒心。”
“姐姐,我明白……”赵如绣苦笑了一下,“打知道自己将来会嫁给太子哥哥,我便晓得,我这辈子都奢望不了父亲母亲那般的一世一双人了,我将太子哥哥视作自己的丈夫,不盼着他只有我一人,可总想着或许他愿意只将他的心单单给我……”
她顿了顿,声儿里带着几分哽咽,“到底是我天真了……”
看着她这副黯然神伤的模样,碧芜心下也滞闷得厉害,然没一会儿,便见赵如绣扯了扯嘴角道:“不过姐姐说得很对,太子哥哥身边将来定会有很多女子,我若一一在意过来,岂不是累得慌。日子是我自己的,我总得让自己先过得好才是。”
“这才对了。”见她这么快就打起精神,碧芜不免有些欣慰,怕此事讲得多了她又要难过,忙转了话题道,“你今日既难得来了,不如同我讲讲近日京城发生的趣事儿,我整日闷在王府,实在闲得无趣,说出去我也好一道乐乐。”
“京城中的趣事儿?”赵如绣认真思忖了半晌,“倒是没听闻什么趣事儿,不过前一阵子,有一件事在京城闹得挺大的,也不知姐姐听说了没有?”
“什么?”
这一个多月碧芜都在王府里呆着,府门都未踏出去,哪里听说过什么外面的事。
赵如绣咬了咬唇,暗暗凑近了些,“是关于那位苏姑娘的。”
苏婵?
碧芜蹙了蹙眉,算算日子,她应当也快成亲了。按碧芜前世对她的了解,以她的性子,定不会坐以待毙,恐怕赵如绣所说的与她的婚事有关。
“怎的,苏姑娘那婚事出了岔子?”碧芜问道。
“姐姐这也猜到了。”赵如绣略有些惊讶,“确实是了,不过不是婚事出了岔子,是那位永昌侯世子出了岔子。”
见碧芜好奇地盯着她瞧,赵如绣刻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才道:“姐姐也知道,那位永昌侯世子是出了名的风流成性,但赐婚的圣旨下来后,永昌侯为了自己的面子,勒令世子在家中安安分分,在大婚前莫再去寻花问柳,可婚期在几月后,世子到底待不住,一个月前偷偷翻墙出去快活了。”
说至此,赵如绣也不知是觉得永昌侯世子无药可救,还是苏婵要嫁这么个人实在可怜,她摇了摇头道:“可谁知当天夜里,世子在那凝香楼中寻欢作乐时,不知怎的突然开始发起了癫,撕扯着自己的衣裳,将屋里的东西都砸坏了,谁也拦不住。而后他衣衫不整地跑出楼,径直往东街的明月河而去,竟纵身跳了下去。”
碧芜闻言惊了惊,身子都坐直了些,“那世子……没了?”
“倒不至于。”赵如绣笑道,“世子当即便被救了起来,不过回到永昌侯府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姐姐你猜怎么着,没过多久,街头巷尾便开始流传,说世子是被恶鬼附了身,怕是不久于人世。”
恶鬼附身?不久于人事?
碧芜唇间泛起一丝淡淡的嘲讽,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她看向赵如绣,问道:“苏家借此退亲了?”
“呀,姐姐可真是料事如神!”赵如绣道,“那镇北侯世子自然不可能让妹妹嫁过去守寡,于是求到了陛下面前,恳求解除这桩婚约,说苏姑娘大抵和永昌侯世子命格相冲,才会让永昌侯世子遭此大难。”
这套路数,碧芜实在觉得熟悉得紧,且不说永昌侯世子方淄突然发癫昏迷不醒的事是不是苏婵所为,就后头借神神鬼鬼之说来顺理成章地摆脱婚事,是苏婵前世就干过的事儿。
前世,因苏婵手段残忍,凌虐宫妃,成则帝一度欲废黜皇后。然圣旨都已拟了一半,南方突发大旱,民不聊生,本在宫中禁足的苏婵蓦然不管不顾地冲出寝宫,说自己做了一个梦,老天爷告诉她,只消一步三叩首,从殿门口跪到宫门处,就能为南方子民祈得大雨。
那时正是三伏天,日头毒辣辣的,照在身上都能活脱脱晒下一层皮来。
苏婵却真的三跪九叩,从昭华殿一路到安庆门,花了近两个时辰,
几度晕厥后又醒,真的给她跪完了全程。
当然,老天自然不可能马上便下起雨来,但皇后为万民祈福之事不胫而走,感动了南方不少百姓,不曾想没有六七日,这天还真下起雨来。
所有人都将这份功劳归到皇后身上,说是皇后诚心感天动地,才会天降甘霖,救万民于水火。
朝中不少重臣接连上奏,劝成则帝收回成名,重新考虑废后一事。在多番压力之下,那废后的圣旨终究没有传到昭华殿。
苏婵这人手段极其厉害,不出意外,永昌侯世子的事儿定也与她脱不了关系。
碧芜抬首问道:“那苏姑娘和世子的婚事作罢了?”
