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当日参加旭儿周晬宴的宾客并不算多, 可翌日不到午时,永安帝来参宴之事便已传得沸沸扬扬。
毕竟,永安帝膝下那么多皇孙, 还真未见他去参加过哪个皇孙的周晬礼,至多不过是派人送些赏赐的贺礼过去而已。
可这回,他不仅亲自去了,听说还对这位八皇孙喜爱有加,甚至将南部上供的三匹锦缎都赠予了八皇孙。
此事, 若放在寻常人家, 或也不值得太过深究, 可落在皇家,未免让一些人起了旁的心思。
太子已死,如今东宫空置,将来定是要再立储君, 虽说承王因着淑贵妃撑腰,继位的可能性最大,
可凡事都有个万一,永安帝对几个皇子的态度都大差不大,并不曾特别偏爱哪个,可这回却是破天荒去参加了誉王府办的周晬宴, 难免惹人深思。
朝中那些本站在太子一边的朝臣见此形势,就如同那墙根边上的草一般,随风而动, 转而恭维讨好起了誉王府。
不过几日,就有源源不断的贺礼送进誉王府, 都说是给誉王府的大公子补送的周晬贺礼。
碧芜看着这些个东西, 不由得秀眉紧蹙, 但也不好私自处置,便派人去问了誉王。
誉王没有正面答,只随意道这些都是府宅内事,相信她都能处置好。
他这番信任着实让碧芜觉得肩上沉得慌,毕竟此事可不是什么家宅之务那么简单,一旦今日收了这些,便等于默许了什么,将来若被人借题发挥,只怕不好。
次日一早,她便命人将所有东西都清点过后,尽数退回去,只言那日未筵席招待,这礼着实不能收,还让门房再遇着送礼的,一概以此为由推拒便是。
过了一段时日,许是见她态度坚决,那些一而再再而三吃了闭门羹的人,也扫兴而归,逐渐歇了这心思。
小寒接着大寒,外头冰天雪地,天寒地冻,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雪,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碧芜怕旭儿受凉,这段时日,都窝在屋内,没有外出。
旭儿的步子已是学得极好了,没人扶着,也能快步在屋内来回徘徊。如今他倒是得了自由,却是苦了钱嬷嬷和姜乳娘,紧紧跟在他后头,是一刻都不敢晃神,生怕这位小祖宗又在哪儿磕着碰着,或是用手去抓有的没的,不管不顾,便往口中塞。
好在今年这雪不似往年那般大,待雪稍稍止住劲儿,除夕到了。
去年的除夕宴因着民间大灾并没有办,今年这场无论如何是要好好办的。
太子叛乱所带来的阴霾正在逐渐散去,眼见永安帝重新提起神儿,宫人们也安心地有条不紊地准备起了今年的宫宴。
除夕当日,碧芜抱着穿了一身大红新衣的旭儿,与誉王一道入宫赴宴。
甫一被宫人领至朝华殿中,碧芜才发现,今日的宫宴可谓格外地热闹。几位王爷和皇子,凡是膝下有了子嗣的,都将小公子和小群主们都领了来。
孩子们尚还不知大人们弯弯绕绕且卑劣的心思,只是由仆婢婆子跟着,或是围在太后周围而坐,或是肆意在殿中追逐打闹,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碧芜不由得抬眸看向誉王,誉王也恰好低首看来,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笑里透着几分无奈与讽刺,皆是心照不宣。
誉王将碧芜怀中的旭儿抱过来,这才上前同太后施礼。
“孙儿见过皇祖母。”
“孙媳见过皇祖母。”
“小五和迟儿来了。”太后今日满面红光,显得格外高兴,她转而看向誉王怀中,更是眉开眼笑,“哎呦,旭儿也来了,来,让皇曾祖母抱抱。”
誉王将旭儿递过去,旭儿登时对着太后手舞足蹈,“咿咿呀呀”起来,太后见此,忍俊不禁,“我们旭儿这是在同皇曾祖母拜年呢,来,皇曾祖母也给你份压祟钱。”
