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板开了这个头,余下的富商豪绅们对视一眼,不少妥协了。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对方手里有人有刀,他们不想妥协都不行,一个个当即转变了态度,热情地表示,也想为城外的灾民贡献一份力量,主动捐,不,借粮。
有借大米的,也有借麦子、杂粮的。只要是粮食,周嘉荣都来者不拒。
这一幕直看得孔京瞋目结舌,他真的没想到,荣亲王土匪起来比他这个军士都还狠,不打不杀,就让这些老爷们掏了粮。
让刘青把借条给这些老爷后,周嘉荣笑道:“我代苏州府的百姓,多谢诸位老爷的慷慨解囊,在这里我敬大家一杯。”
说完先饮而尽,然后又道:“大家都知道城外灾民众多,正是缺粮之事,烦请诸位开个条子,派个得力之人,带我们的军士去提粮,放心,车子我已让人准备好了。”
真的是有备而来啊,一直被周嘉荣牵着走的富商豪绅们有些不悦,他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却任凭摆布,逼着掏粮食,多少心里有些不甘,大家拖拖拉拉的,都没人说话。
见状,周嘉荣也不恼,笑容满面地说:“上菜!”
刘青当即报菜名:“第三道菜,粉蒸肉!”
哪怕这个菜名听起来很正常,可已经吃过两次亏的富商豪绅们也不敢抱希望。
果然,很快婢女将菜端上了桌,观音土里掺杂着不道什么东西的肉,闻起来有些腥,别说吃了,光想到那个画面,大家都有些难受。
偏偏周嘉荣还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大家怎么不尝尝?是不满意吗?我还给大家准备了三道菜,要不一块儿端上来试试?”
“不,不用了,殿下,草民这就回去提粮,请允许小人先走一步。”钱舜通站了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语气恳切地说。
周嘉荣怎么可能放他们回去。
放回去了,这些人找借口拖延几天,又或是让人拿发霉变质坏了的粮食打发他吃出问题来了怎么办?
他等得起,城外的灾民等不起,明日若不能保证食物供给,那么多灾民,很容易出乱子,所以周嘉荣说什么也要将粮食拿到手了再放人。不然这些人回去了还不知道又给他弄什么幺蛾子呢。
他温和地笑道:“这种小事,何须钱老板亲自跑一趟呢,让下面的人代劳即可。钱老板来了我这里,连饭都没吃一口就走,倒是我招待不周了。”
“没,没有……”钱舜通算是明白了,今天不扒一层皮下来别想全身而退,他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将身上一块令牌给了随从,交代对方带士兵去提粮。
周嘉荣给孔京使了一记眼色,孔京安排了三十名士兵随车队去提粮。
然后周嘉荣给刘青使了一记眼色,让人将钱舜通面前的三道菜给撤了,重新上了一菜一汤,菜是素菜,发的黄豆芽,汤是青菜豆腐汤,简单得过分的菜色。可对比先前那三道菜,这无异于是人间美味。
钱舜通半点都不嫌弃,拿起筷子激动地吃了起来,又感激地敬了周嘉荣一杯酒。
周嘉荣边喝酒边笑呵呵地说:“刘青,把剩下三道菜一道上了,大人们吃完咱们这个宴席便散了,今日物资贫乏,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下次一定好好招待诸位。”
别了,谁还敢来下次啊!
看见在场诸位老爷们惨白的脸,白实清楚,今天不掏粮食,他们别想踏出知府衙门了。他轻轻将手里的杯子放下,旁边的李子居见状,当即站了起来,说:“谢殿下好意,李散快随差爷们去提粮。”
李子居在这群人中显然很有分量,他开口比钱舜通还有用,其他人对视一眼,默默掏出了信物。
周嘉荣笑着让孔京接下信物,安排士兵跟随马车去提粮食。
等粮食提回来,已经是午夜了,熬了大半夜的富商豪绅们既困又累,听到周嘉荣说让人送他们回去,一个个如蒙大赦,赶紧起身,脚步急切,像是有鬼在后面追一样。
孔京看着他们来时架子摆得老高,走的时候跟逃难一样,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倒是刘青颇为高兴,哥俩好地拍了拍孔京的肩:“孔千户,还是我们家殿下有办法吧,走,去看看仓库里的粮食!”
孔京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刘青:“殿下平日里也这样吗?”
这跟传闻中不一样啊。
刘青乐呵呵地看着他,反问:“殿下这样不好吗?”
