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德帝并未打算大张旗鼓地带着群臣宗室出城迎接周嘉荣一行。

    赈灾有功与歼敌五万大破匈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况且当初之所以声势浩大地去迎接老大,也是为了提振士气和民心,  扬大齐国威,  同时给老大造势。不然若是哪个臣子出去办点事,立了点功,他都带文武百官出城迎接,  那也不用做其他的事了。

    虽然没像上次迎接武亲王那么隆重,  但到底周嘉荣一行南下赈灾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此收到队伍入城的消息后,兴德帝还是让人通知了皇后、穆贵妃、淑妃,  以及部分宗室大臣们到皇城门口候着,  迎接周嘉荣。

    九月十三日这天午时,经过九天的长途跋涉,周嘉荣一行总算进入了京城。

    京城还是像往昔那样热热闹闹的,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  百姓络绎不绝。孙承罡掀开帘子怀念地看着这一幕:“总算是回来了!”

    “这段时间公公辛苦了。”周嘉荣笑道。

    孙承罡连忙摆手:“殿下哪里的话,  折杀老奴了。”

    两人说说笑笑,  车队驶到皇城跟前。

    一行人下车便看到了等在皇城门口的兴德帝、皇后等人。

    孙承罡一马当先,  飞快地跑了过去,扑通一声跪下,  语气哽咽:“老奴参见陛下,  老奴在江南日日夜夜都牵挂着陛下,老奴回来迟了,请陛下责罚!”

    “行了,  起来吧!”兴德帝抬了抬下巴。

    孙承罡也知道,  自己并不是今天的主角,  赶紧站了起来,  规规矩矩地站到兴德帝身旁伺候。

    这时,周嘉荣、中山王和孔京等才过来。

    “儿臣/微臣见过父皇!”周嘉荣一行行礼。

    兴德帝微微点头:“起来吧!”

    周嘉荣刚站起来,便感觉身前刮过一阵香风,紧接着旁边就传来了嚎啕大哭。

    “洪宇,本宫的洪宇,你在江南吃了多少苦头啊,都瘦了,我儿好苦啊,他们都没给你饭吃吗……”淑妃抱住中山王,先声夺人,哭得那个心疼。

    中山王这次确实比在京城的时候瘦了一些,她就抓住这点大做文章。

    中山王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这会儿回了京,有人替他做主了,当即扯着嗓子哭嚎:“母妃,他……他给我吃馊饭,掺了石子、糠、豆子、麦子,连猪都不吃的稀粥……”

    淑妃听到这话,又气又心疼,赶紧转身找兴德帝:“陛下,您都听见了,老三就是这么对洪宇的,你可要给洪宇做主啊,洪宇也是您的儿子,即便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也该您惩罚,何时轮到他人做主这么对洪宇了……”

    当着她的面指责他儿子,当她是死的啊!

    穆贵妃本来就心疼儿子,昨晚一个人在秋水宫哭了半夜,谁都劝不住,现在眼睛都还是红肿的。

    因此听到淑妃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是一耳光:“呸,淑妃你好意思说。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你儿子受什么委屈了?他不好好的,白白生生的吗?你瞅瞅我们嘉荣,这才是受了大罪呢!要不是你们家洪宇办事不力,让灾民都快饿死了,没办法跑到京城告御状,我的嘉荣怎么会去江南受苦?你……”

    淑妃冷不丁挨了一耳光,又疼又怒,也顾不得尊卑了,扬手就想还回去,可刚抬起胳膊手腕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给抓住了。

    “淑妃娘娘,请慎行!”周嘉荣松开了她的手。

    淑妃被他眼底的冷意吓了一跳,这才看清楚了周嘉荣的样子。

    不过短短几个月不见,周嘉荣不止是瘦了一圈,而且身板似乎结实了许多,裸露在外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完全不像曾经那个养尊处优的高贵皇子,倒是跟武亲王那个野蛮人有些像。更重要的是他眼神和气质的变化,他仿佛一下子跨过了少年时光,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当中山王跟他站在一起时,这种对比尤其明显,两人只差了几个月,去江南之前,两人还有几分相似,如今站一块儿泾渭分明,完全不会认错他们俩。

    这还是以前的荣亲王吗?

    就在淑妃打量周嘉荣时,穆贵妃也看清楚了儿子的模样,她不在乎儿子的变化,她只是心疼:“嘉荣,你怎么晒这么黑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才瘦成这样子的……你的手怎么啦?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小口子?”

