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荣如遭雷击,忍不住用力揉了揉眼睛。

    从没有这么一刻,他希望是弹幕出错了,又或是他眼睛花了,看错了。

    怎么会呢?大哥身为大齐皇子,才十五岁就自请去了西北,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九年如一日。在父皇,在他们兄弟,乃至大齐老百姓心目中,他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可那行字还是明晃晃地挂在半空中,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和愚蠢!

    周嘉荣觉得刺眼极了,心里的信仰崩塌了一半,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将坠未坠的,看起来颇为滑稽。

    他这情绪变化太大,离得近的都看到了。

    中山王不解地碰了他一下:“三哥,你这是怎么啦?”

    周嘉荣这才回过神来,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说:“突然有些头痛,不大舒服,可能是酒喝得太多了。”

    “三哥,你这酒量怎么越来越差了,得练练啊,你这样以后跟你喝酒都没劲儿。”中山王嘲笑道。

    还是武亲王有大哥风范,笑着说:“不能喝就不喝,喝酒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三弟身体不适,不可勉强。”

    武亲王如今正在风头上,中山王不好直其锋芒,讪讪地扯了扯嘴角道:“还是大哥说得有道理。”

    周嘉荣现在没心里闲扯这些,他满脑子都是弹幕最后一句,眼睛不受控制地飘到武亲王腰间别着的那把刀上。本来进宫是不能带武器的,只是这把弯刀很小,杀伤力有限,武亲王进京后,连府都没回就直接进了皇城也没时间解下刀具,因此父皇特意通融,倒是阴差阳错让他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

    不然他恐怕还要被蒙在鼓里,甚至生出退让的心思,跟这位大哥谈和。想想真是既荒唐又庆幸,但凡弹幕不提醒,过阵子他很可能就自己让贤,让他这位好大哥上位了。

    “三哥一直盯着大哥的刀,看来是真的很喜欢这把刀。”蜀王发现了周嘉荣的眼神,笑着说道,“三哥不愧是我们兄弟几个中,除了大哥外,最喜欢练武的。”

    他这话歪打正着,给了周嘉荣一个很好的借口。

    周嘉荣坦坦荡荡地承认了:“没错,大哥这把刀我一见便心喜。”

    他好武,喜欢舞刀弄枪,对稀奇少见的武器见猎心喜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也明晃晃地要了,按常理来说,大方的武亲王会将这把刀送给他才对。

    可武亲王却仿若没听到二人的话,指着箱子里剩下的二十五件礼物道:“三弟就没喜欢的?这些可都是为兄千方百计搜寻来的,也许不是顶顶珍贵的东西,但一定是中原少见的,三弟喜欢哪些,但取无妨!”

    宁可他取箱子的里数件珍品,也不提弯刀。他这样逃避的态度无疑证明了弹幕上那句话所言非虚。

    否则武亲王正在树立好大哥的形象之际,一把弯刀而已,又怎么会不肯割爱呢?这把刀单论市场价值,并不比箱子里的贵重,除非这把刀对他而言有不一样的意义。

    周嘉荣本来也不是非要这把弯刀不可的,他是喜欢弯刀,但也没夺人所好的癖好。可知道这把弯刀的来历后,他必须得想办法将这把弯刀弄到手。

    强硬索要肯定不行,像老四那样没脸没皮缠着武亲王也不符合他的性格,而且太过坚持,可能会引起武亲王的警觉,打草惊蛇,反倒不妙。

    周嘉荣琢磨了一会儿决定换种方式来索要这把弯刀。

    他抬头,顺着武亲王的话目光一一滑过箱子里的礼物,纠结了数息,最后还是轻轻摇头道:“多谢大哥的好意,这些都很好,只是我没什么喜欢的。”

