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家属院里家家户户也都收拾好准备休息了。
方主任从厨房出来,给爱人端了一杯热茶,一脸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梁副团长看她,随口问道:“在担心岁岁?”
梁副团长和方主任的年纪都不小了,前些年女儿结婚,家里冷清了不少。就在她念叨着没劲的时候,顾骁带着岁岁和安年来到军区。
那时岁岁才八个多月大,安年四岁,顾骁白天没法照顾,就把他们往家属院的托儿所送。
托儿所里就压根没岁岁这么大的孩子,方主任每次经过,就听见小婴儿“哇哇哇”的哭声,怪不忍心的。
后来她就提出,让家属院的嫂子们平时有空也去托儿所转转,搭把手。
这三年的时间,小家伙大部分时间是待在托儿所的,但基本上,晚上方主任帮忙接回来之后,都是顾骁自己照顾。
他不是会哄孩子的人,只是尽力将岁岁拉扯大,可付出的时间和心力,家属院里谁都看得见。
“两个孩子怪可怜的,幸好有顾营长,纪同志要是知道了,肯定也放心了。”方主任说道。
提起牺牲的纪连长,夫妻俩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梁副团长沉默片刻:“你刚才说岁岁怎么了?”
提起岁岁,方主任无奈地笑了一下:“早上刚拿到房子的备用钥匙,我想着带岁岁去看看,顺便帮忙整理一下。正好家属院几个嫂子经过,就逗岁岁,说她一个人睡这么大的房间,晚上被大野狼叼走怎么办?”
“胡闹,哪有这么吓唬孩子的!”梁副团长说。
“就是啊,岁岁以前都是一人一个屋的。被嫂子们一逗,马上就委屈兮兮地哭了……”方主任说道,“当时我就说她们了,可也不知道这会儿岁岁会不会闹,要是孩子越想越害怕,该多可怜啊。”
岁岁长得粉雕玉琢,还圆圆的,像年画里的小人儿似的,谁见了都喜欢她。
只不过,孩子从小到大总是被逗,别人逗哭了她,又给一颗糖果或是其他好吃的,时间长了,小不点就爱用哭闹发泄自己的不满,反正还是有人来哄的。
正是因为这样,家属院里都在传,说岁岁这孩子被宠坏了。
“真闹了,顾骁能哄得了不?”梁副团长说,“要不你去看看?”
“我怎么看啊,人家媳妇第一天来,我这大晚上的突然去敲门,不是让小俩口难为情吗?”方主任说,“我别的不怕,就是担心这新媳妇不愿意给人当后妈,被岁岁闹一闹,会嫌弃。”
方主任还记得,岁岁倔,小时候一哭,到大半夜都不睡。
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闹腾得厉害了,肯定是没耐心的。
小俩口刚结婚,正是腻歪的时候,被岁岁一打扰,谁能高兴得起来呢?
也不知道岁岁会不会哭一整宿。
她现在恨不得赶紧到明天早上看一看小家伙的眼睛会不会肿成核桃。
太愁人了。
……
夜深了,楚婉躺在岁岁的小床上,温柔地拍拍,哄她睡觉。
可是小团子眼睛瞪得像铜铃。
因为楚婉姐姐好香,还软软的,窝在她怀里可太幸福了,根本舍不得睡!
“楚婉姐姐,岁岁一个人睡觉害怕。”岁岁的两只小手圈着楚婉,小小声告状,“坏蛋哥哥还笑话我。”
楚婉这才知道,刚才岁岁为什么非要将自己拽进屋。
不过,一个说哥哥是坏蛋,一个说妹妹是笨蛋,这俩孩子是认真的吗?
“可是我好羡慕岁岁。”楚婉说,“我小时候都没有自己的房间呢。”
岁岁睁大眼睛。
没有自己的房间吗?
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顾爸爸就已经让她自己一个人在小房间睡觉了。
“我以前都是和姐姐一起住的。”楚婉笑道,“一开始只有一张床,我和姐姐慢慢长大,都觉得挤,夏天热,我就睡在地上。后来冬天冷,可是我们分开睡之后,就不习惯再挤在一块儿了,爸妈就在房间角落给我添了张小床。”
岁岁眨巴着漂亮的杏眼:“为什么你睡在地上哇?”
楚婉失笑,对啊,为什么要她睡在地上?
