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之事一连调查了三日,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寻不到真凶,毕竟口说无凭,拿不出确切的证据,皇后就算贸然给谁定了罪恐也会引起不服。

    最后遭殃的便只能是当时在朝华殿外的那些宫人和伺候七公主的婢女婆子们。

    谁知宫里的处罚才下来,翌日一早,承王府便出了一档子事儿,小世子的乳母被发现溺死在了后院的深井里。

    说来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对这些高门贵族来说,也就是死了个奴婢罢了。将人捞上来,送还家去,再多给些发丧的银两便能打发,从头到尾,也就承王世子嚎啕大哭了一场而已。

    从银钩那厢听闻此事后,碧芜不由得晃了晃神,蓦然想起旭儿差点出事后誉王阴沉的神色。

    她晓得此事八九不离十应当就是誉王命人所为,是夜他来雨霖苑,碧芜虽未问什么,可却比往日热情许多。

    见她主动跨坐在了自己身上,誉王蹙眉看了她半晌,旋即翻身将她压在了底下,不知怎的,像是泄愤般动作格外得狠。

    除夕宴那日,永安帝予了旭儿一个极大的恩赐,虽碧芜不大想让旭儿时时入宫,但到底也不能对这份赏赐视而不见。

    年后在安国公府陪了萧老夫人几日,过了初五,碧芜便亲自陪旭儿入了宫。

    她让小涟守在旭儿身旁,眼见着旭儿入了墨幽阁,才折身离开,往太后的慈安宫去了。

    小涟没有准允,自是不能进去,便只能在门外候着,喻淮旭由一个守阁的内侍领着入内,听那内侍殷勤地同他介绍了一番。

    喻淮旭假装听得认真,实则比谁都熟悉这座楼阁,前世他身为太子,闲暇之余,常是在此处翻阅书籍,一看便是好几个时辰。

    这楼里的书一大半他都曾看过。

    那内侍说罢,领着喻淮旭至一书架前,恭敬道:“殿下想看哪一本,奴才帮您拿。”

    喻淮旭抬首看去,便见那架上皆是小儿的启蒙读物。倒也不怪这内侍,如今他只是个两岁的幼童,能看的不也只有这些吗。

    “我不喜欢看这些。”他摇了摇头,伸手指着前头道,“我想去那儿瞧瞧。”

    他依稀记得,那厢的书架上放的都是一些关于风水玄学的书,前世他对此类事儿不感兴趣,便从未对那些书投去过一眼。

    但在得知他与母亲皆重生了之后,他便愈发好奇那些他忆不起的前世之事,但他无从下手,只得试图从这些书册中寻得蛛丝马迹,觉得或也能窥到些许真相。

    那跟随他的内侍看了眼那方向,面露难色,显然不大想让他去,喻淮旭也不待他劝说,扑腾着小短腿便径直往那厢跑。

    “八皇孙,您慢点,您慢点。”

    内侍跟在后头急急地唤,旭儿也不管,兀自行至那书架前停下,退开几步,览了遍架上的书册,选定了一本。这书册在第二排,旭儿伸手去够,但无论如何都差了一些。

    正当他想转身去唤那内侍帮忙时,就见一指节分明的大掌蓦然替他将书取下来,耳畔响起低沉清润的声儿。

    “八皇孙想要的,可是这本?”

    喻淮旭抬首望去,乍一看清那人的脸,不由得怔住了。

    此人着青色绣白鹇圆领官服,模样俊朗周正,笑意温润,一身出尘之气,朗月清风。

    喻淮旭自然认得此人,但还是佯作不知,昂着脑袋问:“你是谁?为何会认得我?”

    他话音方落,就见那内侍气喘吁吁地过来,恭敬地冲那人拱手道:“尹大人。”

    那人微微颔首,旋即低身施礼,答喻淮旭的话:“微臣乃钦天监监正尹翮,先前在宫宴上见过八皇孙,八皇孙聪明伶俐,还被陛下特许随意进出墨幽阁,微臣又怎会不记得呢。”

    喻淮旭微微眯起眼,心下感慨这位尹监正不愧为两代帝王重用的朝臣,连对一个两岁的孩子说话都能做到八面玲珑。

    许是见他没甚反应,尹翮又问:“只可惜八皇孙想看的这本书所言为卜算卦象,实非微臣所长,不然还可为小殿下讲解一二。”

    喻淮旭接过书捧在怀里,道了句:“没事儿,我也不懂,只不过随便看看。”

    尹翮闻言笑了笑,“微臣还可在此待上半个时辰,不若陪八皇孙一同看。”

    他说罢,看了那内侍一眼,内侍霎时会意,低身退下了。

    两人相对在临窗的花梨木红漆桌椅前坐下,喻淮旭开始时,只作懵懂地随意翻看着书册上的画,直至见尹翮那厢没有注意他,才开始全神贯注地从头开始翻。

    他虽曾读过《易经》,但到底未曾仔细琢磨过,如今再看这本更玄妙一些的书,不免看得有些云里雾里,头晕眼花。

    暖煦的日光自半掩的格扇窗照入,在案上投下窗棂精致的云纹雕花,喻淮旭蹙眉,揉了揉脑袋,再抬首看向那位尹监正,一瞬间竟被那日光迷了眼。

    眼前成排的书架变成了御书房的隔扇门,他仿若听见尹监正无奈的声儿自里头传来。

    “陛下,这是命”

    随之而来是一阵碎瓷声,和他父皇带着几分隐忍与绝望的低吼,“朕不信命!”