    大家都选了,就他独独没要礼物,这可说不过去。

    武亲王怎么都没想到周嘉荣会如此执拗,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三弟是真的很喜欢弯刀,只是这把刀于我而言有些特殊的意义,是我在战场上获得的一件战利品,还阴差阳错救了我一命,算命的说,这把刀能保我平安,我才一直随身携带,不能赠与三弟,实感惭愧。是我没搞清楚三弟的喜好,这样吧,过几天我让人送几件比较少见的武器到三弟府上,三弟一定喜欢。”

    这个办法堪称完美,既保住了他的弯刀,又表现了他长兄的风范,无可挑剔。周嘉荣若是还咬死要那把弯刀,说出去都是他的不是了。

    但他有张良计,周嘉荣也有过墙梯。

    “大哥想得太周到了,我就却之不恭了,多谢大哥的好意。不过,我实在是很喜欢大哥这把弯刀,大哥能否借给我把玩两天,过几日便还给大哥。”

    只是借来看看,这个要求不算过分,武亲王再拒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很痛快地解下了刀,递给周嘉荣:“此刀很锋利,三弟小心伤到了自己。”

    “多谢大哥提醒。”周嘉荣抽出刀,刀面光滑如镜,隐约能照出人影,刀口锋利,闪着凛冽的寒光,确实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刀。不过这把刀最大的价值显然不是其本身,而是在于其背后的秘密。

    【完了,大皇子勾结匈奴的证物就这么轻轻松松被他拿到手了!】

    【这是什么狗屎运,随随便便一挑就能歪打正着挑到王炸。我都要怀疑老三才是男主了!】

    【不会吧?有谁看到最后的,提前吱一声。】

    【还是别了吧,剧透太可恶了,我不要听!】

    ……

    弹幕直接炸开了。

    周嘉荣扫了一眼,发现都是惊叹和不可思议,还有些人在吵嚷着后面的剧情,要不要剧透,并未再透露其他有用的信息,遂收回了目光,轻轻把玩着已经插进刀鞘里的弯刀,在手里掂了掂,又拔出刀,欣赏刀锋。

    见他爱不释手的样子,中山王直摇头,三哥这爱好真够特别的,不贪图钱财,也不贪恋美色,独独喜欢这些冷冰冰的东西,他转开目光,拿起杯子跟蜀王他们喝酒聊天去了。

    武亲王在外九年,学到的不止是上阵杀敌,收买人心也很有一套。送完三个弟弟,又给几个妹妹送了礼物,哪怕没来的,他也吩咐宫人送到公主的殿里,一个都没落下,做事滴水不漏,非常得人心。

    而且他这种圆滑跟周建业的沽名钓誉、装腔作势完全不同,他实打实的送了每个人礼物,还都是颇为用心的那种,做事也大大方方,再加上“战神”的光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一顿饭的功夫下来,连中山王和蜀王也跟他热络了起来,大哥长大哥短,出宫分别时,还相约过几日几个兄弟私底下聚聚,给武亲王接风洗尘,好好庆祝一番。

    周嘉荣因为心里装着事,一直在装醉,偶尔插一两句,听他们的约定,也只是点了点头,没多作声。

    等上了自己府上的马车,他才彻底放松下来,疲惫地靠在马车壁上,听着外面时快时慢的马蹄声,期间偶尔夹杂着一两道妇人的吵嚷声,孩子的喧闹声,那么近,又那么远。

    心绪烦乱的周嘉荣掀开帘子的一角,黑幕中远远近近时有灯光亮起,又时有灯光熄灭,明明灭灭,宛如夏夜的萤火虫,微不足道,却仿佛一盏明灯,照亮了前路。

    这样安宁、平静、普通的生活,一旦战事起都将被打破!

    周嘉荣想起今天那一张张欢喜的脸、哭泣的脸、感激的眼神,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这些人家破人亡,背井离乡,渴望朝廷能够保卫他们的家乡,亲朋的老百姓是何其的可怜!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很可能是个通敌卖国的贼子,是残害他们家人、亲朋的侩子手,何其荒唐,何其残忍!

