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基热情的邀请了二人吃饭,在鹿鸣馆的宴会厅,主菜则是一头炭烤的鹿。
“来,徐掌柜,这鹿腿上的肉最为肥美,请品尝。”李肇基亲自把一条鹿腿上的肉切割成小块,递给了唐沐,让其端给徐荣兴。
徐荣兴呵呵一笑,指着鹿的屁股,却说:“大掌柜,我倒是想要这鹿尾?”
“哦,是何道理?”李肇基见他不是为口舌之欲的模样,笑着问。
徐荣兴说:“能附大掌柜之骥尾,便是徐某人的荣幸了。”
“哈哈哈,徐掌柜客气了,原是李某怠慢了您,本来早早款待才是。”李肇基说。
徐荣兴却是亲自割下鹿尾,放在了自己的盘子里,他对李肇基说:“谈不上怠慢,大掌柜真真切切的给我徐荣兴上了一课,那蓄热室,那变速齿轮,都神乎其技,我徐家三代冶铁,却不如大掌柜随手为之,当真是汗颜啊。”
“马师傅打赌输给了我,这样,你们回去时,可先带上马师傅,让他到佛山,把这加了蓄热室的冶铁炉给你们搭建起来。至于那变速齿轮的风扇,实在也不是什么奥秘,你们大可拆了去,找个手艺娴熟的木匠,也能做出来。”李肇基大手一挥,无比慷慨。
徐荣兴连连点头,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海述祖问:“李掌柜,这么说,你那新式的冶铁炉的秘密,已经被那姓马的学去了?”
“是啊,这么重要的秘密,怎么能传授外人呢?”徐荣兴激动坏了,经海述祖这么一说,才想起此节。
李肇基却摆摆手,满不在乎:“若无这位马师傅,我这炉子也砌不起来。再说,他也答应为我工作两年了。”
“两年,那两年后呢,他岂不是要把这种先进的炉子砌遍整个佛山镇,到时候我们.....咱们的冶铁坊,岂不是要失去优势了。”海述祖说。
李肇基却哈哈一笑:“学去了又如何,说实话,就是没有马师傅,凭你徐掌柜的聪明才智,今日看过一遍,回去琢磨和试制,也能造出类似的炉子吧,而且一个铁坊,动辄数百人,难保有人偷学技术出去,我瞧着不到两年,也就一年,遍地都是类似的冶铁炉,兴许人家聪明的,还能造出更好的来呢。”
徐荣兴微微点头,铁坊人多口杂,而那蓄热室也着实简陋,结构就摆在那里,懂行的看过,确实也能猜测个七七八八的。
李肇基说:“两位以为,想要保持技术优势,靠着保守秘密,能做到吗?”
“那该怎么办?”徐荣兴起身,行了一礼:“请大掌柜赐教。”
李肇基呵呵一笑:“保守秘密只是一节,未必做到。但有一样,只要做到了,那就永远有技术优势。那就是创新,只要有新技术不断被发明出来,旁人就永远落后于我们。”
“新技术......。”徐荣兴微微点头,心道是这么个道理,似乎想到一节,他眼睛看向李肇基,想到,这蓄热室冶铁炉是眼前这位青年掌柜发明的,他必然还知道其他更好的技术。
李肇基说:“加了蓄热室的冶铁炉,也不过就是把木炭消耗少了三成,冶炼时间减少了四分之一。日后冶铁炉不断的改进,便可冶炼出熟铁,甚至直接把钢水冶炼出来,请问徐兄和海兄,到时候害怕不能独树一帜吗?”
佛山出产的生铁,每百斤是一两四钱,但若是熟铁,至少七两起步,至于钢,则是没有固定的价格了,钢的产量并不稳定,价格也是忽高忽低,但钢都是用炒钢法炼制出来的,很是繁琐,真的要是像李肇基说的那样,像冶炼生铁那样把钢冶炼出来,这家铁坊必然是佛山最大的铁坊了。
“大掌柜,其实方才回来的马车上,我和海兄商议一件事,有些唐突,但话说到这里了,徐某也是不吐不快。”徐荣兴抱拳说道。
“徐兄请说。”李肇基道。
徐荣兴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说:“虽说咱们打赌,我们输了,那蓄热室冶炼炉便当海兄的股份,可我总觉得不妥,海兄也是,想着不如咱们三家合办这铁坊算了。”
海述祖听了这话,眼神微变,刚才在马车上,二人根本就不是这么商议的,二人商议的是,不能贪心李肇基的技术,给李肇基一成股份,只用分红,不参与管理,算是买断那技术,可徐荣兴到这里,成了三人合办铁坊。
要是如此,论财力,李肇基最强,论技术和管理,是徐荣兴牵头,自己就能出点钱,甚至若是觉得海家那几千两银子没用,一脚被踹出去的肯定是自己,但徐荣兴把话说出去了,他又怎么敢说个不呢?若说了,岂不是自己去触李肇基的霉头。
海述祖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在他的记忆里,李肇基聪明狡诈,又蛮横不讲理,更是从来不畏惧自己海家的背景,更不在乎自己的感受,他很担心,李肇基一句话就把自己踢出去局去。
但李肇基没有这样,他说道:“铁坊的事,原本就是海兄在牵头,我不能去摘海兄的桃子,此前我李肇基窘迫穷困时,海兄助我良多,此时分他的股份,岂不是忘恩负义。”
说着,他端起一杯酒,冲着海述祖提了提杯子。
海述祖心中感慨,以前李肇基穷困时,哪里是自己助他良多,分明是李肇基予取予求啊,但现在人家这么说,海述祖还是脸上很有面子。
