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周嘉荣就接到了温谊的死讯。
当时,他正在洗脸,闻讯将帕子丢给了旁边的小太监,看向刘青:“什么时候的事?”
刘青道:“昨天傍晚,当时几个刑部的官吏对温谊严刑拷打了一番,他嘴很硬,愣是什么都不肯招。审问的官吏便将他押回了牢房,准备吃过晚饭后再审,谁知道就一顿饭的功夫,温谊就死了。”
他这个以温雅和善著称的好二哥可真够急的,这么快就灭口了!
周嘉荣耸了耸肩,笃定地说:“畏罪自杀吧!”
刘青惊诧地看着周嘉荣:“殿下神机妙算,刑部那边传来的消息,温谊是服毒自杀的,跟越影所中的毒是同一种。不过仵作从越影尸体中检测出来,越影所服的毒药外面应该裹了一层面粉,因此毒发的时间要比温谊晚一些,温谊发作得很快,刑部的官吏吃过晚饭,回去准备提审他时,便发现他已经咽气了。”
周嘉荣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那可真是巧,刑部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将温谊收监竟不搜身,让他身上还藏有剧毒之物,能够这么轻巧就自杀了!”
刘青顿了顿道:“刑部那边说是搜过身的,兴许是温谊将毒药藏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周嘉荣轻嗤:“死人又不会说话,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刘青看了一眼旁边的伺候的太监。
周嘉荣会意,挥手让这些人下去。
等人一走,刘青道:“殿下可是怀疑温谊的死有蹊跷?”
周嘉荣反问:“这还用怀疑吗?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你派个人去刑部拿昨日出入刑部的人员名单,要有详细的出入时间。”
动手的人应该就混在其中。若是换了京城的刑部大牢,犯人、狱卒,出入的家属、仆役等等,零零总总加起来怎么也有上千人,想要从这么多人中排查出嫌疑对象太难了。但在行宫这边倒是方便了他,行宫的临时大牢,没几个犯人,加上看守和审讯人员,也不过百来人,事发时又在刑部的就更少了。
刘青明白了周嘉荣的意思,建言:“殿下,不若小的安排人私底下排查吧,以免打草惊蛇。”
周嘉荣笑看着他:“要的就是打草惊蛇,按照我说的办,看看他们是准备再断一尾,还是找个替罪羔羊!”
他以前老实,全心全意信任父皇,没有暗中培养什么得力的人手,想要不惊动这些人精私底下排查谈何容易。而且很可能还瞒不过父皇,最后引得父皇猜忌就不妙了,不如堂堂正正地将此事摊开,表明他就是不相信这个结果,还要继续追究,反倒让人抓不到把柄。
周建业那边不动则罢了,一动,不管是再弃一颗棋子,还是找个替死鬼,总能有新发现。周嘉荣现在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
刘青明白了他的意图,激动地说:“殿下高明,这个阳谋甚妙!”
周嘉荣扯了扯嘴角,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道:“再安排几个信得过的,私底下查查,最近这两三天,行宫中可有突然暴毙之人。若有,将名单递上来,再逐一排查这些人的身份背景,平日往来之人,所过之处。”
单凭温谊,是不可能瞒过所有人对越影下手的。周嘉荣怀疑,当时还有人掩护他,提供毒药,这些卒子在来行宫的路上,定然跟温谊有过接触,若不是身份很要紧之人,未免泄露,周建业说不定会对这些人动手。偌大的行宫,主子、大臣、侍卫、仆从数万人,突然发生点意外,死一两个微不足道的下人,谁会在意?
有父皇护着,他暂时拿周建业没办法。但也可以废他几颗棋子,摸摸他的暗桩,先讨回一点利息。
刘青去办事后,周嘉荣去了甘露殿正殿陪穆贵妃用早膳。
穆贵妃也接到了消息,凤眸中怒火中烧:“好个温谊,就这么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当初他父亲在战场上受了伤,若不是你外祖父替他请功,他父亲能留在兵部当差?好个白眼狼!”
周嘉荣拿公筷给她夹了一只虾饺:“母妃消消气,为了这种小人气坏身体不值得。”
穆贵妃仍很恼,又骂起了万永淳:“万永淳怎么搞的,这么重要的人证才交到他手里不到一天就死了,他吃干饭的啊!”
周嘉荣垂下眼睑,此事万永淳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不好说,但这个老滑头多半放水了。温谊这样重要的人交到他手里,他但凡提防一点,派个人看着,温谊也不可能死这么快。
昨日,他才在正阳殿让父皇给他做主,今日若再去闹,哪怕他是苦主、受害者,父皇也会不高兴。
就如母妃所言,父皇是一国之君,他这个当儿子的怎么能忤逆他呢?父皇的面子怎么也要给,可让他不声不响就接受了这个结果,周嘉荣也不甘心。
他是不方便出面,但他母妃可以啊!
一个母亲为了儿子抱不平,恳请皇帝追查,给儿子讨好一个公道,谁能指摘?