    周嘉荣还是想不通,武亲王为何要跟匈奴人勾结。匈奴人能给他的,他现在没有吗?尊贵的出身,高高在上的权力,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哪样没有?就算小时候,他不受宠,但身为父皇的长子,他的生活也不差的,他究竟图什么要勾结匈奴?他对得起那一张张朴实真诚的脸吗?

    还有,他到底跟匈奴人勾结做了什么?有什么目的?

    到了府邸,周嘉荣仍旧没想通,板着脸下了马车,将大氅丢给跟在身后的柴顺,大步往里走去。

    刘青紧随其后,到了书房,关上门后他对周嘉荣说:“殿下,您让小的查的消息,已经有了结果。今天那对祖孙确实是三年前从西北逃难来的,老翁姓黄。黄老翁的儿子儿媳都死在了匈奴人手里,家里的房子也被烧了,走投无路之下,他只能带着小孙子不远千里到京城投奔远亲。黄老翁确实对武亲王极为感激,不过今日他的行动,是有人在背后刻意引导的结果。”

    “而这人是黄老翁家隔壁的一个秀才,秀才对武亲王的功绩大为赞赏,听黄老翁说起了三年前的往事,便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还教他怎么说。黄老翁确实打从心眼里感激武亲王,便听了秀才的话,带着孙子出城迎接武亲王。”

    周嘉荣轻嗤:“这文绉绉的话一看就不是乡下老汉会说的。这秀才背后有何人可查清楚了?”

    刘青点头:“这个秀才有个表姐是崔指挥使府上的一个妾室,近段时间,秀才时常去崔府。”

    崔指挥使是指京城守备军的指挥使崔勇。他是兴德帝的亲信,这件事是谁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白天周嘉荣就怀疑是他父皇的手段了。若是没看到弹幕,周嘉荣可能还会详细地问讯一番,现在他完全没这心力,摆手道:“查一查,我父皇是通过哪些人,哪些手段大肆给武亲王造势的,将这些人记下来就行了,放到书房,我有空会看。”

    说罢,他站起来,从书房靠墙的柜子下,取出了一件黑色的新衣换上:“我要去一趟穆府。”

    刘青错愕:“殿下,现在已经很晚了,街上宵禁了。”

    出门很不便,而且府中还有陛下派来的那十个侍卫盯着殿下的一举一动,这个时候去,一不小心就会传到陛下耳朵中。武亲王一回来,殿下就急匆匆地跑去找护国公,不免给人一种殿下急了,要找靠山的样子。

    周嘉荣将那把弯刀藏在了衣服里,理了理袖子道:“怕什么?没我的允许,他们也不能进书房。你在书房假扮我,别让人看出来了,若是二更末我都还没回来,你便装作我今晚歇在书房。”

    说罢,只带了一个信得过随从,从侧门悄悄离开了荣亲王府。

    冬日白天短,夜晚长,亥时街上已经一片寂静,只有零星的光芒从木门窗棱下方窜了出来,四周一片漆黑。

    大街上极为安静,周嘉荣骑着马,避开了打更的路线,快速来到穆府门前,敲响了门。

    守门的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打开小窗探出一个头打着哈欠问道:“谁啊,这么晚了!”

    随从上前拿出一个令牌递给对方。

    守门的马上起来,打开了门,又通知府里。

    等周嘉荣被请进书房时,护国公已经坐在里面等着他了,桌上还有两杯冒着袅袅青烟的热茶,显然是在专门等着他了。

    “外祖父,深夜来访,打扰了。”周嘉荣歉疚地说。

    护国公先是给他见了礼,然后摆了摆手:“无妨,这人老了觉就少,老臣现在也睡不着,殿下请坐下说话吧。”

    祖孙俩相对而坐。

    喝了半杯茶,护国公率先开了口:“殿下可是为武亲王而来?”