    喻淮旭头疼了一瞬,本不存在于脑海的记忆也不知倏然从哪处窜了出来。

    “八皇孙,八皇孙。”

    听见唤声,喻淮旭回过神,抬眼看去,便见尹翮疑惑地看着他,笑道:“看来八皇孙似是对此书不大感兴趣,依微臣看,还是换一本为好。”

    喻淮旭定定看了他半晌,希望忆起更多的事儿来,然过了一会儿,仍是一无所获,他在心下低叹了口气,拿着书册,爬下那张太师椅,乖乖换书去了。

    未到一个时辰,碧芜因担忧旭儿,便提前离开了慈安宫,往墨幽阁而来。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阁中内侍领着旭儿出来,乍一看见她,旭儿双眸一亮,小跑着冲进她怀里,“娘!”

    碧芜一把将旭儿抱起来,边走边问他今日都看了什么书,旭儿说得含含糊糊,碧芜到最后未没明白他到底看了些什么。只想着这么小的孩子,能认真读多少,左右就是随便看看罢了。

    他们正欲往宫门的方向而去,却听身后蓦然响起银铃般清脆的声儿。

    “六嫂。”

    碧芜转头看去,便见七公主穿着木槿色的暗纹罗衫,一袭霜白长裙,身后跟着五六个宫人,蹦蹦跳跳往这厢而来。

    “七公主。”碧芜莞尔一笑,问,“公主殿下怎的在这儿?”

    “在殿内待久了,母后便让乳娘带着我出来走走。”

    碧芜闻言垂首看向七公主的右手,她手上的伤并不算轻,先前都包裹地牢牢的,昨日才解了布条,虽用了上等的伤药,可手背上仍留了一块不小的痂,痂退了只怕是要留疤了。

    七公主说着,抬首看向碧芜怀中的旭儿,问:“旭儿是方从墨幽阁出来的吗?六嫂是要同旭儿回去了吗?”

    “是呀。”碧芜道,“既是无事,这宫里到底不好久留,何况旭儿今日也有些累了。”

    “谁说无事的。”七公主上前两步,扯了扯碧芜的衣袂,娇声道,“六嫂,往后你若是常带旭儿进宫,能不能让旭儿陪我一起玩?”

    喻淮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位七姑姑,听得这话,不免生出几分疑惑。

    他那位祖父膝下原有十九位皇子和八位公主,最小的十九皇子今年也有十四岁,早已不是玩闹的年纪,而比七公主小了三岁的八公主在序齿后不久便夭折了。

    因得如此,七公主如今是宫里最小的孩子,且宫中并未有与能与她玩在一块儿的人。

    但这个缘由,不足以解释她为何突然寻上他。

    不只是喻淮旭,碧芜同样心存疑惑,她沉吟片刻,抿唇轻笑,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七公主怎的突然要和旭儿一道玩?”

    尚且只有八岁的七公主未多加思考,脱口答道:“因为母后说,让我往后多跟旭儿一同玩,旭儿聪明,讨父皇喜欢,我与他玩久了,父皇自也会更喜欢我。”

    听得这话,碧芜秀眉微蹙,不由得看向七公主身后的乳娘,便见那乳娘稍稍垂下眼眸,面上显露出几分不自在。

    恐怕皇后的目的并非是她对七公主解释的那般。

    他们誉王府向来与皇后那边没有任何牵连,今日,皇后蓦然让七公主来同旭儿玩,绝不可能只是表面这么简单。

    碧芜前世好歹也是在宫中待了十余年的人,虽那时宫中妃嫔寥寥无几,且因誉王并不曾偏宠哪个,故而未发生激烈的宫斗,但明争暗夺仍是有的。

    宫内两位妃嫔交好,少有真正的姐妹情深,常意味着投靠或两方势力的连结,前世直到永安帝去世,皇后都不曾明确站在哪一边过,即便誉王登基,封她为太后后,她也是安安分分待在慈安宫中,一心一意抚养七公主长大。

    然这一世,皇后既让七公主与旭儿一道玩,是不是意味着……

    碧芜咬了咬唇,没继续深思,只笑道:“七公主愿意与旭儿一道,是旭儿的福气,待下回我再带旭儿进宫来,便让他陪陪七公主。”

    说罢,碧芜看向怀中的旭儿,询问道:“旭儿是不是也想和七姑姑一起玩?”

