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猎猎作响。

    袁亮用力睁开眼,入目一片漆黑,刺骨的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冻得他手脚冰凉,浑身发冷。

    这是哪里?

    瑟缩了一下,袁亮终于想起昏迷前的一幕,差点跳了起来,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绑了起来。不知被绑了多久,他的手腕脚踝发麻,动一下就跟针扎似的。

    袁亮龇了龇牙,用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不那么疼了,他凝神细听,发现外面河水淙淙,再结合身下轻微的颠簸,他应该是被绑到了一艘船上。

    这些人是什么来路,绑他做什么?

    他在大同府未曾得罪过什么人,而且昨日从成化县出发也是临时起意,即便有过节,对方也不可能猜到他今日会路过官道,专门在路边等着他落网!

    想来想去,这些人莫非是劫财?

    这么一想,他就发现藏在身上的钱袋子不见了,腰间别的那块玉佩好似也不见了踪迹。

    这个发现并未让袁亮觉得开心,若只是单纯的劫财,抢走了他身上值钱的东西便罢了,又何必煞费苦心地将他掳上船呢?

    很快,他的这个猜测就得到了证实。

    外面忽然传来了白天见过的伙计美滋滋的声音:“于叔,咱们干了这票,收了尾款,接下来几年就不愁了。等拿了这笔钱,我回乡娶个漂亮的媳妇儿,老婆孩子热炕头,嘿嘿!”

    “瞧你那点出息!”老于边喝酒边扫了他一眼。

    伙计搓了搓手,赶紧给老于倒上酒,讨好地说:“发了这么大笔横财,于叔是不是要给咱们找个新婶子啊?”

    老于粗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小子活腻了,还想管到我头上?你给仔细点了,让你搬的石磨弄上船了吗?还有,绳子一定要结实,别没几天就浮上水面了,被人发现,你我都要完,这可是杀头的买卖,疏忽不得!”

    伙计似乎吓了一跳,声音里都带着惊意:“于叔您放心,我特意去乡下找的一个大石磨,有上百斤重,沉到河底就绝对浮不起来的。”

    袁亮在里面听到这番小声的对话,心凉了半截。他的预感成了真,这两个匪徒,要的不仅是他身上携带的财物,还要他的命。他们是准备将他绑在石磨上,然后将他沉入河底吗?什么人这么心思歹毒,要置他于死地?

    莫非是纪天明?

    不,不可能,纪天明怎么会知道自己今日到大同府的?而且,纪天明现在逃命都来不及,哪有功夫来弄死他。纪天明若是逮着了他,肯定会质问他,不会这么轻易弄死他。

    一个名字在脑海中呼之欲出,袁亮赶紧甩了甩脑袋,将这个念头甩出去。不可能的,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应该不会弄死自己才对?

    就在这时,他听到三杯酒下肚,有些醉醺醺的伙计好奇地问出了他心里最想知道的答案:“于叔,这个小白脸到底得罪了谁,对方肯出一千两就是让咱们无声无息地弄死他?”

    老于不悦地看了他一眼,重重搁下酒杯,粗声粗气地说:“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好好办事,到了水最深的杨河段,将事情办好,拿了你好处赶紧给老子滚蛋。你活腻了,别连累老子,老子还想拿着钱安安心心回家养老呢。”

    “对不起,于叔,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赔不是,我不问就是了,来,于叔再喝一杯,还有羊肉,咱趁热吃了。”伙计殷勤地又是劝酒又是布菜。

    二人的对话让袁亮心里拔凉拔凉的,出得起一千两就为了弄死他,这样的人屈指可数,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曹旺可真够狠的,也是,纪天元没用了,不也被弄死了吗?他又能比纪天元好到哪儿去?

    袁亮此时如同惊弓之鸟,外面的酒香、肉香都勾不起他的馋虫,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得尽快逃走,不然,他就要被沉入河底,一命呜呼了。他好不容易当上举人老爷,还没享几天福,怎么甘心就这么死了!