    武亲王最近势头这么猛,兴德帝有意抬举他,朝臣们都看得出来。护国公虽然以身体不好为由,不上朝了,但他在朝中也有耳目,自然早知道了这些消息。

    周嘉荣对着护国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点头道:“正是。”

    护国公轻轻放下茶杯,笑了笑说,看着外孙,很直白地说:“感觉有压力了?”

    若是弹幕出现之前,周嘉荣确实倍感压力,觉得自己不如武亲王,甚至有了退缩的念头。只是现在嘛,他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他周嘉荣再不济,也不会做出卖大齐,出卖百姓的事。

    护国公不大信。三殿下自从醒悟后,一直非常沉得住气,哪怕陛下屡次袒护二殿下,他也不曾来找过自己。这样大半夜,招呼都没打一声的突然上门,还是第一次。

    不过对比二殿下那虚无缥缈的虚名,大殿下显然更让人感到威胁,因为他有实打实的军功,还有陛下的青睐,百姓的拥护,三殿下虽然这一年来表现很好,可对比大殿下,还是嫩了一些,尤其是没有做出让人特别眼前一亮的成绩。

    护国公拿出棋盘,问周嘉荣:“要不要陪外祖父下一局?”

    周嘉荣欣然应允。

    祖孙俩对弈,棋下到一半,护国公就放下了棋子,抬头看着周嘉荣说:“你的心乱了,败局已定,不下了。说吧,你到底怎么想的?”

    周嘉荣没回答,反而问道:“外祖父,你觉得武亲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武亲王这场胜仗在征战二十多年的护国公面前还不够看。他缓缓收起棋盘道:“目前来看,还不错。不过武亲王少时离京,大家对他所知不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要用时间去验证。但他在你们兄弟中,就像一只已经经过战火和鲜血洗礼的猛虎,而你们三兄弟较之他还嫩了许多,陛下属意他也是人之常情。”

    这话说得不偏不倚,并不曾因为彼此立场不同就全盘否认武亲王。

    周嘉荣赞同地点头:“外祖父所言极是。外祖父在西北呆了许多年,应对匈奴很了解,您看看,这把弯刀是匈奴的吗?”

    周嘉荣把刀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护国公拿起弯刀先仔细打量了一番刀鞘,最后抽出刀又端详了一阵,肯定地点头:“没错,这把刀上镶嵌了红蓝宝石很珍贵,应该是匈奴贵族之物。这就是你向武亲王索要的那把刀?”护国公消息果然灵通,没参加晚宴,也将晚宴发生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

    周嘉荣颔首:“没错。”

    闻言,护国公没有吱声,而是拿起弯刀,又翻来覆去,将上面的纹饰、珠宝、刻印全仔细研究了一通,不放出任何一个小细节,许久,他皱眉道:“这是匈奴王侯之物,这道纹饰是匈奴王族才能用的,寻常贵族不能用。”

    若不是护国公跟匈奴打了二十多年交道,又贴近仔仔细细地查验了一番,否则根本看不出来。

    周嘉荣诧异,这次武亲王所剿灭的匈奴五万大军中,职务最高的乃是左匈奴的一名叫察尔木的将领,领头的亲王率领残部逃回了漠北。这把刀果然有些问题。

    无凭无据的,仅凭这把刀,也没法指证武亲王。

    周嘉荣不好明说弹幕的提示,只能道:“大哥说这是他的战利品,只肯借我玩玩。我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是战利品,大哥送给我,不是更能彰显他的勇猛和功绩吗?而且还能堂堂正正地压我一头。”

    “你是怀疑大殿下在撒谎?”护国公问道。

    周嘉荣也知道自己这个理由很牵强,但他没去过西北,在那边也没人,贸然派人去西北,很可能还没查出什么先暴露自己。但外祖父就不一样了,哪怕武亲王现在势头很猛,外祖父在西北耕耘了二十多年的势力也不可能一朝被拔出,穆家在西北定然还有不少潜藏的人脉。这件事让穆家出面最合适。