“没有!”
“没有?”
碧芜纳罕地眨了眨眼,都到这份上了,居然还未解除婚约。
“这事儿可着实离奇得紧,跌宕起伏,比观止茶楼里那些卖座的话本子还要精彩呢。”赵如绣想起后头的事儿,不由得激动起来,忙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道,“镇北侯世子既来求了,陛下也不好推却,只是他下旨赐了婚,不能轻易收回成名,便顺着镇北侯世子的话,请钦天监再来算上一算。”
听到钦天监三个字,碧芜心下生出几分异样,便听赵如绣接着道:“陛下本也只是想要个台阶下,可谁知钦天监的尹监正却是上奏陛下说,苏姑娘和永昌侯世子乃是天作良缘,绝不可分,若分开怕是会两相遭遇劫难,世子这场大病,不是因两人相冲,而是大婚婚期拖得太久所致,若想要世子苏醒也简单,只消苏姑娘去永昌侯府一趟,世子便能很快痊愈过来。”
荒唐,实在是太荒唐。
碧芜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了半天,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
“姐姐笑什么。”赵如绣道,“我这事儿还未讲完呢。”
不必讲碧芜大抵也猜到了一二,打听到“钦天监”,再听到“尹监正”三个字时,结果已是可想而知。
果然只听赵如绣道:“陛下向来信任尹监正,于是便将镇北侯世子召来,与他说了此事。镇北侯世子虽是不信,但皇命难违,到底不得不回府劝苏姑娘去永昌侯府一趟。可谁知,苏姑娘前脚刚从候府出来,世子后脚便醒了!尹监正的话得了应证,苏姑娘的婚事自然也解除不了了,不仅解除不了,还提前了几日,算一算,应当就在这几天了。”
这事儿的确如赵如绣所言,曲折离奇得很。
但不必猜碧芜也知道,尹监正此事大抵是誉王所为。前世她便觉得誉王厌极了苏婵,没想到这一世,他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终究不得不嫁给永昌侯世子。
苏婵那般心性高傲的人嫁给那样一个风流浪子,定会比要了她的性命还要难受,的确是极大的惩罚了。
虽说她意图纵火害死她之事不能得了公正,但想到苏婵日后会过得那般生不如死的日子,也算大大出了口恶气。
赵如绣又在雨霖苑坐了好一会儿,见天色晚了,才迟迟吾行。
她临走前,碧芜又拐弯抹角地道了好些劝说的话。
看着赵如绣步履轻松地出去,她才稍稍安下心来,这般明媚良善的姑娘,碧芜实在想象不出她往后为情自缢的模样。
希望这一世她能将她的劝告听进去,莫再做前世那样的傻事。
赵如绣走后,碧芜唤来钱嬷嬷,让她命厨房准备些新鲜的莲叶和排骨,晚些时候她亲自去厨房给誉王殿下炖汤。
钱嬷嬷喜出望外,毕竟这还是碧芜头一回主动要求给誉王送汤水,还是亲自下厨,连连应声,忙退下去吩咐了。
碧芜倒也不是如钱嬷嬷所想要讨誉王欢心,只是上回孟太医的事儿,再加上方才听赵如绣说起的苏婵的事儿,誉王都算是帮了她的。
既然帮了,她自然得思感恩,大的事儿她也做不了,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半个时辰后,钱嬷嬷回来禀她,说荷叶和排骨都备好了,碧芜便穿上了一身宽松的衣裙,去了王府的后厨。
府中的几个厨子站在一侧,皆有些战战兢兢,后厨的主管还上前劝,说她不必亲自动手,交代给他们便是。
碧芜摇了摇头,既是为了道谢,自然得亲力亲为,幸好前世为了给旭儿补身子,她练就了一手好厨艺,要做这道汤倒也不难,就是有些费时间。
因也不知誉王什么时候回来,莲叶排骨汤做好后,就一直温着,直到誉王回了府才差人送过去,没过一柱香的工夫誉王便差了康福来,告诉她汤很是好喝,他都给喝完了。
还说为了报答她亲自炖的汤,后日要带她出外看看热闹。
看热闹?