    可怎样才能从这两个一看就是干粗活重活的家伙手中逃脱呢?

    袁亮借着外舱透过来的点点灯光,逐渐适应了内舱的光线,仔细一瞧,赫然发现,车夫和随从也躺在船舱中。

    可能是他们俩喝的茶比较多,因此现在还没醒来。

    袁亮艰难地俯下身,凑到离得最近的随从身边,小声叫他:“袁白,袁白,醒醒……”

    可能是药效快过去了,袁白还真被他给叫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公子,这是哪里?好冷啊!”

    “嘘!”袁亮示意他小声点,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喝酒声不断,应是没发现他们醒来了。

    他压低声音问道:“你可还记得昏迷前的事?我们被贼子掳走了,得想办法逃走,不然你我的小命都要不保!”

    袁白吓了一跳,也记起昏迷前的事了,连忙问袁亮:“公子,那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袁亮环顾了四周一圈,发现袁白的脚边有一块铁器,应是坏掉的船锚弃在了这里。他指了指铁器道:“咱们先将绳子磨断,等手脚能活动了再想办法逃走。”

    “好,公子我先来,等我将绳子磨断再给你解开束缚。”袁白坐了起来,将捆绑在一起的手伸了过去,对着铁器比较尖锐的地方,磨下去,前后不停地来回摩擦。可能是两个绑匪觉得他们吃了蒙汗药,昏迷了过去,不足为惧,用的竟是不那么结实的草绳。

    很快,袁白便将手上的绳子磨断了,弯下腰解脚踝上的绳子,却发现绳子打了死结,只能磨断,又故技重施,花了好一会儿功夫将脚踝上的绳子磨断了,然后帮袁亮将绳子也磨断了。

    主仆二人获得了自由。

    袁白看了一眼躺在角落里,背对着他们,呼呼大睡的车夫,低声道:“公子,小人去唤醒马叔!”

    袁亮拦住了他:“不用了,他喝的茶最多,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咱们先逃出去,等报了官,再想办法解救他,不然若是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外面的人,咱们都别想逃了。”

    袁白愣了下,听到外面已经安静了下来,点头道:“小人听公子的,公子咱们该如何逃出去?”

    茫茫河面,大冬天的,有些河段都结了层薄冰,若是跳水逃走,这黑乎乎的,四周都不见人烟,即便能逃脱这两人的魔爪,恐怕也会冻死在荒郊野外。可不跳,就这么躲在船舱里坐以待毙吗?

    袁亮心里也没有好对策,琢磨了一会儿说:“你让我再想想。”

    不曾想,他们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船行了一段,老于忽然按住肚子,焦急地说:“小子,快靠岸,叔肚子疼,难受,要方便!”

    伙计赶紧起来,一边划桨,一边说:“于叔,你要憋不住了就蹲在船舷边上解决呗,都是男人怕什么!”

    老于给了他一脚:“臭小子,这么大的风,你想老子被吹进河里啊?”

    伙计忙道:“于叔,你甭着急,我马上就把船靠过去。”

    袁亮听到这番对话,激动极了,拽了拽袁白说:“我们的机会来了!”

    袁白猛点头,两人都极为振奋,这船上就两个绑匪,等那个凶巴巴的老于去岸上方便,只剩个没出息的小伙计,正是他们逃走的好时机。

    二人侧耳倾听,又过了一会儿,船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停住。

    外面传来老于的声音:“你盯着点里面那两个家伙,别让他们逃了,我很快就回来。”

    伙计笑嘻嘻地说:“于叔,你就放心吧,咱们下的药重,他们还没醒呢。而且还绑着绳子,跑不了的,您就赶紧去方便吧,别拉在了裤子里。”