    “嗯。”喻淮旭重重点了点头,“下回,旭儿少看会儿书,多陪七姑姑玩。”

    虽带着皇后的指示,但七公主心下本也是想找个玩伴的,听得这话,她顿时喜出望外,还高兴地让身后的宫婢将准备一会儿带去御花园吃的梅花香饼予了旭儿。

    碧芜本欲拒绝,可想起旭儿前世唯一喜欢的甜食便是此了,遂命小涟接过食盒,让旭儿同七公主道了谢。

    食盒里也不过寥寥六块梅花香饼,待回了誉王府,碧芜分了身边的三个丫头、钱嬷嬷和姜乳娘,留给旭儿的便只有一块了。御膳房的大厨做的梅花香饼可谓一绝,旁的地方自是不会有的,银钩见她自己没吃,反都分了他们,捧着那小块饼,一时竟有些无从下口,默了默道:“王妃,要不,您还是自己吃吧,奴婢今日午饭吃多了,吃不下。”

    此话一出,银铃和小涟顿时也止了动作看向她,就连旭儿也举起手中的饼,作势要塞到她嘴里,“娘,旭儿不吃了,你吃,你吃。”

    碧芜见状,不由得笑起来,“我既分了,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何况这一小块饼罢了,你们让来让去的,倒像是我常年饿着肚子,无食可吃了,这梅花香饼虽是御膳房所出,但我来说也不算稀罕,我亦可做出一模一样的。”

    闻得此言,三人面面相觑,皆有些惊诧,碧芜不由得掩唇笑道:“不信,今日午后,待我去采些梅花,亲自给你们做梅花香饼,到时你们要吃多少便吃多少,哪需这么让来让去。”

    坐在一侧的喻淮旭毫不怀疑她母亲这话,当年在宫中他最爱吃的便是这道梅花香饼,后来那位做饼的御厨告老还乡,他母亲还特意同那御厨讨了食谱,空闲时一人在小厨房里琢磨着,只为做出最类似那御厨手艺的梅花香饼。

    碧芜自不说诳语,在屋内坐了一会儿,休息好了,她便让银铃寻来一个小提篮去摘梅花。

    想吃梅花香饼,也只能在这个时候,要说府里梅花开得最好的地方,当属梅园了。

    梅园是誉王为生母沈贵人所建,素来不喜人随意入内,碧芜便没让人跟着,而是自己一人往梅园的方向而去。

    碧芜对梅园此地也算是熟悉了,她穿着一件滚兔毛边的桃红披风,提着小竹篮,在花开烂漫的梅花树间穿梭,青葱玉手时不时从枝桠里侧采一两朵梅花。

    同一棵树她至多只摘十余朵,便转身去另一棵树上摘。若盯着同一棵树摘,到时树上光秃秃的,只怕是不大好看。

    碧芜摘了小半篮,自觉应当差不多了。这些梅花不光可以做梅花香饼,还可以酿梅花酒,做梅花粥呢。

    虽在几个丫头面前夸下了海口,但碧芜心下还是有些没底,毕竟许久不做,也不知手艺有没有生疏。

    若吃着好,到时也可命人送一些去安国公府,让她祖母尝尝。萧老夫人这段日子虽面上未表现出来,可因惦记她兄长萧鸿泽的事儿,食难下咽,愈发消瘦了。

    忆及萧鸿泽,碧芜心口一滞,顿觉难受得紧,少顷,她长舒了一口气,觉出几分疲惫,提步往主屋的方向而去。

    这天尚寒着,方才在外头站上一会儿,便觉冷得厉害。碧芜坐在主屋的小榻上,缓了一会儿,手脚才复又暖和起来。

    她坐了半炷香的工夫,正准备提着篮子回雨霖苑去,余光却倏然瞥见东面的墙上,挂着一副丹青。

    这副丹青画面简单,上头唯一蓝衣女子,怀抱着一只活灵活现的白兔。

    那女子低垂着头,青丝盖住了半边脸,看不清楚模样,只勉强能看见她面上欲落未落的半滴泪。

    碧芜怔怔地看着画中人,须臾,竟鬼使神差地抬手,落在那滴眼泪上,下一瞬,手指微陷,像是按到了什么。

    伴随着轻微的摩擦所产生的滞涩声响,碧芜眼看着身侧的白墙移开,蓦然出现了一个大半人高的入口。

    碧芜颇有些瞠目结舌,往内望了一眼,便见其内黑漆漆的,看不见任何光亮。

    她万万没想到,此处竟会有一个密室,也不知通往何处。且看这满满的尘灰,当是许久没有人来了。

    碧芜思虑半晌,到底忍不住好奇,正欲踏进去,却听门扇倏然被扣响,小涟的声儿旋即响起。

    “王妃,府外来了人,说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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