小时候的她,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后来父母添了床,她高兴极了,更是没想过,为什么自己睡的床这么窄,连翻个身都难,姐姐却可以躺得安安稳稳的。
原来偏心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此时另一边,顾骁躺在床上,隔壁小房间里她们的声音传来。
两天的时间,他搭了将近三十小时的火车,一开始是急着去接她,回程时又因她心绪不定,几乎没合眼。
刚才听着岁岁屋里传来楚婉哄孩子时轻柔的声音,他困意来袭,却因她提起自己童年的遭遇,心揪了一下。
孩子无法选择父母,她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早已不懂反抗。
在宁玉村站出来要求分家时,应该是真的忍无可忍。
此时的顾骁,对她只有心疼。
“楚婉姐姐,不要不开心。”岁岁稚嫩的小奶音再次传来,软乎乎地说,“以后岁岁保护你,每天抱着你睡觉!”
“好。”楚婉轻笑。
顾骁:……
除了心疼,又多了些别的东西。
比如,想要拎着岁岁肉乎乎的小肩膀告诉她,不要再跟他抢媳妇了!
……
楚婉习惯早起,第二天一早就醒了。
她起来的时候,岁岁还在睡,趴在床上,圆脸快要压成小圆饼。
楚婉换好衣服,经过顾骁房间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出门了,床铺理得整整齐齐,被子还叠成豆腐块大小。
他的床尾摆着一张纸条,让她好好休息,方主任会送孩子们上学。
她拿着脸盆去洗漱,过了好一会儿,孩子们才起来。
“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
岁岁跑过来,身后还跟着安年。
两个孩子都已经穿戴好,尤其是岁岁,连辫子都梳了,只是小小的冲天辫有些随意,脑袋瓜子一晃,小碎发就跟着“哗哗哗”往下掉。
“早上好。”楚婉对两个小朋友笑了笑,蹲下身捧着岁岁的小脸蛋,“是谁给你扎的小辫子呀?”
“是哥哥。”岁岁指了指安年。
“把梳子给我吧。”楚婉实在看不下去。
等岁岁迈着小短腿跑了个来回,将梳子递上之后,楚婉坐在凳子上,开始给小团子梳辫子。
她的手很巧,动作也轻,给岁岁绑了一对可爱的麻花辫。
安年看着楚婉,不是凶巴巴的,但也没笑,只是悄悄打量她。
上次食堂阿姨说,后妈是最可怕的,会在家里没有其他大人的时候,偷偷打骂小孩。
可是他观察过了,就算顾爸爸不在家,她对他们的态度,还是一样的。
楚婉注意到安年审视的目光,回头看他。
可是两个人一对视,他就把脑袋转过去了。
别别扭扭的小孩子。
等到重新梳好辫子之后,岁岁跑到镜子面前看了看,发出一声感叹:“好漂亮哇!”
楚婉失笑:“下次给岁岁买漂亮的头绳。”
小胖娃歪了歪脑袋。
太期待啦!
楚婉没养过孩子,但也知道一大早该给他们做早饭。
只是她刚走到饭桌边,就看见一个个铝制饭盒。
顾骁连早饭都给他们准备好了,是从食堂打来的。
岁岁边啃着馒头,边告诉楚婉,平时爸爸都是很早就出门,而他们起床之后则先吃早饭,吃完早饭再去找方阿姨。
楚婉又问了他们晚饭都是怎么安排的。
原来下午放学后,方主任会留两个孩子在自家吃,但顾骁不会留在他们家打扰,只在食堂简单对付一顿。
“家属院里其他人都是在食堂吃午饭和晚饭的吗?”楚婉问。
问题超纲,岁岁不知道了,只好看哥哥。
安年低下头。
正当楚婉以为这孩子不会搭话时,居然听见他开口了。
安年闷声道:“其他人在家做饭。”
“哥哥怎么知道?”岁岁眨眨眼。
“别人家里厨房有哐哐当当的声音。”安年说。
“哥哥好厉害!”岁岁拍拍小手,看向楚婉,像是在找赞同。
楚婉忍不住笑了:“对啊,好厉害。”
安年被夸得有些难为情,耳根子红红的。
这就很厉害了吗?