    “臭小子,等会儿老子回来跟你算账。”老于实在憋不住,气急败坏地跑了。

    听到他跳下船的声音,袁亮主仆激动极了,两人躲到门口,寻了个木棍,轻轻敲了敲门,外面的伙计听到声音,提着灯推开门准备进来看看情况。

    见状,配合默契的主仆二人提起棍子就朝他打去。不过袁白的准头不大好,打偏了,将灯给打灭了,船舱里顿时陷入了黑暗中,紧接着响起伙计的惊呼:“你们想干什么?于叔,于叔,这几个家伙醒了,还……啊……”

    怕惊动上岸方便的老于,袁亮主仆用力推开了伙计,飞快地往外面跑去。

    两人跳下船,一头扎进夜色中。

    伙计仓皇追了出来,跟着跳下船,大喊:“于叔,人跑了,人跑了……”

    还在方便的老于提着裤子就追:“往哪里跑的?走,一定要追到他们,不然你我就完蛋了。”

    袁亮和袁白到底只是书生,没干过什么力气活,很快就气喘吁吁的,而背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眼看要被追上了,袁白停了下来,焦急地说:“公子,你快跑,小人留下来挡一会儿……”

    袁亮生怕被追到,脚步不停,边跑边承诺:“袁白,你放心,等我进了城,报了官,一定带人来救你!”

    说完不管不顾使出浑身的力气,只管往前跑。

    不知跑了多久,跑得他两条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袁亮才喘着粗气停下来,侧耳倾听了一下,身后没有任何的声音。应该是将那两个家伙给甩掉了。

    感谢黑灯瞎火的,他们也不知道他逃向了哪个方向,这才没追上来。若是白天,他肯定逃不掉。

    累得不轻,袁亮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没那么累了,可凉意又席卷而来,冻得他牙关直打颤。

    环胸搓了搓双臂,他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希望能找到一户人家,取个暖,喝点热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然他再也没有力气了。

    到天麻麻亮,两条腿都快走断了,袁亮总算看到了人烟,上前搭话蹭了一顿能照出人影的稀粥,稍稍垫了垫肚子,没那么难受了,袁亮才向这户人家打听这是何处。

    老汉笑呵呵地说:“咱们这儿是李子坡,因为李子树多而得名,每逢春天李花盛开,城里好多达官贵人到咱们这儿来赏花呢。”

    他这么一说,袁亮就有印象了:“李子坡离匡家庄不远吧!”

    老汉诧异地看着他:“公子还知道匡家庄?就在西北三四里远,走路也不过一刻多钟。”

    匡正一家就是匡家庄最大的地主。

    “我有个朋友家在那边。”袁亮摸了摸鼻子道。

    心里却很犹豫要不要去见匡正一,见了又如何解释?

    可不去找匡正一,他身上的财物已经全部被那两个绑匪搜刮了去,身无分文,他能去哪儿?而且,曹旺既已对他动了杀心,他肯定不能再回成化县了,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找死。

    如今想要活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提前去京城,在京城呆几个月,明年直接参加会试,若是中了进士,当了官,曹旺就不敢再对他下手了。而且京城达官贵人众多,曹家能在大同府只手遮天,去了京城却什么都不是,也定然不敢在京城对他下黑手的。

    只要到了京城,他就安全了。

    而从大同府到京城有好几百里路,在京城住几个月,这些都得花钱,唯今之计,只能找最近的匡正一帮忙,赶在曹家人发现之前,借一笔钱速速上京。

    想好了对策,袁亮谢过老汉,直奔匡家庄,敲开了匡正一家的门。

    匡正一看到袁亮浑身狼狈,像是从泥土里滚过一样,很是震惊:“袁兄……你,你这是怎么啦?”