李肇基又说:“因此铁坊的事,大可按照你们此前的计划办,我答应的东西自然会送到,只希望你们快些炼出铁来,好满足我淡水所用。”
徐荣兴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失落,他刚才的姿态摆的极低,甚至冒着得罪海述祖的风险求李肇基入股,可李肇基依旧不答应。
李肇基呵呵一笑,站起身来,从唐沐手中拿过酒杯,亲自给徐荣兴斟酒,说道:“天高日远,徐兄与李某人一见如故,日后有的是机会合作,其他方面可以,办铁坊也行,只不过嘛,却不是在佛山办。”
“大掌柜的意思,是在淡水办?”徐荣兴顿时来兴趣,若是在淡水办,只要自己入股,在他看来也没什么。
李肇基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是在海兄老家办。”
“琼州?”徐荣兴和海述祖异口同声说道。
李肇基重重点头:“若在琼州办,我李肇基可不只是入股那么简单了。”
海述祖实在不能理解,而徐荣兴更是如此,当海述祖看向徐荣兴,看到的是这个家伙脸上的怀疑表情,仿佛是在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海述祖当然没有和徐荣兴全说实话,但他实在也不明白其中道理,海述祖仔细想了又想,却依旧没有头绪,索性问道:“李掌柜,怎么要去琼州?琼州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李肇基说:“琼州有一大铁矿,品相极好,是东方之冠,靠海近,有河通航,露天可采,很是难得。”
“这......这我怎么不知道啊。”海述祖却是从未听说过琼州的大铁矿。
李肇基说的是琼州西面的石碌铁矿,在明朝时,不过是一个被当地百姓盗采的小铁矿,根本谈不上知名。
“我也是在一本绝本书籍上读到的,海兄不知也不为怪。”李肇基自然也没有告知其位置的义务。
徐荣兴则是笑着说:“看起来,大掌柜有意日后在琼州开山冶铁了。”
虽然脸上挂着笑,但徐荣兴却并不多上心。李肇基的身份和东方商社所处的位置都有些特殊。
说起来,广东曾有传言,说义商李肇基曾经是总督沈犹龙的幕宾,但现在他却在淡水成就了一番基业,却连大明百姓都算不上。而琼州是大明领地,李肇基若是和大明关系搞不好,怕无法去琼州开办铁坊了。
但海述祖却知道李肇基参与广东办水师团练的事,而广东不少大士绅也准备借东方商社之船出海贸易,等这些事办妥当了,李肇基就与广东士绅捆在了一起,等到那个时候,去琼州开山冶铁,似乎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李掌柜,日后去琼州办铁坊,我海述祖愿入一股。”海述祖立刻说道。
徐荣兴眼见海述祖如此认真,虽然不明白他是什么道理,倒也立刻附和,李肇基点头:“海兄是琼州大家,徐兄是冶铁行当的泰山北斗,日后自然少不得与二位合作。但有一样,等二位的铁坊办起来,还是要尝试着用煤炭来冶铁,积攒些经验,日后去了琼州,才好做大做强。”
“好说,好说。”徐荣兴与海述祖立刻答应了下来。
李肇基抱拳说道:“今日冶铁,是为了铸炮,两位也知道,我与某个人打赌,非要用铁范铸炮成功不可,所以今晚就不相配了。在淡水期间,一应花销,商社承担,刘掌柜会亲自招待二位的。”
“哪里需要这么客气,我明日便是回佛山。现如今大掌柜大业初创,到处都是用铁的地方,我在这里叨扰,是一点忙帮不上,不如把铁坊尽快办起来,越早把廉价的铁料送来,对大掌柜的支持就越大。
大掌柜对徐某人深情厚谊,徐某人也只有这样,才能回报一二啊。”徐荣兴当即说。
饮宴之后,李肇基忙不迭的换上短打的衣服,回了兵工厂,徐荣兴不禁感慨说:“真是雷厉风行啊,这位李掌柜豪气干云,又如此亲力亲为,若不成就一番事业,那就是老天爷不开眼了。”
海述祖点点头:“确实,我这朋友,确实与众不同。”
徐荣兴握住了海述祖的手:“真是没想到,海兄在李掌柜这里如此有面子,那蓄热室和变速齿轮的技术,若是没有海兄,咱们如何得到呢?”
海述祖不免有些尴尬,李肇基曾经坑了他太多,害了他太多,一时对他好,他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徐兄啊,你明日若离开就先回去,我再呆几日。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我这朋友虽然大气,难保底下人有什么其他心思,若不能把变速齿轮的样品和那马师傅一起带回去,我可不甘心啊。”海述祖说。
徐荣兴重重点头:“是是,海兄考虑的周全,虽说李掌柜出手大方,但咱们该花钱的地方,可莫要吝啬。你我兄弟齐心,又掌握如此技术,非要把铁坊办的红火,超过佛山其他铁坊才好,不然,要被别人笑话了。”
“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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