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醉眼眶微红,努力平歇自己的心情,而后又将簪子递给紫尘,“既然如此珍贵,可要放好了。”
紫尘施了一礼退出房间,后面几位何醉照旧是天南海北的询问,或问了些布料,或问了些妆容,而后象征性问两个关于薛正的问题,这才出了醉眠楼。
“何姑娘。”秋痕一脸疑惑,“方才姑娘问的问题……”
何醉煞有其事的点头:“只有聊一些与她们相关的问题,她们才会稍微放下戒备,情绪放松才能回忆的更全面。”
秋痕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何醉掂起工具箱握了握拳头:“去薛府。”
薛府一早接到消息,现下虽准备不及却也没有丝毫忙乱,何醉冷眼瞧着薛府的下人行色匆匆,移开目光看向正中的厅堂。
薛老夫人出身高,掌家自然是有一套的,定不会叫这等事乱了阵脚。
“姑娘。”秋痕匆匆走过来,“薛老夫人说薛老爷饮酒过量,并不存疑,无需……再查探。”
何醉闻言轻笑,果然是她外祖母的风格,本就是个没甚出息的人,死便死了,若是大理寺真的再插手过多,反而对薛府的下一辈人影响过深。
“如此倒也不好再勉强了。”何醉眸光一闪开口道,“来都来了,我便去上柱香,想必薛老夫人是极伤心的。”
秋痕一身大理寺的官服不便上前,便交代了红菱跟着。
既是白事,那不拘谁来了都是不能拦的,薛府一众人并不认得何醉,可见到她却还是规矩的递上三炷香。
“薛老爷一路走好。”定要一路不停歇的走到十八层地狱去。
何醉垂首低拜,眼中是浓浓的嘲讽。
烟香缭绕,乌黑的木棺平放在大厅中央,满目白幡,薛府倒是没有一丝何醉当年来时的模样了。
她收起了眼中的嘲讽,直起身子转了一圈,目光定在满头白发的薛老夫人身上。
“薛老夫人?”
薛老夫人点头致意:“正是老身,不知姑娘……”她话未说完突然住了嘴,失神的盯着何醉伸出扶她的手,那上面一道小小的月牙疤痕清晰可见。
何醉见状也不遮掩,只伸出右手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疤痕。
这疤原是她小时伤的,当年她刚会走动时瞧见她哥哥腰间的匕首稀罕的不行,想着要是能用这个解剖定是锋利无比,便趁着她哥哥不注意偷偷拔了出来,只她当时年幼以为动作已经够轻了,却还是被何清泉第一时间发现。
她脑子一抽不知怎么的就往左手里放,霎时间血流如柱便染红了嫩黄的裙衫。
何清泉面色煞白,抱起她就去寻药,只是伤的实在太深便留了这么一道疤,不过好在没伤着筋骨,倒也不影响什么。
此事后来被薛老夫人知晓,她满脸不悦的看着何母道:“姑娘家处处金贵,怎可留疤?我回头去寻些上好的祛疤药送来,以后可万万要小心。”
说罢还点了点何醉的额头:“小皮猴,这下可晓得厉害了?以后可再不能如此顽皮。”
只是最后何醉没等来薛老夫人的药,便被朝廷着急忙慌的赶到汝州去。
何醉想到此定了定神开口道:“薛老夫人节哀,在下乃大理寺仵作何醉,得知薛府之事便特来上柱香,叨扰了。”
薛老夫人眯着眼睛道:“原是何姑娘。”
何醉稍稍低头轻声道:“虽是夏日炎炎但晨间依旧清凉,红枣羹生血暖胃,薛老夫可命下面的人做来饮用,切莫伤心过度。”
“听来不错,只是不知这红枣羹做法如何?”
“说来倒也简单,不过去皮去核碾成泥,再加入白云朵少许,稻米少许,只有一样,枣儿已是极甜,万不可另外加蜜,否则便甜腻无法入口了。”
薛老夫人衣袖中的手轻颤:“那倒不妙,老身是极嗜甜的。”
何醉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似是嘱咐又似告诫:“蜜是好东西,可多食成伤,老夫人年纪大了些,总是要忌口的,否则岂不是让后辈人伤心难过?”她说罢压了压腰声音轻到只能让薛老夫人一人听见,“苦尽甘来,自然也不需要蜜糖来抚慰了。”
薛老夫人差点没忍住泪洒当场,紧紧握着何醉的手声线发颤:“何姑娘此言极是,极是。”
何醉最后踏出薛府时嘴角挂了一丝极浅的笑意,让在府外等她的秋痕有些疑惑,何姑娘今日似乎笑了两次?