    袁亮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叹道:“别提了,真是晦气!前日我从家里出发,准备提前去京城租个房子,准备来年的会试,谁料半路遇到劫匪,抢走了我的行李、银钱还有马车。无奈之下,我只得边走边打听,走到李子坡时记起有次喝酒,你提过你家隔壁村种满了李树,一到春天,李花纷扬,宛如下雪,便想到你了,问了村民,一路找了过来。”

    匡正一听完他的遭遇,颇为同情:“袁兄受罪了。快快进来,洗澡换身衣服,我再让厨房备些吃的。”

    袁亮想拿了钱就赶紧走人,无奈肚子不争气,一听说吃的就咕噜叫了起来。他涨红着脸说:“那我便打扰了。”

    “你我朋友,何须如此气!”匡正一将其领进了房,又让下人打了热水,拿了衣物过去。

    不一会儿,袁亮换完了衣服出来,又变成了那个风头无两的亚元举人老爷,拱手朝匡正一致谢:“多谢匡兄收留,若非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匡正一笑着说:“袁兄气了,咱们先去饭厅用饭。如今遇到这种事,袁兄有何打算?”

    袁亮就等着这句话呢,他道:“前阵子,我与一在京城的同乡写了信,对方说好帮我租房子,若是我不按时去,岂不是毁约背信。故而,我想继续北上,不过身上的财物都被劫匪洗劫一空,因此想向匡兄借一笔路费,等我回来,便还上,有字据为证,匡兄可否行个方便?”

    说出这话时,袁亮内心极为自信,他笃定匡正一会借钱给他。不说他们的交情,单论他如今的地位,匡正一也巴不得与他交好才对,又怎会放弃这样一个好机会呢?

    果然,匡正一没有拒绝,而是问道:“不知袁兄需要多少银两?”

    袁亮正想说话,忽然看到匡府的管家急匆匆地过来:“公子,曹公子派人来了!”

    袁亮吓了一跳,脸色隐隐发白。

    匡正一没留意到,问管家:“来了几个人?可说有什么事?”

    管家不解地说:“来了好几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家丁,说是曹公子有重要的事托付公子。”

    袁亮本就心虚,听到好几个年轻强壮的家丁,更是笃定必然是曹旺接到了消息,知道他逃跑了,故而派人到匡府来找他的。

    匡正一闻言,侧头对袁亮说:“袁兄先去用饭,我去去便来……袁兄……”

    匡正一诧异地看着自己被袁亮拽住的袖子。

    袁亮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匡兄,能否将他们给打发了,咱们先聊我的事?”

    匡正一疑惑地看着他:“袁兄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白?要不你先去吃饭,吃完我让人准备好银子,一会儿再找找有没有北上的车队,让你跟随商队一起出发,也安全一些。”

    话说到这份上,袁亮再坚持不让匡正一去见曹家人就说不过去了。

    他只得松手:“多谢匡兄!”

    匡正一点头,正想步下台阶去门口,又听一个仆人来报:“公子,曹家人催得急,问咱们有没有见过袁公子?”

    说着,眼睛还往袁亮身上瞟。

    袁亮如遭雷击,所有的侥幸都飞了。曹家果然是奔着他来的,曹旺见纪天明跑了就想灭他的口,只要他这个做伪证的人一死,线索就全断了,怎么都牵扯不到曹家身上。

    不行,他不能让曹旺如意,就是死,他也要拖着曹旺一块儿!

    袁亮能对相识多年的好友纪天明下手,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如今见曹家咄咄逼人,他心一横,拉住匡正一:“匡兄,你对曹家说,我不在你府上,一会儿我有件重要的事跟你说。”

    匡正一不解地看着他:“你跟曹兄闹了矛盾?”

    不然这二人为何一个找,一个避之不及?

    见袁亮不说话,匡正一撮合道:“都是多年的朋友了,有什么误会大家坐下来摊开说。这样吧,一会儿我让管家去临仙楼定一桌上好的酒席,再约上曹兄,咱们不醉不归!”

