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轿停在陆家庄园,陆漾下了轿子,传话的仆人来去匆匆,回来时身后缀着容色各有千秋的四婢。
梅贞、秀竹、婉竹、菊霜是陆小少主院里的一等婢,此行陆漾和老夫人乘船北上,身侧离不来人,用惯了她们也就带了过来。
“大好日子,少主怎么不多玩会?”
因着重阳佳节,庄园内灯火通明。
尽欢身边的婢子自去寻了主子搀扶在侧,陆漾和院里的婢女搭话:“后半夜能有什么好玩的?早回来,祖母早放心。”
梅贞在那笑,感念她孝心可嘉。
“祖母睡下了?”
“没,后院看星星呢。”
陆漾听完眉眼绽开笑,与尽欢并肩前往后院寻老夫人。
星河灿烂,月光迷人,晚间的风微凉,陆漾拿着披风为老夫人披好,陆尽欢握着老夫人温暖的手掌,柔柔喊了声“祖母”。
“玩舒坦了?”
陆尽欢瞅着陆小少主笑,陆漾被她笑得面上挂不住,担心她当着祖母多嘴多舌泄露她的囧事,忙不迭接过话茬:“哪来的舒坦?初时还好,极有京都气象。随着夜深,烦都要被烦死了。祖母您闻闻,孙儿身上都什么味儿?”
老夫人嗔笑两声,鼻子轻嗅,笑意更深:“是花香,各种各样的花香。”
“可不是?为躲避那些挑花,我这条腿都要跑瘦了。”
“祖母您听她胡说,我看她是乐不思蜀,玩得好着呢。京都美人多,一不小心就能迷了眼,也是她没出息,答应人家姑娘一夜风流的魄力都没有。”
陆尽欢朝她递了个嫌弃的眼神。
陆漾不让她:“我这是洁身自好,怎么没魄力了?”
若是她喜欢的姑娘邀她去船上坐一坐,她还……还挺高兴的。
两人一起长大,自家人知自家事,揭起短来不客气,逗得老夫人笑容满面,最后一手搂一个,哄孩子似的:“好好好,阿乖说得有理,欢儿说得也有理,不许吵了。”
尽欢是老夫人养大的,从前老夫人是她的恩人和主子,而后老夫人做了她礼法上的亲人,她比任何人更懂得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恩情、亲情,索性窝在祖母怀里,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冒。
她这么会讨人欢心,陆漾那张叭叭叭的小嘴没了用武之地,安安静静享受一家人团聚的时光。
她不说话也是老夫人的心肝肉、宝贝蛋。
庭院摆了一张足以容纳四五人的软榻,陆漾依偎着祖母看星星、看月亮,渐渐睡熟。
她睡相乖巧,唇是殷红,脸色润白,长手长脚的也不嫌憋屈,硬要缠在长辈膝边。
谈话声停下来。
老夫人看着嫡孙的眼神充满宠溺慈爱,解来披风盖在陆漾腰腹,这举动落在尽欢眼里,触动她久远的回忆。
记得很多年前还是孩子的她也曾享受过祖母无微不至的呵护。
她并不嫉妒陆漾。
她羡慕陆漾。
“都说人长大了会急于脱离家庭的束缚,外面的花花世界新奇充斥诱惑,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天地,不爱和年长的凑一块儿。
“可你看她,明明长大了,还和儿时一般爱缠人。”
老夫人摸着嫡孙的脸,柔声慢语:“她是个乖巧的孩子,生下来接连没了爹娘,裹在襁褓里就知道咿咿呀呀安慰流泪的老婆子。
“没有她,就没有那些年咬牙撑下来的我,没有陆家今时的强大。
“少年人心眼广袤志在天下,老人的心岂不都是在围着儿孙转?
“我这辈子,最害怕的不是陆家倒了,人生在世起起落落是常态,陆家人从不怕那些,给哪跌倒给哪爬起来,这是咱们认定的死理儿。
“欢儿,你知道我怕的是什么。
“我怕阿乖有个好歹,怕我护不住她,怕你们姐妹因利反目,一家人不像一家人。”
“我不会——”
“欢儿。你听祖母慢慢和你说。”
陆尽欢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如雏鸟静默在老夫人身前。
“我怕我护不住她。
“她总要去到外面,总要有喜欢的人,总要支撑起陆家,背负好多人的安生福祉。
“人心隔肚皮,她是陆地财神,所以人们敬她爱她捧着她,可‘财神’也是□□凡胎,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力所不及的时刻。
“譬如今晚,她求爱被拒绝了。”
“祖母……”
“京都桃家,眼高于顶,桃禛想奇货可居将女儿卖个好价钱,也得我陆家答应才行。”
陆老夫人眼睛迸发出一道寒光,看向乖孙时,神情倏尔如春光柔和:“欢儿,你帮祖母看着点,莫让桃家那位才女伤了祖母的心肝。”
“是,祖母。”
对于老夫人调查桃家一事,陆尽欢接受良好。
陆漾是嫡孙,还是陆家唯一的宝贝疙瘩,她想要的人,不说祖母会打包扔到她床上,起码也会顺着嫡孙的心意将所有隐患全部解开。
解开的过程还要瞒着陆漾,不能夺了她追求人的酸涩、欢喜。
换言之,不论那女子肚子里有没有怀陆家的种儿,陆家都要和桃家抢人了。
陆尽欢打起精神。
“陛下会想明白的。”
“嗯?”