孔京愣了一下,用力点头:“好!”刘青没再多言,大伙儿一起去了仓库,只见仓库外排了不少车子,上面都放着一个又一个的麻袋,堆得像小山那么高。徐达高兴地让人将粮食送进去,不同种类的分别放一些。
见孔京二人过来,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走近笑道:“孔千户、刘侍卫,粮食都入库了,我刚才检查过了,虽不是什么上等的好米好面,但这些足够城外的灾民吃好几天。”
不管是杂粮还是大米小麦,他准备通通拿来煮粥,这样每个人都能分到,而且损耗最小,能尽最大的可能发挥这批粮食的作用。
“那就好,我们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刘青说道。
他们不止是来看看,而且还要布防。今日殿下用这种方式借粮,怕是得罪了不少人,担心这些人会对粮仓搞破坏,因此孔京安排了两队人马在仓库轮番值守。
跟他们这边的喜气洋洋完全不同,白实一上马车脸就拉得老长。
汤安早在马车里等着了,见他总算出来了,赶紧站起身迎接:“大人,您们总算回来了。城里李家、钱家……共计借出去了四十二万斤粮食,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逼迫你们了?”
白实气愤地说:“差不多。”
从白实他们赴宴,久久不归,到发现官府的人去这些商户家提粮,汤安发现了不妙,也曾试图阻止,安排了这几家老爷家里的人去知府衙门要人,可各种借口都找了,知府衙门就是不予通报,他只得亲自到这里来等着。
听白实说完了今晚发生的一切后,汤安沉默了,这个荣亲王是个狠人啊,不光是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大人,有了这批粮食,他们又能撑好几天了,若是撑到外地粮商贩粮到苏州府,那咱们……”汤安焦虑地说。
白实相当清楚这点,阴沉着脸道:“他想踩着我们上去,没门。明日继续派人去附近州县宣传苏州府免费发粮一事,引更多的难民过来,我看他们这点粮食能吃多久。另外,将昨晚他扣押苏州府这些德高望重之辈,请大家吃树皮、蚯蚓、观音土一事宣扬出去,我看以后谁还敢接这个荣亲王的帖子。”
汤安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想到白实的性格,到底将话咽了下去。
只是不等他们放出流言,次日清晨,城门一开,官府就在城门口张贴了两张告示,宣布昨日苏州府二十家富商豪绅慨慷解囊,借朝廷粮食,救助灾民,还将这些人的名字全部张贴了出来,包括借粮的数量。
现在谁给吃的,灾民都感激不尽啊。
看到这些名字,甭管以前有没有恩怨过节,只要不是生死大仇,谁还计较那么多,无不夸赞这些老爷们仁义。
这让原本借机黑周嘉荣一把的白实气得不轻,只能匆忙停止了昨晚的计划。
官府都贴告示夸这些老爷站出来借粮赈灾了,他这时候让人放出风声,说这些老爷都是被逼无奈的,最后打的谁的脸?这不是引起灾民的反弹吗?出了粮还换不来一个好名声。
城里昨晚被敲诈了一笔的老爷们如今心里头也是那个五味杂陈。尤其是没做违法乱纪之事的富户老爷看了这告示,听家里下人来报,心里很不是滋味,难道他们误会了荣亲王?
同一时间,刘老爷正在跟纪天明坐在凉亭中下棋。
刘老爷放下一颗白棋,慢条斯理地说:“天明,今日城门口之事,你可听说了?”
纪天明笑道:“你是说李老爷、钱掌柜他们捐,不,借四十多万斤粮食给官府的事吗?”
“没错。”刘老爷端起旁边的茶水,轻轻喝了一口道,“昨晚发生在知府衙门的事,天明可知?”
纪天明才到江南一两年,虽是有些成绩,可到底根基浅,也跟官府走得不够近,昨晚自是没收到邀请。他有所耳闻,也大致知道,李老爷他们不可能自愿掏粮,定然是殿下使了什么手段。
可面对刘老爷这些话不能说。
轻轻摇头,纪天明道:“不知,可是发生了什么稀奇的事?”
刘老爷显然消息灵通:“昨天傍晚,知府衙门请了李子居、钱舜通等二十余富商豪绅去知府衙门赴宴,凌晨才放他们回来。我听说,昨晚这宴席上的菜色有些特别……”
纪天明适时地露出惊讶的神色。
刘老爷说完后,有些疑惑地说:“这个荣亲王殿下行事真是不拘一格,亦正亦邪,让人看不透啊。”
纪天明垂眸道:“确实,刘老爷觉得他能改变苏州府的现状吗?”