    袁亮现在最怕见到的就是曹旺,哪还敢自动送上门。

    见现在曹家人在外面等着,匡正一这个迂腐的书呆子又非要做老好人从中调和,不说清楚,今天是别想过关了。

    思量再三,他附到匡正一耳边道:“匡兄,曹家要害我,因为我知道天明就是被他们害的,他想灭口。”

    匡正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没瞎说?曹兄怎会是这样的人?”

    袁亮道:“匡兄若是不信,进屋听我一一道来。”

    匡正一心乱如麻,看了一眼还等着的管家,摆手道:“你去跟他们说我今天身体不适,有什么话跟你交代便是。至于袁……公子,从未来过我们府上。”

    管家领命而去。

    匡正一这才神色复杂地将袁亮领进了屋,盯着他:“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曹……他怎么会跟天明的案子有关?”

    袁亮痛心疾首地表示:“此事说来话长,曹旺嫉恨天明的才华,又知道钱氏跟天明堂兄有染,便利用天明堂兄做下冤案陷害天明。如此一来,天明锒铛入狱,再也不能参加乡试了。万一事情暴露,也可全部推到天明堂兄身上,是他贪图钱氏美色,觊觎天明家产,设下毒计,跟曹旺半点关系都没有。”

    匡正一不是傻子,他一脸阴郁地看着袁亮:“那你呢,你又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袁亮苦笑一下,将责任全推到了曹旺头上:“正是因为我知晓了他干的好事,他就想杀了我灭口,派人在官道上扮作劫匪,谋财害命,幸亏我命大,逃过这一劫。不曾想,他这么快就找到了匡兄府上。连累匡兄,我心甚是不安!”

    啪啪啪!

    响亮的巴掌声从内室传来。

    袁亮错愕,震惊地望过去:“这……里面还有人?”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周嘉荣带着纪天明、刘青等人从里面出来,而最后面那个赫然是昨日把他掳上船的老于。

    “你,你们……”袁亮指着周嘉荣几人说不出话来,这时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分明是中了对方的计,自己暴露自己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指着匡正一,恶狠狠地吼道,“连你也出卖我!”

    周嘉荣讥诮地看着他:“如果为朝廷办案提供线索和帮助,为好友沉冤昭雪,也叫出卖,那你这种陷害好友的小人又叫什么呢?”

    袁亮不服,冷哼道:“你是什么人?我可是举人,你们不能随意缉拿问话!”

    举人有特权,即便犯了法,地方官府也不能随意逮捕拿问,而是要先申报到学政。

    可他今天注定要踢到铁板了。

    刘青一脚踹到他的腿弯,把他踹得跪在地上:“你这举人怎么来的你清楚,让你跪我们家公子便宜你了。”

    袁亮不服,无奈对方人多势众,他一个人,除了嘴上叫嚣几句,也没有其他办法。

    周嘉荣不跟他废话,对纪天明抬了抬下巴:“将你前几日写的那篇文章给袁亮看看。”

    纪天明将自己写的文章摊到袁亮面前。

    袁亮看到熟悉的文章,瞳孔骤然一缩。

    周嘉荣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考前他定然也是看过这篇文章的,笑道:“你说我若去巡抚那里将今年的考生卷宗全部拿出来,会不会找出一份跟这篇文章差不多的?”

    袁亮不说话,科举舞弊可是杀头的大罪。

    周嘉荣见他不到黄河心不死,直接下了一记猛药:“刘青,将袁亮押到曹府,将他指认曹旺陷害纪天明一事通知曹府,并上报大同府知府,让他彻查袁亮和曹旺陷害纪天明一事。我另写一封信,你派人速速将信送去巡抚那里。”

    袁亮听到这话吓得半死,曹旺要知道自己背叛了他,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是你们骗我的!我刚才都是乱说的,不能做数!”

    周嘉荣冷静地看着他:“袁亮,刚才这么多人都听见了,包括匡正一,都是人证。而且,你还在纪天明的案子上做了伪装,张德成没追究你的责任,你不会就觉得你没责任了吧?这个案子一查到底,你的举人是别想保住了,至于命嘛,那就看你命不命大了。刘青,押他去见曹旺!”