话题转得突兀,尽欢睁着狭长的狐狸眼:“祖母是说……”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陛下如今都没给个准信,想来是真还不起咱家的债。这后位,欢儿,祖母为你拿下了。”
她一手教养大的孩子,心性如何又怎能看不见?
当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具备,人的野心会得到淋漓尽致的挥发。
老夫人是有野心的。
陆漾是有野心的。
陆尽欢同样如此。
为后,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借着陆家的东风,创不世之基业!
陆尽欢野心勃勃,旁人看不出,养她长大的老夫人看得一清二楚。
“陆家会全力支持你,维护你,助你心想事成,得偿所愿。你要记住,你是陆家的人,是阿乖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姐姐,是老婆子不分昼夜拉扯大的孙女。
“权势、地位、财富,就是走上人间巅峰,没有亲人的陪伴也是孤独的,那时候的荣耀,该给谁看呢?
“过个二三十年,我若不在了……欢儿,就换你护着我的阿乖了,你要护着她,做一个长姐真正该做的事,老婆子在此,谢过你了!”
老夫人这一谢,陆尽欢担当不起,哽咽着发了毒誓,走出庭院时眼圈还是红的。
晚风习习,目送小辈离开,陆老夫人压下心头歉然,指腹摩挲好孙儿的脸颊,看她睡得熟,摇头笑笑:“扶少主回房歇息罢。”
四婢悄声应是。
回房后梅贞为少主脱靴除袜,看清玉白脚面泛起的淤青,嘶了一口凉气。
即便秀竹够小心了,陆漾还是被疼醒。
“少主,这是怎么回事?您怎么伤了?谁这么大的胆子敢伤您?”
烛火昏昏,陆漾迷瞪片时,发现婢子们守规矩的没乱动她的衣物,挥挥手:“无妨,不用上药。”
这可是那位姑娘留下的,她巴不得这印子晚点能消。
她撤回脚。
秀竹赶紧抱住:“怎能不上药?”
“我说不用就是不用。”
她嗓子干哑,想着还没沐浴梳洗,起身往净室走。
“对了。”
临到净室门口她回眸吩咐:“去寻上好的芍药花籽,我要种。”
留下一道教人满头疑问的命令,顾自去泡温泉。
梅贞和秀竹面面相觑。
菊霜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少主这样子,很不对劲。”
“是呀,少主何时是爱花之人了?兰草她都能养死,芍药就不会死了?”
“不会是受刺激了罢。”
“要我说,踏秋夜,脚背那印子不定是哪个女子踩的呢。”
说完这话婉竹自己也跟着一愣。
四婢异口同声:“不会罢?”
早先窝在老夫人身边睡了小半个时辰,陆漾入了温泉池浑身的疲惫都得到消解,精气神饱满,一会笑,一会忧,满脑子今晚和她跳艳舞的姑娘。
“是我心急了,我该给她认识我、了解我的机会。”
她眼眸低垂,瞧着荡漾的水波:“可是像她那样的好姑娘哪能愁嫁?样样俱好,真怕她被其他人娶走……”
情爱使人忘记疼痛。
顶着脚背上的伤她还能踏歌起舞,不露声色,可见陆小财神毅力惊人。
热气熏得陆漾小脸粉扑扑红润润的,她赤着身子趴在温泉边,雪白的脊背暴露在空气中,蒸气凝成的水珠沿着她优美的脊线不停下坠,途经腰窝,怎一个活色生香?
陆漾一手抚在自己腰腹,呼吸急促。
闭上眼,很自然地回到风雨交加的雨夜。
破庙,石像,急于被拯救的美人。
美人的眼睛如雪清冽,身子却远没那双眼冷清。
她的肌肤是烫的,一对修长的腿,比玉还白。
因为血脉体质的特殊她没想要了这姑娘,又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对方得到纾解,急得团团转。
在她无措茫然满心愧疚的当口,美人和她招手。
“扶我……坐起来。”
她听了她的话。
而后姑娘静静地看她,不知在看什么看了好久,像是要把她的眉眼刻在心上,像是执意完成庄严不可或缺的仪式。
她又喊她。
“陆漾。”
活了十八年,没人喊她名字能喊出这份认真、蚀骨。
喊得她骨头都轻了。
美人沉默稍倾:“你家里……没人教过你,怎么取悦送上门的姑娘?”
玉腿慢缠,缠在寻不出瑕疵的腰肢。
润泽漂亮至极的马甲线。
陆漾看着她的眼,恍恍惚惚就懂了:还可以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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