漫天夕阳,将何醉的面庞映的微红,瞧着比往日少了几分沉静。
秋痕耳力好,听到身后的脚步转头看去。他眉眼微松不熟不淡的行了个礼:“盛大人。”
盛文浩点头:“秋大人。”他说罢侧头看向何醉,不甚热络的问了一句,“这位便是大理寺新来的仵作?”
秋痕抿了抿嘴角点头:“不错。姑娘不若先行上马车?”最后一句却是对何醉说的。
何醉不知盛文浩是何人,但看着秋痕一副不想与他攀上关系的模样自然也不会拒绝,点头道好。
盛文浩见状冷哼一声:“倒是护的紧。”说罢甩袖带着小厮进了薛府。
何醉在马车上不经意问了一句:“这位盛大人是……”
红菱得了韩绪的交代照顾何醉,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隐瞒:“盛大人是督察院右副都御史,师承李梁李大人,李大人是朝里出了名的一根筋,这位盛大人旁的不说固执倒是学了个一等一,看谁不顺眼便一道折子参上去,是以咱们王爷对他也是头疼得很,平时轻易不去招惹他。”
何醉闻言挑了挑眉,让韩绪怕?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摄政王嘴巴自然是不及言官,且大晏朝又有不杀言官的传统,别人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韩绪终究不是那种无脑武夫,按理说红菱的话真的有几分可能。
可是,她细细回想方才秋痕的状态。秋痕在外面时时都保持着高度警惕,尤其是跟在韩绪身边时,便是四周没人也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像是会突然飞出一个人刺杀韩绪似的。可就在刚才盛文浩出现的时候,秋痕虽面色不变但身体竟不自觉的有两分放松,那是一种感觉上的不同,若不是她习惯性观察身边的人,一定也是发现不了的。
若是韩绪和盛文浩真如红菱所言,那秋痕的状态绝不会如此,至少不会露出松懈之色,即使是十之一二。
她靠在轿厢上闭目养神,韩绪要是没点秘密那才不正常。
车帘被微风掀起,丝丝斜阳笼在何醉的脸上,她竟有些昏昏欲睡,朦胧中就想起刚才在薛府的场景。那红枣羹是当年她母亲常做给外祖母的甜羹,她在一旁看得多自然就记下了,今日的欣喜实在是无法遮掩才暴露少许,她嘴角轻勾,这样也好,她与外祖母相互挂念,总好过孤零零的两人。
薛府,薛老夫人内室。
薛老夫人颤抖着手抓着贴身嬷嬷:“春弦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对吗?”
双鬓沾满银霜的嬷嬷闻言眼眶满是泪花,但还是坚定地点头:“奴婢听到了!”
“是我的小清雨,是我的小清雨啊!”薛老夫人伸手比划着,“当年,她还这么大点,如今……如今……”竟是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春弦嬷嬷上前替她擦泪,满口的安慰:“表小姐如今已是亭亭玉立,听门口的阿财说,就连大理寺的秋大人都对她恭敬有加,想必是……”想必是没吃什么苦?春弦哽咽失声,好好的官家小姐去做了仵作,怎的会没吃什么苦呢?
薛老夫人捶胸顿足:“都怪我是个没用的,叫我的小清雨吃了大苦!”她说罢猛地站起身,险些撞倒了一旁的春弦,接着恨声道,“混账薛正,若不是他,婉儿一家子怎会遭此大难?他一命呜呼就想了却前尘事,那不能够!”
春弦忙上前搀住她的胳膊,猜测道:“老夫人,你莫不是想……”
“当年我没用,便是设法救婉儿一家可终究是晚了一步,可薛正要想清清白白的走是万万不能的!”
“老夫人不可!”春弦忙打断她的话,“老夫人您道老爷为何是被大理寺秘密送回而不是如平时命案那般毫不避人?”
她看着薛老夫人眉心微蹙就知道下面的人定没来得及告诉她实情,便一丝隐瞒也没有的全部说了出来:“听闻那正是表……何姑娘的决定,您再细想,何姑娘心中之恨并不比您少半分,她此举又是为何?”
“是……为了薛府?”
春弦点头:“薛府如今能让她顾忌的除了您与几位少爷小姐的前程还有什么?”
薛老夫人定住了脚步满脸的心疼:“我谁都不怕的,便是拼了这老脸……”
“老夫人想岔了,您若是此时宣扬老爷之事,岂不是枉费了她一片苦心?”春弦扶着薛老夫人坐下,“奴婢知道您是欢喜坏了才不知该如何做好,依奴婢看,她此行归来定是有大事要做的,老夫人且等着看,以后有的是您疼她的时候呢!”
薛老夫人这才冷静下来,方才是喜不自胜,想到前厅那混账做过的事就一时上头,可冷静下来细想刚才着实不该。
她谨慎的伸头瞧了瞧窗外,见丫鬟小厮都远远候着才放下心来:“既如此,我们该要替她多多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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