因为他是大孩子呀,当然什么都懂。
……
另一边,大中午的,楚家都快要吵翻天了。
“楚月,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都还没打听清楚,就把工作辞掉了?”郑松萍的声音陡然抬高,颧骨也跟着抬起来,脸色难看,“我提早退下来,又到处托人找关系,费了多大的劲才把这工作留给你,你说不干就不干了?”
楚月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火气也上来了,站起来说道:“俊伟跟你们提结婚的时候不是都说清楚了吗?我以后要去俊伟那边的,制钉厂这边的工作只能不要了。再说,就算去了军区,也能找到工作,我好歹是高中生,又不是不优秀,你怕什么?”
停顿片刻,她又语气讥讽道:“还是楚婉好,没工作就没顾虑,早知道当年我就选下乡了,才不和你们做戏抓阄!”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甘示弱地瞪着郑松萍。
郑松萍被噎了一下:“能一样吗?你去部队能和楚婉一样吗?她安安稳稳的,你这是穷折腾!你和俊伟要是早把情况告诉我,我根本不会同意你嫁!现在才跟我说随军的条件,你想气死我!”
“那就不嫁啊。”楚月一副洒脱的样子,“你上整个大院都说遍了,现在不让嫁,就自己去解释好啦。”
话音落下,她拿了自行车钥匙,转身就出门,走的时候还“砰”一声,把门甩上。
关门声太响,郑松萍的心咯噔一下,“腾”一声站起来就要往外冲。
“再过三天就要结婚了,现在让我去跟大院里的人解释,人家怎么笑话我们?我看她是成心的!”
楚景山拦着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月的脾气,随她去吧……这孩子从小到大都聪明,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再说了,一开始不知道小婉对象的军衔时,你对俊伟也是满意的,现在怎么就——”
其实他们都知道,年纪轻轻的祁俊伟已经成为排长,已经很优秀了。
可人和人怎么比呢?排长和营长,又怎么比呢?
“你还有脸跟我提楚婉。”郑松萍把脸拉下来:“当初你把她接回来是膈应我,现在她都二婚了,还是膈应我。”
楚景山没再吭声,有些恍惚。
想到二十年前发生的一切,他只觉得就像是一场梦。
……
楚月跑出门,直接去找了祁俊伟。
祁俊伟这趟回来,是用了探亲假的,准备等婚事办完之后再回去,要不然下次再回来就难了。
一看见他,楚月就将自行车放到一边,飞奔过来。
祁俊伟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没吃饭吧?”
两个人找了一间国营饭店吃饭。
虽然津贴算不上高,但祁俊伟就是想给楚月最好的。
服务员将他们点的菜端上桌,看见楚月居然在掉眼泪,而祁俊伟则在一边手足无措,担忧地看着她。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我妈骂成这样呢。”楚月说,“我妈嫌弃你这条件,说我将来一定会吃苦的。”
祁俊伟的眉心拧了拧。
他的脸色不这么好看了,却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我们说好的,不和你妹妹家比。军区大院是专门为军人提供的,但人多房少,像我这年纪的,有几个能分到家属房呢?小月,虽然现在会让你受一点委屈,可我才二十五岁,只要再往上升,不就能让你随军了吗?”
一大早的,楚月和郑松萍吵架,主要是为了随军的事。
实际上,那天她没说,她是没资格随军的。
祁俊伟的级别不够,她最多只能得到每年的探视机会,隔段时间去军区陪他在宿舍里待个十来天而已。
至于辞职,实在是她性子张扬,和单位里的几个工友合不来,一气之下,就先斩后奏把工作辞了。
可不管是随军问题,还是工作问题,都只是暂时的,如祁俊伟所说,他的级别会越来越高,他们俩迟早会搬去军属大院的。
“俊伟,虽然我妹妹不是那样的人,可我还是怕她笑话我。”楚月说,“你一定要争气,不要让我低人一等,也别让我妈嫌弃你,行吗?”
楚月向来意气风发,很少像现在这样多愁善感。
她希望楚婉过得好,可要真比自己好,又为自己感到委屈。
祁俊伟的眸光沉下来,握住她的手:“相信我。”
服务员吃完瓜,跑到后厨去。
“慧慧,你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聂慧慧抬起头:“你记得我之前那个弟妹吗?”
“小寡妇?”对方笑道,“经常听你提起,不是说改嫁了吗?”
