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姜醴第一次这般泼冷水。
陆清洛轻轻蹙起眉头看他,姜醴捏着茶杯喝了一口茶,缓缓道:“陆姑娘来宜和城也有一阵子了,还不清楚当地的民风?”
“什么意思?”陆清洛眉头皱的更深了。
“陆先生要是收留我,街坊们可能要说闲话。”谭容淸十分适时地帮姜醴把未说出口的话说出。
想起刚来时对她兴办学馆指指点点的街坊们和一些至今不肯叫适龄的孩子来学馆认字的家长,当地百废待兴,消息相对闭塞,有些人在此保留未被俗世沾染的纯净,但也有许多人的心挤在这偏僻之地也随之狭隘,此种担心并非毫无道理。
“可是那容淸……”
“我可以自己一个人。”
“他可以住在我家里。”
这回换陆清洛和谭容淸一脸震惊地注视着姜醴,他本人却神色淡淡,平静道:“这般容淸也有人照顾,我收留他也不会有太多人说闲话。”
道理似是很正确的,但眼前一个空中月、梅上雪似的不近尘俗,一个小小年纪便心智如此成熟,陆清洛实在无法想象二人相处时的模样,二人一天除却上课外能交流超出五句话么?
两个冷冷淡淡的人凑一起,怕是难以构筑家的温馨的。
“你收留,想说闲话的人自会寻另一番说法来说你,难道我说不得,你就可以白白成别人的酒后闲谈了?”
陆清洛认真地看向姜醴的眼,他微怔着,眸光闪烁。
“且你和容淸性子都淡淡的,一天说的上几句话?一大一小两块冰块捂一起如何暖的起来?不若让容淸住我这,照顾他的人多,离学馆也近。”
最终谭容淸收拾点少的可怜的细软——几件衣裳,几册学馆发的书和一件破损老旧的木老虎,前往家里的路上陆清洛抱着谭容淸,见他手上一直盘着这玩具,他平日里又从来不显现爱玩的一面,好奇道:“这是什么?”
谭容淸小小一个被她抱着,伸着小胳膊给她展示小巧质朴的一只木老虎:“小时候爹爹做的。”
鼻子立即涌上一阵酸酸涩涩的感觉,陆清洛微微张着唇,却无处寻言语去安慰此刻的谭容淸。过分苦难的生活、长期缺席的亲情或许造就了他一颗较为坚强淡漠的心,但毕竟是六岁的稚儿,内心深处他是否感受到一丝无可奈何、物是人非的叹息?
“咳。”情绪正倒浓时,姜醴轻咳一声,她不解地转头去看他。
“是不是抱累了,我来吧?”姜醴嘴上如此说,看见陆清洛转过来时轻蹙的眉、眸中含着的泪,心里想的却是——她为什么这么爱哭?
陆清洛将谭容淸往上抱了抱,这才发觉胳膊地酸涩,毫不客气地将谭容淸小心翼翼交给姜醴抱。
空出手来,陆清洛以手为扇在额前轻轻扇了扇风:“这里的夏日怎的这样热。”
姜醴打量几眼四周,残阳如血,麦浪边干涸的土地在夕阳映照之下像正绝望地燃烧,他拧眉:“不是个好兆头,再热下去便要闹旱灾蝗灾了。”
陆清洛没有对这两个自然灾害的印象,又和姜醴抱怨了几句天有多热多热便结束了话题。
姜醴单手抱着谭容淸,把陆清洛送至府前又犹豫着是否进府,陆清洛路走一半发觉不见身边人的身影,停下脚步回首,微微偏头,舒展着眉,用含笑的眼神问何事发生。
姜醴呼吸一滞,她方才还眸中带泪,此时怎的就如此开心了?
在更深一层次的情感与思索浮现在脑海前,门后一人提着灯笼急匆匆地赶来,看见陆清洛方要急匆匆地说什么,余光一扫瞧见她身后长身玉立的姜醴与他怀中宛若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谭容淸,三人在门口一立,端端得活像是……
“哎哟。”雨霏闲出的手覆于上唇,眉毛一挑看着眼前这一副画。
陆清洛也不解释,只眼中带着急切与恳求,迎上去双手挽着她的手臂:“雨霏,叫丫头们收拾间屋子给小孩儿住吧?”
雨霏最见不得她们家的公主用这眼神看着她,一肚子想问的、责怪的话也就消散了,点点头:“好好好,听公主的,丫头们收拾屋子要些时间,你可别把外头来的男的招到自己屋中。”
可见此朝确实民风开放,陆清洛带个姜醴回家,雨霏也只是嘱托不要带人到自己房里。她忙点道:“我省得,我让他们现在书房歇着。”
“那我便叫她们送些茶点到书房里。”雨霏行了个礼便往府里头走去安排人了。
“进来呀。”陆清洛招呼姜醴。
姜醴方想推托,低头一见怀中的谭容淸竟已在他怀中睡熟,呼吸轻轻的,手却紧紧攥着那只木老虎。最后的推托理由消失了,他总不能把稚儿特地叫醒只为逃避。
陆清洛带着他七拐八拐,拐进一间雅致的屋中。不是雅在精挑细选的家具摆设,反之,一切都为极简,房间内家具的位置与平常人家的似有不同——立在两侧的书架,房中央取暖用的炉子,窗前一张质朴的桌与竹椅,不难想象傍晚坐于窗前一边习书,一边听鸟啁虫鸣多是一间乐事。桌子右侧的墙面挂着一副画——
姜醴眼神定在上面。
是一幅江畔观梅图,画面右侧是石上数枝梅,石侧隐约有竹叶,画面中间用淡墨勾勒出水天交接处绵延的低坡,江心一人独钓寒江雪,左上侧以行书提柳公的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下方落款浊贤居士。梅树漆黑,以冷色画梅。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副画。
陆清洛还在说些其他什么,问他:“子酽,你抱着容淸是不是累了?”“啊呀,怎么睡着了,这样怎么睡得安稳,等丫头们把屋子收拾出来……”
他一概都只听了模模糊糊,他的眼睛牢牢钉在那幅画上,震惊地仿佛是大漠中望见绿洲,湖泊遍布的平原中耸起一座巨峰。
“这幅画是哪里的?”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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