刘老爷放下棋子,也没心思下棋了,站起来望着下着蒙蒙细雨的天空,叹道:“希望能吧,这总归是比以前更有希望,咱们再观望观望。”
纪天明明白了刘老爷的意思。
老爷子一生谨慎,哪怕看好周嘉荣,也不会这么快轻易下注投诚。
所以这时候还不能邀请刘老爷他们赴宴。
这一天是自灾民聚集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因为灾民们又看到了希望,四十多万斤粮食,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粮食!
灾民们大多不会复杂的算术,只觉得四十多万斤是个天文数字,一辈子都吃不完。没想过分到个人头上有多少,能吃几天,他们只觉得以后粮食都无忧了。
这就是周嘉荣要的效果,先要安抚灾民,让灾民不闹事,才有可能进行下一步计划。
正好常林回来了。
他这一趟出去,白日下河上堤,观察灾情,晚上回去奋笔疾书,将具体的情况都一一记下。不到十天的时间,就记了整整一个册子。
他将册子交给周嘉荣,周嘉荣翻开一看,不但有具体受灾情况的描述,还有对应的解决办法,就是有些图他看不懂。
翻了翻,他将册子还给了常林道:“先生与我说说,现在大致是个什么情况。”
常林道:“这场大洪水造成了江南多处湖河多处决堤,尤其是太湖地区,太湖流域地势低洼,湖水入海渠道不畅,极易……依臣之间,现在首要做的便是挖渠排水,洪水宜疏不易堵,先排水,后修筑堤坝,预防下一次洪水。”
周嘉荣认真听完,看了一眼常林指甲缝里洗不干净的黑泥,心里有所触动,微笑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治水你比我精通,就按你说的办,先组织人手去排水筑堤,要多少人手,明日你去城外的难民中挑。”
接着,他又叫来关项杰:“明日在城门口张贴告示,二十到四十的青壮年劳动力可自愿报名去排水筑堤,每人每天多增加两个窝窝头。”
这也算是以工代赈了,同时将一部分灾民,尤其是青壮年抽调开。
虽然现在这些百姓聚在一起还没什么事,可谁能保证时间一长不会出事呢?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们找事情做,将他们打散。
关项杰点头应下。
翌日,看到新的告示后,灾民们果然踊跃报名。一勺粥根本不够吃,大家天天都饿肚子,哪受得了,如今只要去做工就能多得两个大窝窝头,不比呆在城外乱糟糟的窝棚强吗?
再说了,他们也想早日打败洪水,重返家园,因此大家对去排水修复堤坝都极为积极。
常林先挑了一万青壮年劳动力去了太湖。
这一万人对几十万的灾民来说,真的还是太少了。
如今暴雨已经停歇了,这么多的灾民滞留在城外,浪费劳动力不说,还容易生事端。
周嘉荣琢磨了许久,觉得修筑工事抗灾这事不能只指望常林一个人。他又让人贴出告示,有擅长兴修水利的人可到官府报名,通过之后,可领任务出城。以后将这些人作为常林的助手和下属,他只负责这些工事的大方向即可,以提高效率。
只是灾民大多没念过书,懂这个的并不多,告示贴出去之后,也只招来了几个略懂皮毛之人,最后又领了五千人离开。
不过离开的远不及来的多。
因为白实他们的鼎力宣传,附近不少州县都知道了苏州府在发粮,许多没有吃的,只能啃树皮、吃观音土的灾民们仿佛看到了希望,相互搀扶着,不远几十里上百里都要赶到苏州府,就为了有口饭吃。
这样的结果便是,苏州府外的难民由最初的几万人暴涨到几十万,涨了十倍,只用了五天。
如此一来,粮食的消耗便成了一个天文数字。
没几天,徐达就有些吃不消了,找到周嘉荣道:“殿下,今日又多了几万难民,我们的粮食恐怕只能撑到明天了,若是再来灾民,只怕……殿下需得尽早做准备。”
周嘉荣点头:“我明白了。今日是不是有粮商贩粮到苏州府?”
“有的,有两支队伍,运了三十多车粮食过来。”徐达整日在城门口施粥,对城门口的动静一清二楚。
周嘉荣捏着下巴笑道:“这不就来了吗?慌什么?”