“是改嫁了,嫁给一个军官。”聂慧慧说,“我知道那军官,小时候见过几次,昨天听我妈说她跟他随军去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你看外面那一对,他俩多体面,那女同志居然为不能随军哭。可楚婉居然轻轻松松就随军了,我现在才知道,她这二婚嫁得有多好。”
后厨几个人互相交换一下眼神。
人家二婚嫁得好,跟她有什么关系,要她酸成这样?
聂慧慧却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只是发着呆,一个劲叹气。
昨天回村,她才知道,村子里出了很多事。
知青汪美茹被劳改干部抓走,送去农场劳改了。另外一个知青傅贤光则从后山摔下,虽然当时就送到医院,可医生说他的腿算是彻底废了。
但这些都和她无关,她在意的,是自家的事。
她父母现在过得不容易,不光被村民们戳脊梁骨,两个人一把年纪还得上工挣工分。照这样下去,他们可能供不起小弟念书了。
当初小寡妇在家的时候,家里什么都好,现在走了,怎么就变得一团乱呢?
……
顾骁放心不下楚婉,中午抽空回来了一趟。
谁知道赶回来一看,她却不在。
她人生地不熟的,迷路了还知道回来吗?
顾骁立马出门去找,好在他刚快步迈出小院,就扫见一道娇小身影。
大院里,几个嫂子们坐在一起摘菜闲聊。
楚婉搬了小板凳,坐在她们之间,仰着白净小脸,认真听她们说在大院的生活。
托儿所几点接送、买菜该去哪里、食堂打饭要注意什么……
她们热情地传授经验,她则乖乖记下,道谢的时候笑容还软软的。
“小楚,你自己连份工作都没有,在家里洗衣做饭的,去打个饭买个菜还得跟家里男人打报告。你得跟顾营长说,以后你当家,让他把钱啊、票啊,都放你这儿。”蒋嫂子说道,“这可没啥不好意思的,俩口子过日子就是一条心,你的脸皮不能这么薄。”
“他已经给我了呀。”楚婉说。
“啊?”几个嫂子异口同声,“这么快就给了?”
楚婉软声道:“存折还有一些票券,都放在我这里了。”
几个嫂子原本还以为以顾营长的脾气,什么都喜欢自己拿主意呢。没想到才结婚第一天,连财政大权都交了。
大家一听,感慨起自己当年刚结婚时可闹了好久,才拿到钱的。
还有人问楚婉,是怎么闹的,得回去教教自己闺女。
楚婉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她就没闹过,是那天在火车上,他说自己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让她拿着工资、补助和票。
他还说以后这一切就由她管着了,看见什么都尽管买,不用省。
几个嫂子都这年纪了,一眼看楚婉,就知道小姑娘性子单纯,没多少心眼。
蒋大嫂出了名爱打听,这会儿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小楚,顾营长存折里有多少钱啊?”
楚婉眨了眨眼。
她知道这可不兴往外说呀!
几个嫂子还以为小姑娘好糊弄呢,打听了好半天,最后发现她在打马虎眼,才将这话题跳过。
就在这时,蒋嫂子余光一扫,看见顾营长高大的身影。
“看谁来了。”她推了推楚婉的臂弯。
楚婉看见是他,站起来时声音软软的:“顾营长。”
顾骁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对楚婉说道:“回家吧。”
“好。”楚婉抱起小板凳,和大家打了一声招呼,小跑着追上他的脚步。
顾骁将她手中的板凳接过来。
两个人走远了之后,他低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顾营长啊。”楚婉说。
顾骁:“你猜她们现在在聊什么?”
楚婉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距离远了,不能完全听清嫂子们说什么,但大致能听到一些。
她们在说——
小俩口是不是不熟?
楚婉埋着脑袋,顿时懊恼了。
“以后叫我名字。”顾骁说。
楚婉张了张嘴,过了好久,才试探着说:“顾、顾骁?”
顾骁:……
他喊“媳妇”烫嘴,她喊他名字也烫嘴。
不过,就这么简简单单两个字,熟悉的领导和战友都是这么喊他的,怎么到她口中,就变得好听了。
……
楚婉一直以为顾骁算不得体贴的男人,家属院的嫂子们也都是这么说的。
可没想到,他这会儿特地回家一趟,就是为了带她去食堂吃午饭。
是怕她饿着吗?