    他轻轻点头:“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外祖父不是时常教导我们,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吗?我想了解了解武亲王在西北的情况,也多了解他这个人,外祖父能够安排一些信得过的人,去详细查一查他吗?尤其查近两三年他的动向。”

    护国公接受了后面这个说法:“殿下说得在理,臣会派人去西北好好查查,殿下等臣的消息即可。”

    周嘉荣这下放心了:“多谢外祖父。我还有一事想请外祖父帮忙。”

    护国公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笑着点了点头:“说吧,不早了,有什么话直接说,说完早些回去。”

    周嘉荣将刀推了过去道:“我想请外祖父找几个信得过的工匠,帮我打造一把这样的弯刀,一定要做得一模一样。”“这么喜欢这把刀?”护国公笑眯眯地看着他,“臣库房里有许多比这还有意思的武器,殿下若是要一块儿带回去。”

    周嘉荣挠了挠头:“不用了,多谢外祖父。”

    护国公自然知道,周嘉荣不是因为喜欢非要复刻一把这样的刀。他没拆穿周嘉荣,只是将刀收了起来:“过几日弄好了让人给你送过来,不过匈奴人的锻刀之法跟我们有所不同,京城的工匠不一定能做出一把完全一样的,可能外面看起来一样,但在硬度、锋利等程度上还是会有所差别。”

    他只向武亲王借了几日,这么短的时间能做出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就不错了!

    周嘉荣很满意,站了起来道:“这样就可以了,时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外祖父休息了。”

    护国公点头,让穆兆星送他出府。

    表兄弟二人在夜色中出了门,到了后门,穆兆星亲自牵来马,将缰绳递给周嘉荣:“殿下不必忧心,穆家永远站在你这边。”

    周嘉荣翻身上马,含笑望着他:“我知道,大表哥再会!”

    蜀王还没有安排差事,去年冬天兴德帝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功夫管他,他逐渐不去上书房了,年后更是一次都没去过。他年龄这么大了,又出宫建了府,上书房的夫子也不管他了。

    一个郡王,又没差事,又没娶妻,口袋里还有钱,闲得发慌,就得给自己找事做,因此他是对单独给武亲王接风洗尘最积极的。

    武亲王才回来第三天,他就迫不及待地找上门,跟周嘉荣商量:“三哥,咱们什么时候给大哥接风洗尘啊?”

    周嘉荣的刀还没做出来,不愿意这时候跟武亲王见面,不然武亲王想要刀,他拿不出来,遂找了个借口:“这几日衙门事情多,恐怕不行,过几天吧。”

    蜀王只得悻悻然而去。

    敷衍完蜀王之后,周嘉荣处理了一些大理寺的事务,抽空进宫一趟,准备去见穆贵妃。他有好几天没见过母妃了,三日前的晚宴,母子俩也是遥遥相对,只打了个照面都没顾得上说话。

    自从丽贵妃的事发生后,父皇先是忙,后来似乎是有了阴影,不那么喜欢去后宫了,一个月有近一半的日子独自歇在勤政殿,余下一半时间才去后宫,后宫这么多妃子,雨露均沾,所以去穆贵妃宫里坐坐的时间也变少了,一个月仅有那么两三回,有时候甚至不过夜,坐一会儿走了。

    不过周嘉荣觉得这只是表象。更深层次的原因只怕是武亲王崛起了,父皇有意抬举他,逐渐减少对他们母子的宠爱,所以也渐渐少去秋水宫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母子的恩宠大不如前了,中山王好几次看着他都欲言又止。

