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踢着小短腿,跑去找楚婉。

    第一次见到楚婉,岁岁就喜欢她。

    姐姐长得多好看,谁不喜欢好看的人呢,小团子理直气壮。

    “知青姐姐吃糖葫芦!”岁岁伸出小手,将糖葫芦递过去。

    楚婉笑了,蹲下来问道:“岁岁舍得吗?”

    安年板起小脸。

    果然,她记住妹妹叫岁岁了!

    但好在爸爸在,顾爸爸是营长,平时专打敌人,如果对方真是坏人,肯定不会让她得逞。

    “舍得哇!”岁岁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我吃饱啦!”

    楚婉站在原地,抿了抿唇,低头看着手中的糖葫芦。

    金灿灿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有点热,楚婉纤细白皙的手指握着糖葫芦的棍子,看了好久。

    夏风拂过楚婉的脸,将眉间的发丝吹开。

    她轻轻咬了一口糖,原本是斯斯文文的,可山楂球好大,还是得一口吃进去才痛快。

    甜津津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好吃吗?”岁岁歪着脑袋问。

    “好吃。”楚婉柔声道。

    顾骁站在原地看她。

    汪美茹就这么眼睁睁地盯着顾营长和岁岁。

    自己想要尝一尝的糖葫芦,被岁岁献宝一样递给楚婉,安年也不生气,随她们去。

    汪美茹抿了抿唇,她也好久没有吃零嘴了,真羡慕。

    她按捺着心底的不快,尽量不在莫奶奶面前表现出来,但还是忍不住,直勾勾地看着楚婉。

    楚婉穿着老式人民服,这色泽单调样式老土的衣服,是自己平日里压根看不上的,可她却丝毫没有被这样的沉闷所掩盖,相反,她蹲在岁岁面前时唇角的笑靥、眼底闪耀的星光,使得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汪美茹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这孩子被人宠坏了,一个不如意就会大哭大闹,肯定会欺负楚婉的……可是,她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这一刻。

    楚婉好像和岁岁很熟悉,小团子歪着脑袋时,她也故意歪了歪脑袋,还伸出手,点了点孩子的小鼻尖,之后转而望向顾营长。

    炎炎夏日,令汪美茹烦躁不安。

    树荫底下,顾营长和楚婉站在一起,他颀长挺拔,而她娇小玲珑,她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只觉得这一幕很刺眼。

    般配又刺眼。

    在顾营长面前,楚婉有些局促。

    看着她红成苹果的脸蛋,顾骁突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摸了摸鼻子。

    “这是我家。”楚婉没话找话,“我搬家了,原本不住这儿。”

    顾骁说:“我知道。”

    这话音落下,两个人就僵在那儿了。

    楚婉:……

    他知道?

    虽然村民们都对她分家的情况很关注,但他是顾营长,也关心这些小事吗?

    顾骁:……

    他这话让人家怎么接?

    他咳一声,严肃道:“好,你忙吧。”

    楚婉立马点头:“您走好。”

    安年站在一旁,暗中观察。

    他俩在干什么?

    “岁岁,走了。”顾骁说。

    小团子可不满了。

    爸爸走就走嘛,为什么要带着她一起!

    岁岁依依不舍的,转头轻轻摆了摆小手:“知青姐姐再见。”

    “再见啦。”楚婉说。

    等到目送这一家三口离开了,楚婉才重新回屋拎起被单。

    岁岁还是很可爱的,但希望这孩子下回来的时候,别带她哥和她爸了。

    楚婉扑好被单,准备把从聂家灶房带来的瓶瓶罐罐摆好。

    这会儿一抬眼,才发现汪美茹仍旧站在原地,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她招呼一声:“美茹,你过来帮忙吧。”

    汪美茹生无可恋地回来。

    这破茅草屋没灶房,灶台在屋外,她帮忙把铁锅拿到外边,一回来,看见楚婉在整理调味料。

    汪美茹:……

    连盐巴都能分出四分之一带走,楚婉是真不让自己吃亏。

    “婉婉,你怎么认识顾营长?”她装作不经意地问。

    楚婉哪能提起那天“爬床”的事,便说道:“我认识他女儿。”

    汪美茹这才松了一口气,语气都轻快不少,叮嘱道:“婉婉,顾营长这人狂妄自大,脾气还特别坏,下次见到他,你记得有多远就离多远。”

    话音落下,汪美茹也算放心了。

    她真糊涂,顾营长是军官,他高大英俊,家世还这么好,就算带着两个孩子也不难找媳妇,怎么可能看得上楚婉?

    ……

    楚婉走后的第一天,聂家静悄悄的。

    聂老头就像是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坐在炕上,一根接着一根抽旱烟。

    陈秀娥则站在灶房,看看红薯袋,看看粮橱,半晌没回过神。

    楚婉真走了。

    自己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她咋能真走呢?

    一想到从今往后自己得洗衣做饭,陈秀娥悔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爸、妈,事到如今,就只能先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过了。”聂慧慧说道,“弟弟还小,你们得供他上学,总是吃老本是不够的。以前咱村是体恤你俩,看在爸是退下来的老干部份上,粮食才管够,再加上楚婉还挣工分,你们的日子才能过下来。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分家的事一闹,连村干部都批评你们,以后你们俩……”

    见大女儿这为难的表情,聂老头的心情更沉重了。

    他知道她还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以后他们聂家就两个老的,日子不好过了。

    “你弟那边——”陈秀娥一开口,就被打断了。

    “我已经嫁人了,就算挣钱,也得放在自家花。你让我供弟弟上学,绝对不可能。”聂慧慧连想都没想,“要真让我每个月补贴娘家,婆家让建民和我离婚咋办?你们总不能只顾着小弟,不管我的死活吧?”