楚婉回房拿了票,跟着他出门。
这个点,部队食堂里有不少人,食堂阿姨在打饭,给的料很足,菜色也是色香味俱全。
“小姑娘,够不够?”食堂阿姨问道。
长达一年的时间,楚婉面对的都是鄙夷和戏弄的目光。
他们小寡妇长,小寡妇短的,就仿佛这才是她的名字。
可现在,不会有人再那样喊她了。
突如其来的善意让楚婉不太习惯,她软声道:“够吃啦。”
小俩口将饭盒端到空位上,面对面坐下来。
楚婉胃口不大,慢条斯理地吃着,抬起眼时注意到,他并不像食堂里其他人那样狼吞虎咽的。
她想起岁岁说的,他平时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解决,而家属院里其他人都会自己做饭的。
所以,是吃腻了吧。
“我今天打听到在哪里买菜了。”
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顾骁抬起眼,听见她用商量的语气问:“以后我们家也开伙好不好?”
顾骁喜欢听她说“我们”。
在此之前,他从未有哪一刻觉得,“我们家”这三个字,被赋予这么与众不同的意义。
“你会做饭吗?”他问。
“会啊,以前在聂家,都是我做饭。”提起自己在宁玉村的过去,楚婉不太自然,垂下眼帘,“会做的。”
顾骁看出她的黯然,故意将话题从聂家绕开,和她商量起做饭的事。
两个人凑得近了些,小声讨论。
忽地,楚婉余光扫到不少人盯着他们这个方向看。
她眨了眨眼,一下子意识到什么,立马弹开,谨慎地说:“靠这么近,会不会影响不好?”
“不会,又不是旧社会。”
楚婉悄悄回头,看了大家一眼,漂亮的眉拧了一下,小声嘟囔:“那他们为什么一直看过来?”
“因为你好看。”他低声道。
楚婉一怔,随即脸颊“唰”一下就红了。
他是怎么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这样的话的?
像是怕她不信,他的语气更加坚定:“真的。”
楚婉更难为情了,低着头,像个害羞的小媳妇,默默数米粒。
顾骁再也忍不住,唇角上扬,眼底染了笑意。
食堂里的战友们:!!!
……
家属院的嫂子们是真的闲。
楚婉被顾营长带回家的时候,她们看着,后来被带出去吃饭,她们看着,现在带回来了,还是看着。
虽然小俩口在外形上特别登对,但走在大院里不腻歪,还是隔着一定距离的,而且交流也不多,老嫂子们交换眼神,心中有数了。
他俩是真不熟。
等顾营长和楚婉一起进了屋,她们开始窃窃私语。
“小俩口刚结婚,怎么都不打情骂俏的?”
“小楚虽然好看,但话少,而且是农村小姑娘,应该没念过什么书,和顾营长聊不到一块去。”
“是啊,顾营长有文化的嘛。”
“我和我们家那口子,聊啥都能聊个大半宿。小楚虽然是个漂亮的小媳妇,但两个人要是没什么共同话题,平时家里死气沉沉的,也没啥意思。”
楚婉不知道家属院的嫂子们在聊什么,一进屋就开始整理。
行李箱里的衣服还没拿出来呢。
顾骁没有午睡的习惯,回来就是想看看她,这会儿就在边上陪着。
他们的房间里有一个大衣柜,他将她的行李箱提进来。
那天他去北城接楚婉,房子分下来,后勤处的同志就帮忙把他的东西整理好,搬过来。
因此现在衣柜里都是他的军装,挂在衣架上,整整齐齐的。
顾骁想小姑娘的衣服总是多一些的,就打开衣柜,腾出位置。
楚婉打开行李箱的时候,看见他正站在那里收拾衣柜。他将原本挂得平整的衣服取下,随意叠了一下,把衣架留给她。
“衣架不够了,过几天我们一起去买。”他说。
楚婉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衣架,将自己的小裙子挂在上面。
下乡前,楚月最爱买衣服,穿到的机会不多,看腻了就送给她。
的确良衬衫、百褶裙、布拉吉,都是最时髦好看的款式。
楚婉一将整理好的衣裳递过来,他就会伸手,把衣裳挂在衣柜里。
不一会儿工夫,衣柜里的色彩就不这么单调了,像是这个家,终于有了女主人。
“没了吗?顾骁问。
楚婉低头看了一眼行李箱,轻声道:“还有一点,我自己来。”
“我帮你。”顾骁走过来。
行李箱里剩下的,是一些小件的衣服。
他低着头,随手拿了几件,刚要帮她装好,却听楚婉突然着急地开口。
“不用,我自己来!”