    宫里人向来势利,捧高踩低,他母妃又单纯没什么心机。周嘉荣其实挺担心她的,怕她被势利眼的人欺负。

    不过到了秋水宫他就发现,他多虑了。

    穆贵妃穿着一件崭新的衣服,娇俏动人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显然过得很好。见周嘉荣过来,她还高兴地说:“嘉荣你来得正好,这匹如意云纹缎颜色很衬你,你看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母妃让人给你做量身新衣服。”

    周嘉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桌子上放着好几匹布,都是今年江南送过来的贡品。

    “怎么这么多?”周嘉荣粗粗数了一下,穆贵妃这桌上放了七八匹布,红的、绿的、紫的、黑的都有。

    穆贵妃得意地说:“这是皇后娘娘送本宫的,说是感谢本宫。”

    周嘉荣万分不解:“皇后娘娘谢你什么?”

    其实穆贵妃也不清楚:“娘娘没说,只是派人送了料子过来……诶,嘉荣,你说皇后娘娘是不是想将她侄女说给你啊!”

    周嘉荣感觉很荒谬:“怎么可能,母妃想多了吧。”

    皇后要有这个意思,早就提了,又怎么会让他跟廖绮兰定亲?

    而且这些年,皇后娘娘处事不偏不倚,对他们都很好,但也跟每个妃子和皇子都保持着距离,明显是不愿意掺和进后宫和皇子们的争斗中嘛,她现在又怎么可能把侄女嫁给他呢?这样徐家和皇后还如何置身事外?

    哪知穆贵妃却摆手说:“母妃才没乱说呢,就前几天,你大哥回来那天宴席上,皇后娘娘跟陛下说起了她家侄女。如今就你跟老六还没娶亲,老六还小,皇后娘娘定然说的是你,也不知她家侄女长得怎么样,性子如何?嘉荣,你可有见过徐家姑娘?跟母妃说说吧。”

    看着穆贵妃兴致勃勃的脸,周嘉荣哭笑不得。肯定是他母妃误会了。

    若是皇后有这个想法,定然会先跟母妃提,或者差中间人试探试探他或是穆家的意思,然后再提正式结亲的事,哪会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先到父皇面前说的。若是他不乐意,这岂不是结怨吗?

    皇后娘娘做事如此周到的人,怎么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误。

    果然,事后周嘉荣问徐嬷嬷。

    徐嬷嬷道:“娘娘误会了,老奴听跟在娘娘身边伺候的春月说了这事,估计陛下是想给徐家姑娘和武亲王指婚,皇后娘娘似乎不大愿意,咱们家娘娘听岔了,还以为在说你的婚事,便过去插了一嘴。昨日,皇后娘娘就差人送了这些东西过来。”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难怪皇后娘娘要送谢礼了,估计他父皇怄死了,偏偏还不能说什么,不然依他母妃的脾气,只怕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兴德帝偏心眼,老大都妻妾好几个了,她的嘉荣连媳妇都没有呢。

    “不必告诉母妃,就让她误会吧。”周嘉荣笑了笑道。不然依她母妃的脾气,说不定真的会跑去找父皇理论。

    父皇正愁找不到他们母子的把柄呢,到时候受了罚,挨了训,受苦的还是他母妃。

    徐嬷嬷点头:“老奴明白了。”

    周嘉荣摆手让她下去,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父皇真的是对大哥寄予厚望啊,连徐家女都想给他大哥做侧妃。

    武亲王的正妃是陕西巡抚之女,七年前他在西北娶的,有了陕西巡抚支持,大哥在西北混得如鱼得水。如今再娶个徐家女做侧妃,将徐家也收拢过来,大哥在朝廷也有了用力的岳家,若是多结几门比较有利的亲事,就能一改大哥在朝廷没什么势力的尴尬局面了。

    想想现在宫里的这些娘娘们,当初他父皇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周嘉荣不屑地扬了扬唇。

    皇后娘娘找借口拒了,但恐怕拒得了一时,拒不了一世,父皇若是铁了心要帮大哥拉拢势力,皇后也没办法说不。

    只希望外祖父派去西北人早些调查出结果来。

    端午节的前一天,穆家派人将刀送了回来。

    周嘉荣打开一看,两把完全一模一样,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区别,放到天平上,刀身、刀鞘的重量也是分毫不差。

    周嘉荣极为满意,犹豫了许久,还是将武亲王的那把刀放回了匣子里,派人送回去还给了武亲王。虽然就目前来看,这两把刀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但万一武亲王有其他的验证方法呢?