徐达苦笑:“殿下有所不知,来见殿下前,臣让人问了今天的两个粮商,他们开价四百文一斤。”
现在道路被洪水冲毁,交通阻断,粮要送到苏州府,少不得绕路,行路比以前艰难多了。粮商们辛辛苦苦运粮过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多赚钱吗?
因此他们肯定不会轻易降低粮价的,尤其是这会儿大家都知道苏州府缺粮。
“四百啊,还比城里便宜几十文呢,挺好的。”周嘉荣捏了捏下巴笑道。
估计是笃定了他只能从他们手里买粮,也可能是对上次“借”四十多万斤粮食不满,苏州府的粮商们联合起来,将粮价又提高了个几十文,已经涨到了四百四十文一斤。
这个价格,普通老百姓肯定是买不起的。至于本地富户豪绅,他们家里不缺粮,也不用买。
说白了,冤大头只有周嘉荣。
这就是一个专门针对他的局。
徐达诧异地看着周嘉荣,不过想到周嘉荣前阵子从李子居他们手里挖出几十万斤粮食,现在定然会有其他办法的。
“既然殿下有了准备,那臣告退了。”徐达道。
周嘉荣点头,等其退下后,让刘青去将今日到达苏州府的两个粮商请来做客。
两个粮商一个姓胡,一个姓汪。
二人共带了十万斤粮食到苏州府,其中包括去年的陈米,还有一部分麦子和高粱。
周嘉荣问完之后道:“如果官府将你们这些粮食全部吃掉,能否便宜一些?”
两个粮商见周嘉荣说话客气,半点没有抢的意思,对视一眼,卖了周嘉荣一个面子道:“荣亲王殿下,这批粮食是我们从杭州府买过来的,那边也遭了灾,只是比苏州府轻一些,粮价也涨到了两百文一斤,咱们这不远百里,请人驱车,连夜赶路……”
周嘉荣耐心地听完他们的诉苦,然后道:“你们说得对,这是应该的。不过四百文太高了点,能够便宜一些吗?”
“殿下宅心仁厚,咱们也想帮忙,就当这趟为苏州灾民白跑的吧,殿下给本钱,每斤三百文既可。殿下以为如何?”胡掌柜斗起胆子问道,心里有些忐忑。
谁知周嘉荣竟然痛快地说:“好,胡老板,汪老板痛快,三百文便三百文,这批粮食我们收了,曹裕带他们去拿钱!”
直到三万两银子捧在手里,两个商人才有了些真实感。
真的这么贵!这一趟,他们就能赚个两万多两银子,真是太划算了,传言没有欺他们。
二人欣喜若狂,都不休息了,赶紧退了房,当天下午就出了城,准备再去进一批粮食运到苏州城大赚一笔。
周嘉荣又当了冤大头的事当天就传到了白实耳朵里。
“十万斤粮食就花了三万两银子,我倒要看看,他有几个三万两可花。”白实冷笑道。
十万斤粮食如今也就够城外几十万人,还有修筑河堤的一万多人吃一天,还得多加点水,省着吃才行。
汤安皱眉,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荣亲王城府很深,他不会不清楚银子花光的后果。他会不会另有对策?”
白实撇嘴:“他能有什么对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粮他凭空变不出来。难道,他准备再次请我们吃饭?我们可不会再上他的当。”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刚念到这个,白实就听门房来报,荣亲王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邀请白实晚上去赴宴。
白实马上让人去打听,果然,周嘉荣跟那晚上的所有富商豪绅都发了帖子,显然是又准备撸一波羊毛了。
可他们已经吃了一次亏,上了一回当,哪还会再上当受骗,没人会傻得在同一个坑里栽两回。
白实轻蔑地笑了:“看看,我说什么,又来了吧,他当我们是傻子。”
汤安心里总觉得有异:“这样浅显的道理,荣亲王不会不清楚。”
白实说:“他清楚,但他手里没多少银子,也没粮食,只能这样,不然怎么办?”
好像也有道理。
晚上白实故意一个人去赴宴,果然,其他富商豪绅都被周嘉荣上次那一宴给吓到了,纷纷找借口,全都没来,最后只有周嘉荣和白实两个人喝酒。
白实回去后,想到周嘉荣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更加坚信周嘉荣没招了。王爷又怎么样,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以为多来些粮商就能将价格降下来?