    刘青领命就要走。

    袁亮看他竟然来真的,吓坏了:“不,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告诉曹旺,他会杀了我的……”

    周嘉荣示意匡正一拿笔墨过来:“袁亮,我已经向朝廷上报了此次乡试舞弊之事。过不了几日,朝廷便会派钦差过来彻查此案,你没有什么背景,还在纪天明一案中涉嫌做伪证,你说谁会保你呢?不暗中弄死你就是好的了。你若从实招了,我还可以派人保护你,让你过一段平静衣食无忧的时光,若是去了知府的大狱,那我就不敢保证了。你是个聪明人,你好好想想,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考虑。”

    去了知府的大狱,他还焉能有命在?

    袁亮确实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周嘉荣想以他为口子,撕开这次乡试作弊的冰山一角。琢磨片刻,他抬头看着周嘉荣,讨价划价:“你要是答应保我不死,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周嘉荣笑他天真:“袁亮,科举舞弊哪次不是要死一堆人?既然做了,就要承受这个结果,我顶多保证给你留个全尸,让你痛痛快快地去,你若还不知足,那便去知府的大牢吧。”

    去知府大牢哪有留在周嘉荣身边好,旁的不提,至少在这个案子判下来之前,周嘉荣他们都会尽量保护他的安全,因为他既是涉案者,也是重要的人证,在案子宣判前,他们不会轻易让他死的。

    见周嘉荣没开玩笑,思量再三,袁亮决定先答应周嘉荣,走一步看一步:“我说!”

    周嘉荣把纸笔推到了他面前:“将你知道的都写下来,签字画押。袁亮,你今天所写的一切都要呈堂作为证据,若是说了谎,我的承诺将不作数。同样是死,凌迟还是一杯毒酒痛痛快快地去,这中间的差别可不小,你掂量清楚了!”

    袁亮不做声,事到如今,他已经没得选了。提起笔,思量半天,他将自己知道都写了下来。

    周嘉荣看过之后,递给纪天明:“你看看,他有没有撒谎?”

    纪天明看完之后摇头:“应该没有。曹旺并不傻,怎么可能将考题的来历告诉他,不过有些事情恐怕他还没交代。”

    袁亮的供词中只承认了,他也无意中发现了曹旺书房中的考题,联系到曹家的势大和曹旺对这次乡试的自信,他心里有了猜测,主动找上曹旺,愿意听凭其差遣。

    曹旺便提出让他帮忙除去纪天明,免得事情败露。

    因为两家离得不是很远,袁亮去过纪家几次,看到过钱氏跟纪天元的眉眼官司,猜测两人之间有奸情,便将此事告诉了曹旺,二人合计想出了一个借刀杀人的计划。

    周嘉荣点头,又让人把袁亮带来,直白地问道:“死在纪天明家的那具女尸是谁?”

    袁亮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事是曹家派人跟纪天元联系的,人也是曹家给纪天元的,要问曹家才知道。”

    “那你还知道有哪些考生参与了这次舞弊案吗?”周嘉荣又问。

    袁亮吞吞吐吐说出了三个名字:“……这几个都是大同府跟曹家交好的大家族子弟,他们平时的学问也平平,比曹旺好不了多少,这次皆中了举。只是几人都在榜单的后半截,不那么引人注目。”

    周嘉荣将三人的名字一一记下,让人去查这三家,又让袁亮画了押。

    让人将袁亮带下去后,周嘉荣写了三封信,将目前已了解的案情相关情况,还有袁亮的口供誊抄在信里,交给刘青:“派三个人分不同的方向返回京城,将此信交给蒋大人。”