碧芜也待在府中一个多月未出门了,确实憋的厉害。听得这话,让康福回禀说她知道了。
到了后日,待用过午膳,小憩过后,誉王才派人来,接她出府去。
马车在道上晃晃悠悠行了一会儿,在一家酒楼前停下,银铃为碧芜戴上幕篱,扶她下了马车。
康福早已在门口等了,远远见着她,忙迎上去,“夫人,老爷已在二楼雅间等您了。”
碧芜点了点头,她提裙缓缓上了二楼,由康福指引到一间雅间前,推门而入。
雅间不大,只中间横贯了一道屏风,碧芜正欲绕过屏风,却不料与从后头出来的誉王撞了个正着。
他自是纹丝不动,她却被他撞得连连后退,幸得誉王伸手在她腰上扶了一把,才让她得以稳住身子。
“王妃小心。”他含笑看着她,“王妃如今身怀有孕,可禁不住摔。”
他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拉着她绕过屏风,在临窗的小榻上坐下。
今日风和丽日,窗外的风景亦是极佳,碧芜只抬首往外望了一眼,便不由得怔住了。
从此处望去,恰好可以瞧见一大片波光粼粼的小湖,湖水清澈,其上还有飞鸟掠过,湖边杨柳随风而舞,岸边的道路两侧,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分明喧嚣却令人心静。
碧芜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转而看向誉王,“殿下说要让臣妾来看热闹,原是来看景的。”
“这景若让王妃喜欢,倒也算是别有收获。”誉王挑了挑眉,“不过,本王今日可不单单是让王妃来看景的。”
他话音方落,就隐隐听一阵唢呐弹奏声传来,没一会儿,便见道路尽头出现一行迎亲的队伍。
碧芜稍稍直起身子,往外看了眼,便见最前头骑在马上,戴着红菱,意气风发之人不是永昌侯世子方淄是谁。
今日是苏婵大婚!
她倏然明白过来,转头看向誉王,誉王却只是冲她笑了笑,未置一言。
这个热闹有甚好看的?
碧芜不明就里,眼看着迎亲队伍从窗下经过,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道路对面传来,伴着惊慌的叫喊。
“马惊了,让开,快让开……”
路上行人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四散逃跑,那匹发了狂的马直直冲进迎亲队伍中,将敲锣的,吹唢呐的,抬箱的都撞得东倒西歪。
见此情形,抬花轿的轿夫哪里还顾得上轿中的新娘,都顿时作鸟兽状散。
花轿被猛颠了几下,旋即“砰”地一下落了地,碧芜不必想,都猜得到轿中人震得该有多晕。
站在轿边的,那些陪嫁的婢女婆子却是不敢跑,只急急将轿中的新娘扶了出来。
苏婵一身红衣,盖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那马蹄马嘶声近在咫尺,慌乱不堪,任由婢女婆子拉着往一旁退,看热闹的本就多,加上道路狭窄,挤来挤去,也不知怎么的,一帮子人拉着新娘扑通就跌进了湖水里。
碧芜倚在窗边,见此一幕,不由得惊了惊,苏婵的红盖头很快被湖水冲了去,一身凤冠霞帔格外得沉,她只能抓住身边的婆子拼命在水里挣扎。
而不远处的河岸上,坐在马上的新郎在惊魂过后,望着落水的新娘却是无动于衷,眸中甚至露出一丝厌嫌与嘲讽。
方淄这番神情态度尽数落入碧芜眼中,她再次看向誉王,便见他端起茶盏悠然地啜了口茶。
他似是看出碧芜所想,风清云淡道:“永昌侯世子大婚前,本王特意命人送去一样大礼,王妃猜猜是什么?”
碧芜没有说话,只抿唇轻轻摇了摇头。
“本王派人给他送去一瓶药。此药叫风离散,用来治疗臆症,可若服过了量,则会适得其反,令人癫狂不可控,最后陷入昏迷逐渐衰竭而亡。”
誉王唇间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那药瓶上还特意写明,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草药,名风离草,那药稀少,只在西北边境之地可寻!”
看着笑着说出这话,碧芜只觉脊背一阵阵发寒。
他没有杀苏婵,也不能杀苏婵,可他做了比杀了她更可怕的事,如今方淄知晓了苏婵的真面目,知道苏婵曾有意置他于死地,却还是得迎娶她,那娶完后呢……
碧芜不敢想。
苏婵往后的日子只会比她想的更水深火热。
她自然不是同情苏婵,苏婵那般的人,前世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这一世也好不到哪儿去,并不值得同情。
说到底,是应有的报应罢了。
她只是觉得有些慎得慌,因如今她身边这个人,才是最可怕的存在。
许是没有娶苏婵为妻,今生他少了许多顾忌,手段也比前世更加狠厉。
碧芜不由得开始怀疑起来,她当初与誉王合作,真的是个对的选择吗?
此时的窗外,苏婵已被婆子婢女们救上了岸。虽浑身湿透,发髻凌乱,狼狈不堪,但终究不能误了吉时,她只能冷沉着脸坐上花轿,待到了永昌侯府再作打算。
碧芜静静看着迎亲队伍一瘸一拐地远去,连喜乐声都没方才那般欢快了,她心下思绪颇有些复杂,蓦然蹙眉,低低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誉王看向她,眸中流露出几分紧张。
“没事儿……”
碧芜将手小心翼翼地覆在微微凸起的小腹上,眉间忧愁散去,眸光温柔如水。
“只是,他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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