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你气恼死者隐瞒青楼女子的身份嫁给你,便将人勒死之后丢下了河,认是不认?”说话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手上戴着一副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手套,对着面前的尸体面不改色的检查完,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叫张生的男人闻言大怒,说着就要上前:“你是什么人!怎可如此信口雌黄?”
一旁的捕头护在女子身前冷斥:“放肆,这位是咱们县令大人特招的何仵作。”
何醉起身淡淡抬眸,便是盛怒的张生见到这张面孔也是愣了愣。女子眉不描而黑,唇不画而红,容颜姿色便是整个顺古县也找不出第二个,还有那通身的气度哪像是一个仵作能有的?只见她眸子沉静,看着张生就像是看着地上那具尸体,让他不自觉后退一步。
何醉对铺头道了声谢,随后看向张生缓缓开口:“死者胸前有一红色合欢刺青,据我所知只有青楼女子会如此做,上面有一层淡淡的脂粉想必是平日与你同房时都会用此掩盖,我说的可对?”
张生眼神中恐惧中夹杂着一丝痛苦:“玉娘是我的妻子,况且是我、我去报的案……”
“是你去报案的不错。”何醉继续道:“你与死者成亲三载并无子嗣,虽然你娘对她颇为不满但你都会护着她,街坊都道你与她夫妻和睦。但她身上的刺伤你作何解释?”
“哦,还有手腕上的擦伤以及私处的……”
“别说了!”张生大声打断了何醉:“我不知道!”
何醉顿了顿看着李捕头继续开口:“死者并非是张生所言昨晚才失踪的,人死后被人投入河内会先下沉,而后腐败充气才会漂浮于水面之上,此间用时不短。张生言昨日死者还在家中此言有虚。李捕头可去张生家搜查一番,想必会有所发现。”
李捕头闻言点头:“好,我这就带人去。这么一早就麻烦何姑娘,实在是对不住。”
何醉摇头:“无妨,县令大人可是今日回来?”
李捕头点头:“正是今日。”
何醉闻言收拾好自己的工具箱道了告辞。
村子离家有一段距离,她走了一半便遇到了来接她的卫裕。
卫裕今年才十三岁,许是近日经历了家中变故,瞧着一下子长大不少。
何醉看着他头上略沾了些清晨的露珠顺手拂去问道:“怎么出来了?”
卫裕正处在变声期,声音带了些沙哑的回道:“做好了饭还不见你回来,便来接接你。”
何醉点头:“回吧。”
正值初春,空气中弥漫着朦胧的雾。卫家的小院不大却打理的井井有条,两人一路无话,吃饭时何醉才又开口。
“县令大人今日就回了。”
卫裕闻言夹菜的手一顿,而后继续若无其事的问了一句:“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何醉望了一眼桌上的两个牌位眼睫颤动了一瞬,最后还是道:“五日后。”
“好。”
何醉平日并不需要去衙门坐值,只是有案子时衙门才会着人来唤她。
她坐在屋子里细细的擦拭着手里的工具,这是一把非常标准的脏器刀。
十八年前,她以为前世的一切都会随着她来到大晏朝而结束。她睁开眼睛咿呀学语之时便有了温柔的娘亲,有了正直又刚毅的父亲,有了她已经三岁但出门还是疼爱的把她背在背上的哥哥,这个家让她柔软的不可思议。
可是……
她眼里止不住的戾气,感觉到情绪不对何醉闭上眼平静了片刻。
十五年前,何父的好友文书青因罪下狱,何父与文书青私交甚好,且那莫须有的罪名着实荒唐,何父便上书请大理寺彻查此案。可龙椅上那位昏庸不堪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何父贬到了汝州顺古,而就在何家举家赴任之时,在京城外八十公里处被山匪全部杀害!
而当时何醉是被婢女何楚带到河边净手才逃过一劫。
何醉的手微微颤抖,山匪,她一个字都是不信的!
山匪杀人不过为着钱财,可为何马车上的贵重财物一点不少,却唯独不见了她娘头上那枚普通的翠玉簪子?