    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留下个赝品吧,真品暂且还给他。

    还了刀之后,周嘉荣自然不惧跟武亲王见面了。

    端午节后,兄弟四人上酒楼好好喝了一顿,气氛热闹非常,恍惚之间,周嘉荣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半前,只不过喝酒的人换了一个。

    兄弟四人把酒言欢,感情迅速升温,走出酒楼时,几年不见的隔阂已经完全消失,还相约下次再聚。当然最积极的是老四和老六,尤其是没事做的老六,武亲王可是忙得很。

    作为如今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众皇子中最炙手可热的那个,回京后,他受到了多方关注,不少勋贵宗亲发帖子请他。而且兴德帝也给他安排了不少差事,经常将他叫到御书房议事。

    他可没功夫三天两头陪弟弟们喝酒,因此对蜀王的邀约三次拒绝两次。

    周嘉荣也乐见如此,他实在不想天天跟武亲王虚以委蛇,面对武亲王,他总想起那天老百姓们感动的眼神,真诚的面孔,心里就堵得发慌。

    好在两人都忙,衙门又不同,见面的机会不多。

    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五月二十日这天,周嘉荣像往常一样去大理寺当差,午时,众同僚一起相邀出门用膳,柴顺却急匆匆地上前,拉住了他:“殿下,穆家刚派人送信过来,国公爷请你马上过去一趟,似乎很着急。”

    为了打消兴德帝的疑虑,周嘉荣这两年很少去穆府,过节也是派人送礼就是。护国公也鲜少邀请他,这样非年非节,急忙忙地请他过去还是第一次。

    二十多天过去了,莫非是西北那边有了消息?想到这点,周嘉荣心里格外激动,也顾不得吃饭了,忙跟同僚说了一声,带着柴顺和身后的一连串尾巴直奔护国公府。

    刚下马,他便看到穆兆星在门口等着。

    瞧见他来穆兆星松了口气:“见过殿下。您总算来了,祖父一个人关在书房,谁都不肯见,只想见你,你快去吧。”

    周嘉荣点头,也不管身后的尾巴,大步往里走去。

    穿过前院的月亮门,拐过一道长廊,护国公的书房近在眼前,管家推开门,躬身行礼道:“殿下,老爷在里面等你。”

    周嘉荣进去便看到护国公背着手,面朝窗户,像一尊石像一样,怔怔地望着花园里的繁花绿叶。

    “外祖父……”周嘉荣轻轻唤了一声。

    护国公缓缓转过身,表情木然又严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闷气息,看到周嘉荣,他张了张嘴,连规矩都忘了,只说:“你来了啊,你要的东西在桌子上,看看吧!”

    周嘉荣心里疑窦丛生,看了一眼护国公,几步走到书桌前。

    书桌上放着一封信,信已经拆开了,一张有折叠痕迹的信纸摆放在信封上。这应该就是西北那边调查的结果了。

    周嘉荣拿起信,打开一看,信写得很匆忙,字迹有些潦草,短短数语,却道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洛河大捷有假,所歼灭的五万人疑是西北百姓!

    周嘉荣如雷击顶,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护国公,见护国公一脸沉痛愤怒的表情,他恍然意识到,这是真的。他手一颤,再也握不住这如有千钧重的信纸,信纸飘落下而下,坠到地上,“疑是西北百姓”翻在最上面,仿似染了无尽的鲜血,入目竟化作了一张张恐惧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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