    陈秀娥被女儿堵得哑口无言。

    “这样吧,你和大队商量一下,以后回去上工,挣点工分。”聂慧慧说,“以前聂勤挣的钱都往家里寄,你们攒了这么多,供小弟上学不是问题,只要把粮食挣到就行了。”

    “我去上工?”陈秀娥震惊道,“和我一个年纪的老太太都不上工了,最多只是去纳鞋底!”

    聂慧慧皱了皱眉头:“那怎么办啊?谁让你们把楚婉作走了。”

    陈秀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们家过去可风光了,老大和老二都是国营单位的员工,吃供应粮的,老三年纪还小,聂老头看不上村里的公社小学,非要把他送城里念书。

    当时谁提到他们家,不是比起大拇指?以他们家这条件,就算是娶城里知青,也不算高攀的。

    可是他们聂家,过去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落魄。

    楚婉分家这一出,让她和聂老头被戳着脊梁骨骂,说楚婉晦气克夫的是一批人,如今骂他们刻薄的也是同一批。

    村民们都是墙头草,一吹就倒,这会儿,他们倒到了楚婉那一头。

    自己都这把年纪了,真得重新回大队上工吗?

    陈秀娥的心里不是滋味,忍不住开始抹眼泪。

    看着老伴这副模样,聂老头的心里头堵得慌。

    这日子恐怕要越来越难过了,要是能把楚婉给哄回来就好了。

    ……

    接下来一连数日,村民们念叨的大多与楚婉以及聂家人有关。

    听说,村口那家茅草屋这两天可热闹了。

    先是聂慧慧去找楚婉,让她看在聂勤的份上,回来照顾老俩口,被拒绝了。

    再是陈秀娥去闹,说小寡妇没良心,丢下他们二老不管,正好妇联主任经过,把这恶婆婆批评了一顿。

    最后出马的是聂老头,聂老头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根拐杖,故意走得一瘸一拐的,看来是准备扮可怜。只可惜,他站在外头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来开。

    谁都没料到,柔柔弱弱的小寡妇居然这么不好说话。但是再转念一想,也是情理之中的。毕竟楚婉是城里来的知青,知青念过书,有自己的主见,哪能一会儿一个主意。

    至于聂家人说楚婉太绝情,根本没多少人理会,毕竟村民们当时在村委会外边都听清楚了,是聂家人自己要分家的!

    分家就是分家,聂家人请不回小寡妇,就只好再想别的法子。

    因此在楚婉离开的第三天,大队社员们诧异地发现,陈秀娥居然来上工了!

    陈秀娥扛着劳动用具到的时候,老脸涨得通红。

    但很快,她的脸更红了。

    是被太阳烤的。

    火辣辣的烈日下,大家都在辛勤劳作。

    收麦、锄草,谁都没有闲着,豆大的汗珠往下洒,陈秀娥嚷嚷着自己有多命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发现这一闹,居然更热了。

    ……

    陈秀娥太久没吃苦了,不一会儿工夫就累得嘴唇发白。

    她放下镰刀,找了树荫底下的位置想要去乘凉。

    可陈秀娥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见记分员一声呵斥。

    “陈秀娥!别偷懒!”

    她都这把年纪了,还被一个年轻同志直呼大名,顿时耳根子都红了,低头蔫蔫儿地干活去。

    而这一转身,陈秀娥就正好看见了隔壁地的楚婉。

    楚婉边上的都是知青。

    与真正的农民相比,知青是很好认的,看着就是做不惯农活的体面样子。

    而奇怪的是,即便是在知青堆里,楚婉仍旧特别出挑。

    楚婉戴着一个边沿宽大的草帽,草帽底下,巴掌大的小脸又白又嫩,半点没被晒黑。她也累,脸颊都被晒得发红,但还是看着细皮嫩肉的样子。

    忙活了好一阵之后,她走去大树边,拿起自己的水壶,打开盖子,仰起脖子喝了几口。

    小寡妇连喝水都是慢条斯理的,唇边有水珠滑落时,用葱白的指尖轻轻擦去,再重新将水壶放回原位。

    陈秀娥板着脸看了许久,等回过神时,才发现盯着楚婉看的不仅仅是自己。

    还有好几个大汉。

    陈秀娥冷哼一声,看着他们这虎视眈眈的样子,估计她一个人住,日子不一定好过。

    小寡妇咬牙撑着呢!

    “知青姐姐!知青姐姐!”突然,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跑过去。

    陈秀娥问边上人:“这小娃娃哪来的?”

    “好像是谁的孙女来着。”有人说道。

    陈秀娥笑了。

    这才分家没几天,就打算给人当后妈了?不对,是后奶奶!

    她都要同情楚婉了,才二十岁的年纪,嫁过去直接当奶奶,那男人得有个五十岁了吧?

    也是,谁让她是个寡妇呢,还想嫁得多好?

    “哦,想起来了,小丫头是顾营长的女儿。”对方又说。

    陈秀娥正笑得开心,忽然嘴角一僵。

    顾营长的女儿?

    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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