除非哪日苏州城里粮食供大于求,不然不可能降的,再来几波商人也一样。商人重利,苏州府城内外这么多张嘴巴等着吃饭,奇货可居的道理谁不懂?
到了次日,又有五个商人携带大批粮食进苏州城。周嘉荣第一时间派曹裕去问粮价,这五个商人不知道是得了谁的指点,竟将粮价定在了四百五十文,跟苏州城里今日的粮价一模一样,比昨天还高。
曹裕试图跟这五个粮商砍价,但对方咬死了四百五十文不肯降,最后曹裕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去禀告周嘉荣。
这个价格,周嘉荣肯定不买,只能暂时算了。
但粮商们也很沉得住气,他们已经听说了胡、汪两人卖高价的事,而且还有人传消息给他们,苏州衙门府库里已经没有粮食了,官府迟早会从民间采购粮食赈灾的。他们只要再等等,这批粮食就能多卖好几万两银子。
到了第三日,又有七八家粮商赶到苏州城。
这些粮商都在半路上遇到了喜气洋洋,空车返回的汪、胡两人,得知他们卖出了高价后,其他商人无不加快了脚步,日夜赶路,以便早点到苏州府,将粮食卖出去。
同样的,曹裕又亲自过来跟这些粮商询问价格,砍价。
粮商们已经看出来了,官府非常缺粮,一个个都咬死了不肯降价,非要四百五十文一斤。最后,曹裕只能悻悻而去。
“殿下,他们都不肯降价,府库里只有一万多斤粮食,明日上午就会断粮。”曹裕苦逼地向周嘉荣汇报道。
周嘉荣点头:“我知道了。”
曹裕没走,犹豫了一下,委婉地说:“殿下,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计,灾情要紧。”
周嘉荣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道:“你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的。”
当然不可能,这会儿若是抢了粮商们的粮食,传出去,那些还在路上的粮商定然会立即掉头回去,谁还敢把粮食运到苏州府啊!
苏州府外这么多难民,最近几个月,本地也不会有任何收成,单靠当地的存粮,能撑多久,可不好说,还是需要商人作为补充。
所以周嘉荣不能带头坏了规矩,不然以后没有粮商来了。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夜,不少人都知道官府的库房里没有多少粮食了。
生怕周嘉荣又将主意打到他们头上,当地不少富商豪绅全都闭门不出,让家丁看着大门。
但这一夜风平浪静,直到天明,知府衙门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倒是大清早,曹裕又去了粮商们住的客栈,显然是商量买粮一事。
接到消息,白实他们放心了。白实估计,哪怕是四百五十文一斤的粮食,周嘉荣也得买。
但奇怪的是,曹裕在客栈里跟粮商们磨了半天嘴皮子,最后又空手返回了,而城外又架起了大锅,开始煮粥了。
这是怎么回事?府库里那点粮食能撑多久啊?
就在白实奇怪的时候,城外又来了一支驮着二十大车粮食的商人,曹裕赶紧前去找对方,双方谈妥,以三百文一斤的价格将对方的粮食全买了,解了当天的燃眉之急。
下午,又有一队商人到达苏州府,还没进城,就被曹裕拦住,将粮食全买了。
连续买了十几万两银子的粮食,府库里的粮又能多撑两天了。
如此循环了六七天,苏州府里已经来了好几十家粮商,将城里的大客栈都包下了。每天,曹裕都出去找最便宜的粮商买一批粮食应急。
几天下来,便花出去了三四十万两银子,也就是说,周嘉荣手上没多少银子了。
也不知道是谁将这个消息散播了出去,知道消息捂粮不肯售,试图卖高价的粮商傻眼了。还有这种情况?原来官府的预算这么低!那他们带了这么多粮食来怎么办?
更糟糕的是,每天还有源源不断的粮商因为苏州府这边的高价带着大批的粮食过来。
有嗅觉敏锐的当即察觉到了,这么下去,粮价必然会下降,赶紧主动上门找曹裕。
曹裕听说有粮商主动求见,先是一愣,继而大笑:“殿下神机妙算,他们撑不了多久,让他们等着!”
这些粮商前阵子可没少拿乔,今日也让他们尝尝等待的焦虑滋味。
第一个粮商还没见,不一会儿,又有粮商来了。
曹裕索性放下了手里的事情,将他们一并请进来:“邹掌柜,毛掌柜,今日怎么想到我这儿来了?”