不过这种事,不能明着跟他母妃说。他之所以前面十七年活得浑浑噩噩,他父皇的教养是最主要的原因,其次就是他母妃的天真和单纯。那个弹幕说他们母子都是傻白甜,真是一点都没错,尤其是他母妃,前面十几年在家受宠,养得天真娇憨。
这本来也没什么,凭穆家的地位,凭他几个舅舅的本事,他母妃无论是嫁到京城哪个大户人家,都没人敢欺负她。
可坏就坏在,他母妃及笄后正准备议亲,一纸圣旨却改变了她的命运。
进宫后,中宫皇后无子,他母妃位分高,又有儿子傍身,还有皇帝宠爱,宫中谁也越不过她,更不会不长眼地找她麻烦,给她添堵。所以十几年过去了,他母妃的心性并无多少改变。
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性格已经定型,再想去改变对方,太难了。而且他父皇那么精明,母妃若是知道了他的真实想法,多少会露出破绽,恐怕会瞒不过父皇,反倒不妙。
而且,父皇能这么多年对母妃盛宠不衰,固然有麻痹穆家,麻痹他的原因,但应该也是有几分喜欢他母妃。他自己也是男人,自然懂男人的心思,他父皇心思深沉,每天面对精明的朝臣、各怀心思的后妃和儿子,难得有他们这对傻白甜母子能够让他放松,时日一长,他能不生出几分喜爱之情吗?
也许这点浅薄的喜欢在江山社稷面前一文不值,可对现在还弱小的他来说,多少也有点作用,受宠总比失宠强,哪怕这宠爱的水分很多!
所以权衡一夜后,周嘉荣决定,还是什么都不对穆贵妃说,他们继续扮演一对傻白甜母子。
不说归不说,可有些事完全可以让母妃替他出头。不然,他这边要是不出面,没人力争,恐怕这个案子,就让他们胡乱结了。
所以他放下筷子,故意忿忿不平地说:“我昨日在正阳殿就觉得万永淳不靠谱。温谊前日便抓到了,在咱们甘露殿一夜都没事,送到刑部才几个时辰,人都没了,也不知这万永淳是如何当上刑部尚书的。幸亏有二哥在刑部协助万永淳办案,兴许二哥能有些线索,只是我昨夜为了此事一晚上没睡,现在脑子还疼,怕是过去也吵不过万永淳。”
穆贵妃心疼儿子,听完这话,立马主动接过此事:“嘉荣,你身体不舒服,就好好在寝宫休息。母妃去一趟正阳殿,怎么也要这万永淳给我儿一个说法。”
说罢,连手上的银耳羹也不喝了,将碗推到一边,叫来贴身伺候的徐嬷嬷:“伺候本宫更衣,本宫要去一趟正阳殿!”
温谊死的第一时间,万永淳就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当天晚上便去了皇后居住的阳春殿将此事禀告了兴德帝。
但他连兴德帝的面都没见到,而是孙承罡出来向他传达了圣上的口谕,命他“严查此案,尽快结案”。
万永淳能做到正二品的大员,能力自然是有的,但揣摩圣心的功夫也不弱。否则这天下能干的人多了,为什么独独他升了上去?还能稳坐刑部尚书的位置好些年。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严查此案,尽快结案”这八个字的含义,很快便明白了圣上的态度。圣上都不见他,也没为此动怒,已经说明了圣上也觉得温谊不宜留。
明白了圣意,万永淳回到大牢,立即让人将今天下午的拷问记录仔细看了一遍,又命人严格审查了一下从下午到傍晚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大牢里的人,搜身,严查住处和背景,跟什么人接触过。
最后自然是没查出什么来。
万永淳跟周建业商议了一番后道:“二殿下,从离京开始,温谊接触过的人我们也都查过了,没什么可疑的。这次牢房里的人也都洗清了嫌疑,依微臣之见,这温谊定是因为挨了训,对三殿下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最后又为了活命,编出这事是三殿下所指使的来为自己开罪。”
真是谁都不得罪。
周建业拧着眉:“查案方面万大人才是行家,我对此一窍不通,全听大人的。这温谊也着实可恨,竟为了些许小事对三弟下毒手,事后还陷害我三弟,其心可诛,就让他钻了空子,这么自尽了,未免太便宜他了。”
万永淳明白了二皇子对这个结果也是满意的,遂笑道:“可不是,他也够胆大包天的,就算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家里人。既已有了结果,咱们这就去向陛下禀告吧。不过,辰时一刻的时候,三殿下那边派人来抄了一份昨日大牢的排班表和人员进出记录。”
人都已经死了,他便是抄了记录又如何?
周建业垂眸遮住眼底的嘲讽,语气温和地说:“三弟可能是对温谊的死存疑吧,他若是能查出温谊有什么帮凶也好,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万永淳不愿节外生枝,更不愿意跟皇帝对着干。因此很不喜周嘉荣的做法,可也不好当着二皇子的面抱怨另一个皇子,只得转开话题:“那是后话,咱们先去向陛下禀明情况吧。”
二人拿着温谊昨天拷问的口供,还有大牢人员的详细调查记录,厚厚一沓纸来到正阳殿,向兴德帝禀明了案情:“……陛下,温谊陷害三皇子不成,已经畏罪自杀,死于了牢房中。”
兴德帝颔首,正想结案,就听到太监来禀告:“陛下,贵妃娘娘来了,要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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