“你够不到。”
楚婉上前扯了一下,但他没松手。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这么客气。
顾骁只管拿着一叠衣服往衣柜走。
这时,大手触到柔软的布料。
顾骁低下头,才发现被塞在夏装里的,是一件带着小碎花的内衣。
滑软的布料,和部队发的服装触感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怔愣时,楚婉已经扑上来。
他们离得很近,他能看见她的发顶,垂眸时,她的睫毛轻轻颤动,脸颊潮红。
“不要看……”楚婉连声音都在颤,羞得连耳朵都嗡嗡的。
两个人几乎无法思考,同时握着那件小碎花内衣。
他的手很大,修长而又骨节分明,还带着茧子。
她的手小小的,推开他时,细滑柔白的胳膊都在轻轻使劲,却还是柔柔弱弱的样子。
他松开手,柔滑的布料被扯走。
脑子像是一下子炸开似的。
……
楚婉从来这么害羞过,脑子里乱乱的,心脏噗通噗通直跳。
她躲在岁岁的房间里没出来,只要一想起整理行李箱时那一幕,就立马将脑袋埋进被窝里去。
他压根不知道顾骁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但家属院的嫂子们知道。
嫂子们看见顾营长离开家时的模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地摆臭脸,可是好像和平时不一样了。
嫂子们就等着,等楚婉也赶紧从家里出来。
终于,她们等来了顾营长家大门再次被打开的声音。
楚婉出来的时候,脸颊红红的。
连白皙细嫩的耳垂,都红得像是快要滴出血。
刚才屋里发生了什么?
说好的顾营长和小媳妇不会打情骂俏呢?
要是不打情骂俏,俩人怎么都这么心神不宁的?
嫂子们体内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
……
方萍珍早晨忙,因此楚婉独自上门,提出自己送孩子们去托儿所时,她立马就同意了。
本来自己就是搭把手的嘛。
现在办公室的工作都忙完了,她才想着也去看一看岁岁和安年,顺便和楚婉谈话。
毕竟楚婉给孩子们当后妈这事,就像是一块心头大石,压在她心底。
她当然知道不可能让顾营长一辈子打光棍,可还是希望兄妹俩不要再受伤害。
他们已经被亲生母亲丢下过一次了,如果再来一次,小小的心灵承受不住的。
方萍珍从后勤处出来,往家属院赶,在去托儿所的路上,看见楚婉纤细的背影:“楚同志。”
楚婉回头:“方主任。”
方萍珍走上前:“我陪你一起去接岁岁和安年吧。”
楚婉猜测方主任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
“小楚同志,刚到家属院,还适应吧?”方萍珍问道。
待楚婉回答之后,她就立马进入正题:“你还这么年轻,是不是没有带过孩子?”
“没有。”楚婉柔声道。
“没带过孩子,突然成了孩子们的后妈,挑战一定很大。尤其安年和岁岁不好带,顾营长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的,难免顾及不到,两个孩子都有他们各自的毛病。”
楚婉垂着眼帘听,听方主任说起安年平时没礼貌、经常和同大院小伙伴起争执,说起岁岁最骄纵任性、哭到半夜三更也是常有的事……
方萍珍说这些,是想要降低楚婉的预期,让她知道,当这俩孩子的后妈确实是不容易,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我挺喜欢这两个孩子的。”楚婉笑了笑,轻声道,“可能是因为还不熟悉,我对他们的了解不多,但方主任放心,我会尽量照顾好他们的。”
“看你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呢,真吃不消了就来找我,我也喜欢这俩孩子,别怕麻烦我。”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走到托儿所门口。
正好是放学时间,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回荡着,紧接着,一道道活泼的身影跑出来。
“楚婉姐姐!”
岁岁的声音响起,胖娃娃长得圆乎乎的,但却很灵活,“咻”一下就跑了出来。
楚婉已经开始逐渐习惯小团子飞奔过来时的“撞击力”,做好准备,摊开手。
但是岁岁还没扑进楚婉怀里,自己就用小脚丫“刹”了一下,站好之后还晃了晃:“爸爸说啦,不可以这么用力,楚婉姐姐会摔倒的!”