太后说着,看向李嬷嬷,李嬷嬷忙将一个手掌大的小红布包递给来,太后接过,塞进旭儿手里,“可藏好喽,这可是驱除邪祟,护佑我们旭儿平安的。”
旭儿像是听得懂一般,死死地捏着红布包,还作势要揣进怀里,他这番可爱的举动,惹得众人欢笑不止。
恰在此时,一侧,蓦然有人道:“呦,这八皇孙也该有一岁多了吧,怎的还不大会说话呢?想我们炤儿才八个月就开口喊爹娘了,八皇孙怕不是……不若召个太医来看看吧。”
碧芜闻声看去,便见离太后不远处站着一人,藕荷的镶兔毛边暗花对襟袄子,翠蓝的织金百迭裙,一头珠翠华贵夺目,妆容妖冶艳丽,正是承王和六公主的生母淑贵妃。
淑贵妃因容貌昳丽动人,又极善逢迎讨好,即便三十有余,已为永安帝诞下了两个孩子,在永安帝一众妃嫔中仍是万分得宠。
淑贵妃口中的炤儿是承王长子,即六皇孙,也是将来的承王世子。
她方才这话,惹得殿中众人不由得神色微妙,多看了旭儿几眼,好似他真是个有问题,不会说话的哑巴一般。
碧芜教周遭的眼神看得有些难受,确实,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旭儿开口的确教寻常的孩子晚了不少,但他开口后却学得比旁人更快,反而很早就能口齿清晰地将话说利索。
她张了张嘴,正欲反驳什么,却听誉王抢先道:“多谢淑贵妃关心,此事本王与王妃已问过太医,无甚大碍,想是再过一阵便能开口说话。本王的旭儿虽是开口迟,但学步却是比旁的孩子早上许多,也甚是机灵,不然那日抓周也不会抓着父皇了。”
他这风清云淡,不急不缓的一句话,让淑贵妃面色微变,旋即勾唇强笑道:“八皇孙如今在陛下那儿确实得宠,陛下还曾在本宫面前提过好几回呢。”
“八皇孙生得这般可爱,不仅陛下喜欢,臣女瞧着也喜欢得紧呢。”淑贵妃身后,倏然有人出声道。
她话音方落,淑贵妃像是才意识过来,拉过一直默默垂首站在自己身后的妙龄女子道:“忘了同誉王和誉王妃介绍,这是妙儿,是本宫兄长家的三女,如今到了出阁的年纪,兄长便将她送进宫来,托本宫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呢。来,妙儿,同誉王和誉王妃请安。”
方妙儿上前几步,乖巧地低身,悠悠施了个礼。
她未开口前,碧芜倒不曾注意过她,但打她一出声,碧芜就霎时认出她来。
这位永昌侯庶女,正是前世的誉王侧妃,即后来的妙贵人。
前世方妙儿入誉王府,是在旭儿约莫三岁的时候,淑贵妃在永安帝耳畔吹了枕头风,才使得永安帝下旨,将这位方三姑娘赐给誉王为侧妃。
对于这个侧妃的到来,誉王的反应并不大,不过,方妙儿进府的头一夜,誉王还是在她那儿坐了两个时辰,才回雁林居陪旭儿玩。
就是这两个时辰,彻底打翻了苏婵这个正妃的醋坛子。
翌日方妙儿前去请安,还被苏婵好生刁难了一番。
可方妙儿到底不是夏侍妾,她就算只是个侧妃,身后也还有淑贵妃和整个永昌侯府撑腰,哪是那么容易就被苏婵斗倒的。
而后三年间,这两人明争暗斗,可谓势均力敌,不相上下,闹得王府一度鸡犬不宁。直到永安二十七年,方家被抄家,承王被贬为郡王,赶回封地,方妙儿才彻底落了下风。
后誉王登基,念方妙儿是潜邸旧人,封她为贵人,谁知后来,方妙儿不甘心一辈子被冷落,为获得恩宠,放手一搏,试图勾引誉王,却被苏婵以残忍的手段彻底杀害。
也因得此事,誉王以残杀妃嫔为由差点下了废后的旨意,但无奈苏婵就好像如有神助一般,借所谓天意,为百姓祈雨,顺利躲过一劫。
看着眼前螓首蛾眉,明眸皓齿的女子,碧芜抿了抿唇,心下蓦然生出些不明的滋味。
若是一切依前世那般发展,是不是不久后,这位方三姑娘就会顺利成为誉王侧妃。
想到此处,碧芜本是应该高兴的,毕竟侧妃生下的孩子,将来继承太子之位的几率还更大一些,可不知为何,她心口却闷得厉害,就像是遭了块大石堵住了一般。
见她垂眸神色黯淡,誉王剑眉微蹙,问道:“王妃怎么了?”