两个掌柜的前阵子跟曹裕打过交道,连忙拱手行礼:“见过曹大人,这个……不知官府这边还需要粮食吗?就按咱们上次说的那个价格,好商量。”
两人态度异常的好,跟前阵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曹裕笑看着他二人:“上次说的价格是多少?我不记得了。”
毛掌柜伸出三根手指头:“曹大人说的三百文。”
当时曹裕开这个价,他们知道官府急着求粮,不肯卖,想卖更高的价格。
曹裕笑了,笑容说不出的讥诮:“两位掌柜的说笑了,这米价哪能这么贵,谁吃得起啊。我一月俸银也不过六七两银子罢了,若是三百文一斤,全家人饭都吃不起。”
他这个答案,毛邹二人并不意外。
他们能察觉到粮价要降,曹裕就察觉不到吗?
低咳一声,毛掌柜说:“这样吧,曹大人,咱们再降一些,两百八十文如何?”
曹裕看着贪心的二人,失了跟他们周旋的耐心,直接挑明道:“你们的粮食要卖给官府可以,大米十文钱一斤,小麦八文一斤,其余杂粮五到六文不等,根据品质来定。”
毛邹二人傻眼,不可置信低看着曹裕:“曹大人没开玩笑吧!这个价格也太低了。”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昨天官府采购的粮食都还几百文一斤呢。
而且他们为了早日将粮运到苏州府,可是日夜兼程,给押送粮食的镖师双倍薪俸,还有一路上的食宿都不便宜,越是靠近灾区,物价越贵,就拿他们这几日住在苏州府的客栈来说,一天房钱吃饭钱,每个人都需要一两银子。
这么高的成本,十文钱一斤的大米,别说赚钱,他们还要贴钱在里面。
这对想发大财,辛辛苦苦跑这么一趟的商人们来说可受不了。
曹裕正色道:“你们要卖便卖,不卖明日可能十文都不一定有人买你们的。两位不打算卖就请回吧,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送了。”
邹毛二人浑浑噩噩地出了知府衙门,又碰见几个商人来找曹裕。
他们见邹毛二人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心里顿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邹掌柜,毛掌柜,你们找曹大人没谈妥?”
邹掌柜苦着脸说:“别提了,如今苏州城里来了不少粮商,曹大人压价,只肯出十文钱一斤的大米,这连本钱都不够,咱们怎么卖?”
“十文?没弄错?成本价都远不止这点。”其他人都不大信。
他们中有的人知道消息比较晚,为了赚这笔银子,可是半路上高价买了一批粮食送到苏州府,就是想趁此机会大赚一笔呢。若是十文钱一斤的大米,那他们得亏不少钱。
毛掌柜无奈地点头:“邹掌柜所言句句属实,这个价格不能卖,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对,太低了,绝不能卖。”其他人跟着道。
从几百文到十文钱,这个落差也太大了,谁都接受不了。
他们回去后,跟其他粮商一起商量,最后大家达成了一致,都不降价,官府百姓要买粮,最后还不是得找他们!只要他们能在统一稳住价格,坚决不降价,最后官府还是只能接受现在的价格。
话是这样说,可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之争,晚些时候,还是有些商人担心粮价会降,悄悄摸摸去找曹裕,试图先卖点粮食。
但曹裕一个都没见,而且还让人在府衙门口贴了告示,将各种粮食的购买价格都公示在府衙门口,高于这个价格,官府一律不收。
听到这个消息,白实和苏州城内不管是本地还是外地的粮商都惊呆了,曹裕没开玩笑?这个价格他上哪儿去收粮?
但官府这个举动无疑会对粮价造成巨大的冲击。老百姓们看了,即便家里略有薄产的也不愿意花几百文去买粮了。
大家都以为官府此举是在逼迫粮商就范,让他们必须降价,如今就看谁能撑得住更久了。
谁料第二日,官府竟然又在城中各处张贴了告示,宣布官府将每日限售一定的粮食,售价跟昨日官府昨天张贴的收购价完全一样。但这批粮食只限苏州城内居民购买,每日每人限量半斤,拿着户贴到指定地点购买,每日只能购买一天的量,以防有人倒卖粮食。
这个消息让全苏州城的百姓都高兴了起来,他们总算不用勒紧裤腰带忍受高价粮了。
不过,官府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粮食?
就在白实和众商人都疑惑不解的时候,城外突然传来了消息,一支押送着几百车粮食的车队抵达苏州城外,官府已经派官兵前去接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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