她永远也忘不了当时何楚如何带着她藏到草垛之中,如何死死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哭出声,也永远忘不了那群黑衣蒙面人挥舞的长刀和那句冰冷的:“无一活口。”
何醉深深缓了一口气,瞧着日到中天和卫裕交代了一声便出了门。
当年何楚带着何醉在草垛中足足呆了一夜,何楚怕那群人发现她还活着,翌日清晨才敢带着她上前去将何家人就地安葬。
只是有一事奇怪,第二日她们去安葬何父何母时并不见哥哥何清泉的身影,只有何清泉那身染血的衣裳破碎不堪的被丢在不远处。
何楚一脸哀戚,喃喃道对不起少爷,定是叫山里的野狼给……
但何醉看一眼就知道,那不是野狼的痕迹。如此便只有两个猜测,一是哥哥被那些人带回去复命了,再不然就是……哥哥被人救了,那破碎的衣衫便是留下的障眼法,只是她们入夜隔得远不曾瞧见。何醉日夜祈祷,一定要是第二个猜测。
为着不留下痕迹,何醉便是想在那木碑上写一句“先父先母”都不成,只得听何楚的唤一句无名氏。
最后证明何楚的顾虑不无道理,她们避开官道到了汝州顺古县后便听得新公文道原先要上任的县令大人一家路遇山匪,全家无一活口,朝廷不时会另外安排人前来上任。
事到如今何醉便知各中缘由必定有鬼,若是无鬼为何如此笃定何家人是被杀害?杳无音讯难道不该怀疑失踪吗?可当年她不过三岁大,便是去告御状又有几人能信她的话?更何况她还怀疑龙椅上的那位也脱不了干系。
从那时起,何醉没有一天不想为父母报仇,便将前世的手艺重新捡了起来。
她前世身为京市数一数二的刑侦科法医,无论死人活人只要让她看过,便没有她撬不开的嘴。
何楚带着她在顺古县住了下来,替人缝补浆洗的日子也还算能过。
后来何楚便嫁给了卫常明,卫常明身为游医为人忠厚老实不失为一个良人。便是何楚为何醉着想谎称她是自己的女儿随着自己的姓,卫常明也不曾有过一丝薄待。还是后来何醉知道此事去解释了一番,卫常明听完她的解释笑的憨傻:“我知道,但是楚娘她既然想瞒着,我便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省得她心中有事睡不安稳。”
今年何醉就要过十八岁生辰,她原想着过了生辰后便和何楚一家人告别。可谁曾想天不遂人愿,意外先一步来临。一个月前何楚夫妇二人进山采药,却因山地湿滑不幸失足滑了下去,被人发现时已经是奄奄一息,请了大夫来也是摇头直呼救不了。
何楚躺在床上轻指着卫裕说不出话来,何醉眼眶发红,知道何楚想交代什么便凑近她耳边保证:“我在一日,必保卫裕无恙。”
何楚闻言眼角滑落一串泪珠,嘴唇嗫嚅着发出几个音:“谢、谢过小……小姐……”
何醉摇了摇头甩开回忆,何楚夫妻俩这么多年对她极好,她自然也会把卫裕当成亲弟弟一般对待。
顺古县民风淳朴,这会儿快到中午集上的人不多,只偶尔有几个小贩在吆喝。
何醉看着顺古县衙几个大字,抬脚走了进去。
顺古县令今年不过四十来岁,许是日夜操劳的缘故鬓边竟已生了许多白发。何醉端起仆从上的茶轻轻吹了一口,隔着薄薄的烟雾看着坐在上位的王县令。
若是父亲还在世,与王县令应该差不多的年岁。父亲那个性子,定然也像县令那般日夜勤勉,说不定也已是生了白发,那母亲定会逼着他每天用何首乌沐发。
她想到这儿眼里不自觉带着一抹笑,看的一旁的王县令有些疑惑。
“何姑娘何故如此看着本官?”
何醉放下茶盏道:“何醉失礼,今日何醉是来和县令告别的。”
王县令蹙眉问道:“此话怎讲?”
何醉:“先父母骤然离世家弟心思郁结,我便想着带他出趟远门,一来散心,二来若是能求得良师,也不算辜负先父母所托。”
何醉家里出事王县令也知道,当时还吩咐了衙门里的人不要去打扰何醉。卫家那个小子确实是有天分,听说四邻身体不适都是找卫裕来瞧的,只是……听何醉的话音这一时半会是不回来了?
他想着问出心中疑惑。
何醉点头:“一时半刻怕是难,但若是形势好转自然还是会回来的。”
王县令闻言满脸可惜,他是真看好何醉,不管是什么案子她来一通鼓捣就直接能道出其中关窍。
他当年刚上任时便接了一个命案,通宵查了几天还是毫无头绪,彼时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这个新来的县令,真是愁坏了人,谁知最后人家何醉来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锁定了目标。
他瞧着小姑娘面不改色的对着尸体动刀子差点站不住,她却一脸的云淡风轻,实在是……让人佩服!
但是何醉并没有和县衙签契,他自然是不能强留的,只得道:“那本官便祝何姑娘一路顺风,得偿所愿。”最后他还给了何醉一张衙门的仵作证,有了这个便是有记录在册的仵作了,许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但王县令想着何醉的手艺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罢了,就算是他的一番心意吧。
何醉眉眼一动,点头道谢。
五日后的清晨,两人背着包袱悄悄便离了家。
汝州去京城要先走一段水路,何醉事先打听了发船日期,这才选在了今日。
“姐,我们还会回来吗?”卫裕站在栏杆旁看着越来越小的顺古县,轻轻问了一句。
水上不时有风刮过,何醉的发丝被吹得飘起来衬的她的眼神略带了一丝微妙,她抬手理好头发郑重其事答了一句:“你一定可以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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