“没,没什么。”
碧芜抬首看向那张俊俏的面容,不自觉心虚地撇开眼,然余光骤然在扫过殿中一人,不由得怔了怔。
不远处,六公主喻澄寅身侧,站着一个妇人,若非仔细瞧,碧芜险些没认出来这是苏婵。
向来趾高气昂,自认不可一世的苏婵,此时却是身形瘦削,低眉顺眼,身上的傲气似乎全被磨灭了,即便面上施了淡妆,瞧上去神色仍是黯淡无光。
这是在永昌侯府受了多大的折磨。
那厢或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疑惑地抬首看来,碧芜匆忙收回视线,假装看向太后怀中的旭儿。
小半炷香后,永安帝才姗姗来迟,命众人入座,随着丝竹声起,晚宴正式开始。
旭儿坐在碧芜腿上,由碧芜挑着桌上能喂的,一口口喂给他吃,有食入口,他倒也算乖巧。
小半个时辰后,永安帝命宫人呈上屠苏酒,与群臣品尝。给他们这桌呈酒的是一个约摸十三四岁,还未及笄的小宫婢。
呈酒期间,她偷摸着抬眸,看了誉王好几眼,碧芜见此一幕,不由得在心下笑出了声儿,忖着怕又是个被誉王的容貌所吸引的小宫婢了。
誉王自也发现了,他淡淡回看了那宫婢一眼,旋即浅笑着对碧芜道:“本王忽觉腹中不适,暂且离席一会儿。”
碧芜点了点头,目送誉王起身离开,偶一侧眸,便见那宫婢望着誉王离开的方向目不转睛地看着,面上隐隐流露出几分失望。
见此情形,碧芜朱唇微勾,垂首继续给旭儿喂食。然没一会儿,旭儿便饱了,食物已然对他没了吸引力,他便开始不安分地伸手去抓桌案上的东西。
碧芜虽时不时拦他,但还是一个不小心,教旭儿打翻了她面前的那杯酒,幸好没有淋湿衣裳,酒液只沿着桌案滴滴答答而落,将地毯染深了一片,一旁伺候的宫人见状忙上前收拾。
恰逢此时,永安帝举起杯盏敬酒,碧芜只得将旭儿交给银铃,抓起誉王那杯没动过的酒盏,起身轻啜了几口。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见誉王还未回来,旭儿却是坐不住了,眼见他不能尽情闹腾而露出委屈的神情,显然快要不悦地哭出来,碧芜忙一把将他抱起来,带着银铃和小涟自朝华殿侧门出去。
殿中数百人,少几个,永安帝一时也发现不了,碧芜给旭儿戴上小毡帽,裹得牢牢的,想着此处离御花园近,随便逛几圈,哄好了旭儿便回去。
几日不下雪,御花园的雪都已融得差不多了,且今日天不算太寒,从喧闹的朝华殿至此,着实清净许多,嗅着隐隐浮动的梅香,更是沁人心脾,令人神清气爽。
碧芜压下路边的一枝梅花,正笑着示意旭儿凑近去嗅,就听小道尽头,蓦然有人道:“咦,这不是六嫂吗?”
听得此声,碧芜抬眼看去,便见喻澄寅含笑而来,身后还跟着个苏婵。
当真是冤家路窄。
碧芜虽不喜苏婵,但还是上前,颔首道:“公主殿下也是出来透气的?”
“是啊。”喻澄寅闻言低叹了一声,“这晚宴年年一个样,着实无趣死了,见我坐如针毡,母妃便让我干脆同阿婵姐姐一块儿来御花园走走。”
喻澄寅说着,蓦然抬手往南边指了指,提议道:“母妃同我说,那边的假山旁有一片梅树,是罕见的绿梅,前些年费了好大的劲儿从南边运来的,今年才开的花,很是新奇,六嫂不若同我们一道去看看吧。”
碧芜本想拒绝,可奈何喻澄寅实在热情,还拉着旭儿的手道:“瞧我这小侄子,也一副很想去看的模样呢,对不对。”
旭儿还真很配合地点点头,“啊呜”了一下。
见得这般,碧芜只能无奈地颔首答应下来。
几人往前走了没一会儿,果见一假山畔有一片梅林,道路两侧点着宫灯,依稀照出其上花朵的颜色,萼绿花白,小枝青绿,正是绿梅不错。
正待上前细看,却见后头黑洞洞的假山内隐约传出什么声儿来。
喻澄寅登时吓得攥住了苏婵的衣袂,颤声道:“阿婵姐姐,莫不是闹鬼了吧。”
“哪有什么鬼啊。”苏婵笑着安慰喻澄寅,“恐是有人在此处装神弄鬼。”
她话音方落,内里的声响愈发清晰起来,外头人听着,从起初的困惑不解很快变成面红耳赤。
那声儿交错起伏,分明是男子的低喘与女子的娇吟。
碧芜亦是听得面颊发烫,正纳罕究竟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在此处野合,就听假山后,传来女子娇媚而破碎的声儿。
“誉王殿下,臣女疼,您轻点,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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