早上方主任根本就没见到岁岁,因为当时是楚婉趁着孩子吃早饭时来自己家提出送他们去托儿所的。
那会儿她忙,也没在意,现在才想起来,不知道小丫头的眼睛有没有肿成核桃。
可此时此刻,方主任定睛一看——
小团子的嘴角咧到耳朵根,笑得双眼都快要眯成两道缝了,哪像是不开心啊!
还有她的小辫子,扎得细致又可爱,一看就不是她的糙爸爸和糙哥哥给扎的。
是楚婉帮她扎的吗?
方主任满心意外。
原来楚婉对孩子这么用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有女同志照顾着的岁岁,一下子就变得干净清爽起来,更加讨人喜欢了。
孩子还是得有妈妈啊。
岁岁跑过来没多久,安年也从另一个托儿班里出来了。
安年班里的老师姓冯,一瞄见楚婉,就上下打量。
等到看着楚婉将两个孩子都带走,她的眉头挑了挑。
“冯老师,真没想到顾营长的媳妇这么好看!”叶老师说道,“顾营长就是顾营长,自身条件好了,眼光就高。虽然没见过他俩站在一起,但光是想一想也猜到,肯定很般配。”
冯清雅笑了一声,语气淡淡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就是个小村姑。”
叶老师知道冯清雅的心思,说道:“顾营长自己喜欢就好了。”
“第一眼印象,漂亮确实是重要的,但是相处久了还不腻味,就得看长久的相处了。如果是你,相处下来能喜欢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小村姑吗?”
叶老师:“你就知道顾营长的媳妇大字不识一个了?”
“下次我问问她,上过扫盲班没有?”冯清雅笑道。
叶老师拧了拧眉:“你别想着让人家出洋相,顾营长会不高兴的。”
冯清雅轻嗤一声,没再接话。
……
楚婉将岁岁和安年接回家之后,问他们平时放学之后都做什么。
岁岁一本正经道:“玩哇。”
楚婉笑了:“玩什么?我陪你们。”
坐在角落的安年没抬头,别扭道:“我才不要。”
岁岁歪了歪脑袋,忽地认真道:“岁岁放学后可以玩,哥哥放学后要学习的。”
“学习?”
“对呀,因为哥哥快要上小学啦!”
岁岁“哒哒哒”跑到哥哥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交给安年:“哥哥,你去学习吧。”
安年:?
他也想看看,她俩要玩什么……
但是,岁岁太热情了,两只小手推着他,就将他赶去学习。
安年被迫坐在书桌前,手中握着笔,望着字帖,脸色可臭了。
紧接着,房间外传来岁岁“咯咯咯”的笑声。
孩子天性贪玩,安年也不例外。
他双手托着腮,时不时回头,悄悄看一眼屋外。
岁岁居然在和后妈玩你追我赶的游戏。
两个人都跑得飞快,笑得眼睛都要弯成月牙啦!
安年放下笔,小心思蠢蠢欲动。
他挪了挪脚丫子,想要出去,看看她们玩得怎么样,如果楚婉邀请的话,要加入她们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砰”一声——
岁岁居然把他房间的门关掉了。
安年:!!!
“岁岁为什么要关门呢?”楚婉问。
“哥哥刚才说不要和我们玩!”小团子认真道。
楚婉的声音婉转好听:“以后我们关门要轻轻的。”
安年趴在书桌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劲儿,早知道要学习,还不如和后妈一起玩呢。
臭岁岁!
屋外,岁岁迷茫地看着楚婉:“为什么关门要轻轻的呀?”
“因为这样才有礼貌哦。”她说。
岁岁歪了歪脑袋:“为什么要有礼貌哇?”
楚婉想了想:“如果岁岁在房间里,突然有人用力把你的房门甩上,你会吓到吗?”
小胖娃用力点点头,握起小拳头:“岁岁会生气的!”
“是呀。”楚婉笑着摸摸她柔软的头发,“我们不喜欢别人没礼貌,所以自己也不能没礼貌,对不对?”
在她们不注意时,“咔嗒”一声,房门轻轻开了。
顾骁回来时,恰好听见楚婉温柔地对岁岁说着礼貌问题。
其实这些话,他也曾经对岁岁说过。
但小家伙压根就没听进去,这么小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稍稍严肃一些,就哇哇大哭,他实在拿她没办法。
此时,顾骁以为楚婉话一说完,岁岁就要扁着小嘴巴委委屈屈地哭了,正要上前,却不想,小家伙的表情格外严肃。
岁岁皱着眉,可爱的圆脸蛋上满是专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用力点点头。
“对!”