    此案牵连甚广,再查下去,必然要动一些大员,所以得上报朝廷。不然后面一些事情不好办,而且他办得再漂亮也有越俎代庖之嫌,恐会惹来某些朝臣的攻击。

    未免落人话柄,同时还要问朝廷要点助力,上报是必须的。主动上报,先通知蒋钰,他还能掌握主动权,让蒋老头提前做好准备,争取这个案子。既然这个案子是他们大理寺发现的,没道理办到一半,功劳让别的部门给捞了。

    刘青接过信,心情很是复杂,这封信一旦送到京城,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别说皇帝和蒋大人了,就是他自己也万万没料到,不过是随三殿下南下查一桩秀才杀妻案而已,结果背后牵连出这么大的案子。

    ***

    将袁亮安顿在了城外后,周嘉荣让老于继续带着人去查那具无头女尸的身份,自己则带着纪天明回了城里。

    回到栈,谷阳也回来了,他给周嘉荣呈上了一份名单:“公子,这是此次山西乡试中举之人的名单,一共有一二十一人!”

    放榜几个月了,榜单上的字迹早模糊了,谷阳想了许多办法,才拼凑出了这份名单。

    其实还有个更简单的法子,那便是去官府要名单。可周嘉荣毕竟没有在大理寺担当职务,南下办案也是办的杀妻案,贸然索要地方乡试名单,若是被这些人参一本就不妙了。而且周嘉荣也不想这么早暴露身份,引起这些官员的警惕。

    他们现在以为他只是大理寺一个不入流的年轻官吏,对他比较轻视,倒是方便了他许多。

    周嘉荣将名单看了一遍,袁亮没撒谎,他所说的那三个人都在榜上,位置分别是七十多,九十多名,很靠后,不了解的人也不清楚他们的学问水平,而且考试也有偶然的因素,即便个别人心里有怀疑,没证据也不好说。

    除了这几个人,谷阳还圈了两个名字:“这二人有一个是大同府知府宠妾的弟弟,听说唐知府极为宠爱这个小妾,这个小妾还给他生了个儿子,风头压过大夫人。另一个是大同府一富商刘家的公子,刘家跟曹家关系相当好,两家数次结为姻亲。”

    也不是说这些人就一定作弊了,但他们确实有嫌疑。

    周嘉荣赞许地点头:“你查得很好。老于在盯着曹家,你在城里打听打听,七月底的时候有哪家的女儿失踪了,争取尽快查出无头女尸的身份。”

    谷阳记下:“是,公子!”

    周嘉荣摆手。谷阳走了一会儿,刘青来报告给他一个意外的消息:“公子,曹家的管家在楼下,说是奉了他家老爷的命,要送请帖给公子!”

    “这么快,曹家竟找上门来了。”周嘉荣好笑,这曹家果然猖狂,他都还没找上门呢,曹家竟主动送上门了。

    刘青觉得曹家狠毒,恐他们来者不善,建言:“恐是鸿门宴,公子千金之躯,不可涉险,不若小人推拒了他!”

    周嘉荣摇头:“不可,现在拒了,小心狗急跳墙,咱们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呢。让他上来,差人通知纪家兄妹,不要出门。”

    虽然大家都知道纪天明在他这儿,可知道和看到是两码子事,只要没被他们逮个正着,他完全可以不认。

    曹家果然富贵,一个管家竟身穿绫罗绸缎,帽子上的白玉比拇指还大,净白无暇,一看就是上等的好玉。

    曹管家进门就给周嘉荣行礼:“草民见过大人,我家老爷差小人送请帖一封给大人,邀请大人明日去府上做,届时同知大人作陪,还请大人能光临鄙府!”

    连同知都搬出来了,周嘉荣当然不会拒绝,笑盈盈地说:“能与同知大人把酒言欢,是周某的荣幸。劳烦管家转告曹老爷,明日我会准时赴宴!”

    曹管家完成了任务,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些,拱手行礼:“那草民便回去禀告老爷,明日恭候大人大驾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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