“以后岁岁关门要轻轻哒!”
楚婉莞尔一笑,轻捧着她的小脸蛋:“岁岁真棒!”
话音刚落,她就要继续陪岁岁玩追逐的游戏,可一站起来,就看见站在门边的顾骁。
他穿着一身正气的军装,姿态却比平时要闲适,半倚在门边,看着她和岁岁时,眼底染了笑意。
楚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原本还欢快的脚步稍稍一顿。
不自觉地,两个人都想起下午整理行李箱时那一幕。
她想起他带着茧的大手握着自己贴身衣物时的样子。
而顾骁看着她石化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爸爸!”岁岁扑上前去。
顾骁将孩子抱起来:“今天乖不乖?”
“乖哇!”岁岁说。
“吃饭也要乖乖的。”顾骁勾了勾孩子的鼻尖,将她抱到饭桌边坐下,“安年出来吃饭。”
临时去买菜已经来不及了,晚饭是楚婉接安年和岁岁回家时经过食堂打的。
她不知道顾骁和两个孩子的口味,幸亏岁岁做主选下来。
“爸爸,以后可以不去方主任家吃饭了吗?”岁岁的声音软软糯糯。
“你们不喜欢?”顾骁问。
安年摇头:“梁副团长好凶。”
“那以后我们都在家吃饭。”顾骁说。
“我给你们做。”楚婉笑道,“你们想吃什么?”
岁岁是个小馋猫,一口气报出好多好吃的:“楚婉姐姐会做吗?”
“我也会,我和——”顾骁说着,迟疑了一下,“我和楚婉姐姐一起做。”
说到这里,他拧了拧眉。
爸爸?姐姐?总觉得怪怪的。
楚婉怎么会是他们的姐姐?
得把这奇怪的称呼给改过来。
……
晚饭后,楚婉将饭盒拿去冲洗,心里头想着明天要做什么好吃的。
怎么着都得大显身手!
洗好了碗出来时,两个孩子都已经香喷喷的了。
其实照顾他们并不费心思,不用帮忙穿衣服、喂饭,就连才四岁不到的岁岁,都会自己洗澡。
比她之前想象中要轻松太多了。
“楚婉姐姐也洗香香!”岁岁奶声道,“抱着岁岁睡觉啦!”
楚婉忍不住笑了:“好。”
小团子抱着小板凳,坐在外边等楚婉姐姐出来。
顾骁走出书房时,看见这圆圆的一小坨,太阳穴都疼了。
这孩子又要和他抢媳妇。
岁岁压根不知道顾爸爸在想什么。
小团子非常心安理得,等到楚婉出来时,小手拉着她,往自己的房间拖。
楚婉回头看一眼顾骁,一脸无辜。
可不怪她,谁能拒绝可爱的小孩呢。
楚婉抿着嘴角偷笑,正要跟岁岁进屋,突然被拦住。
顾骁走上前,对岁岁说道:“岁岁,今天你要自己一个人睡觉。”
岁岁小小的脑袋里都是问号。
为什么呢?
顾骁已经牵起楚婉。
粗粮的指腹在不经意间摩过她柔滑细嫩的手,她的心跳乱了半拍。
“岁岁,媳妇不是给你娶的。”顾骁严肃地告诉她,“是给我自己娶的。”
“媳妇还我。”他看着小不点,毫无商量的余地。
岁岁瞳孔地震,媳妇是爸爸的?
她的五官都要拧起来,一副对抗敌人的作战姿态,可厉害了。
但孩子还小,想出来打败顾骁的唯一办法是——
“岁岁不要跟你说话了!”
小团子的嘴角往下弯了弯,想要暴躁摔门了,可是想起楚婉说的话。
好孩子是要有礼貌的!
她撅着嘴巴,抱了枕头,风风火火去找哥哥。
看着岁岁虽然气呼呼,但已经结束抗争的小背影,楚婉懵了。
“岁,岁岁?”楚婉喊。
“还你就还你!”小团子不服气地丢下一句,再也不要理爸爸了!
楚婉:???
毫无战斗力的岁岁,居然就这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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