    周嘉荣的双手上有不少细细密密已经痊愈的小口子,穆贵妃一抓住儿子的手就感觉有些扎手,当即将他的手翻了过来。

    这下大家都看见了,荣亲王掌心有不少细小的伤口,最大的两条有一两寸长,刚愈合掉疤没多久,那团肉都还是粉色的,跟其他地方的皮肤颜色完全不一样。

    兄弟俩站在一块儿,对比实在是太明显了。

    哪怕偏心如兴德帝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老四辛苦了。

    对比老四只是瘦了一点点,老三这又瘦又黑,身上还多了不少伤疤,谁受了苦一目了然。

    不光是他,朝臣们的眼睛也是雪亮的。

    中山王比荣亲王还早去江南,可看看二人的变化,难怪江南百姓对荣亲王推崇备至呢,这谁做了事情,谁没干活,还用问吗?

    偏偏淑妃养尊处优惯了,还没察觉到这点,掐着嗓子哭嚎:“陛下,穆贵妃刚才打了臣妾,她的儿子也欺负臣妾的儿子,您可要给臣妾母子做主啊,不然臣妾不活了!”

    兴德帝没打理她,而是看着大变样的周嘉荣道:“你怎么说?”

    “四弟所言句句属实!”周嘉荣极为坦然,在众人或惊诧或不解的目光中,又缓缓补充道,“草根、树皮、野菜,掺了石子、糠、杂粮的粥,儿臣也吃过,江南的百姓也餐餐以此为食。非是儿臣有意虐待他,而是江南灾情严重,极度缺粮!”

    “再缺粮能少了你弟弟那口吃的?本宫看,你就是故意针对洪宇!”淑妃恨恨地说,“洪宇可是皇子,何等尊贵的身份,那些贱民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你分明是故意害洪宇。老三啊,洪宇可是你弟弟,从小就最喜欢你,对你这个哥哥最尊敬,可你是怎么对他的?”

    不少人心里都有贵贱之分,可聪明人都会做面子,不会在这种时候说这种“大实话”。毛青云瞥了一眼兴德帝的表情,见他没什么反应,稍稍松了口气,不断地给淑妃使眼色,示意她说话注意点,不然若是传出去可不好。

    但淑妃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他这番戏全演给了瞎子看。

    周嘉荣本来不想在宫门口算周洪宇的账,但淑妃追着不放,那就算一算吧。

    他伸手,刘青当即递了一个册子过来。

    周嘉荣当着群臣的面直接说道:“淑妃娘娘说儿臣不念兄弟之情,若儿臣真不顾兄弟情谊,您恐怕就见不到四弟了。苏州知府柯自清贪污赈灾银子十五万两,白实贪污十万两,这两人都被儿臣斩了。四弟与他们勾结,侵吞了朝廷拨下去的赈灾银子二十万两,又收了当地官员、不法商人的孝敬十八万两银子,还有字画古玩美女无数,作为回报,他将府库中的赈灾粮食白送给了这些商贩,导致朝廷无粮可售。这些不法粮商奇货可居,肆意涨价,苏州府大米曾一度涨到三四百文一斤,百姓苦不堪,饿死数千人,苏州城外聚集了数万灾民,差点酿成大祸!”

    “父皇派他去江南是信任他,可他不思君恩,只顾贪图享乐,为一己之私置万民于不顾,其罪当诛。中山王勾结苏州府当地官员,贪污赈灾银子和粮食的证据都在这儿,人证儿臣也带了回来,请父皇严肃处置,还万民一个公道!”

    周嘉荣将手里的账册恭敬地递了出去。

    淑妃完全没料到周嘉荣会在这时候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发难。

    让她胡搅蛮缠还行,让她面对朝堂上的事,她一窍不通。

    憋了许多,她才怒道:“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你污蔑洪宇,陛下,你可不能相信他啊!”

    周嘉荣站着不动,接都没接淑妃的话。

    证据他都带来了,而且当时孔京、吕磊等人都在,后来孙承罡也去了苏州府,呆了一段时间,什么情况,大家都很清楚。并不是淑妃张嘴就能将中山王做过的事尽数抹去的。

    兴德帝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锋芒毕露,宛如换了一个人似的儿子,沉默少许,道:“拿过来。”

    孙承罡连忙跑过去,将账册拿了过来,小心翼翼地交给兴德帝。

    兴德帝翻开册子,上面记录得非常详细,时间地点人物,收了多少银子古玩珍品女人,一件不落,还有相关人员的画押。老三不愧在大理寺当过差,在处理证据这事上很是熟练周到,完全让人找不到任何的漏洞。

    兴德帝合上了册子,轻声问道:“荣亲王,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处置中山王?”

    他们父子一个敢问,一个就敢接。

    周嘉荣竟然真的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依儿臣所见,中山王德行不修,自私自利,不堪为王,请父皇撤去郡王头衔,降其为庶民,以安江南民心!”

    他可真敢说!

    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被周嘉荣的话给吓了一跳。

    别说皇帝和大臣们了,就是穆贵妃也惊得不轻,不过最初的惊愕过后,她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儿子:“陛下,嘉荣说得对,周洪宇身为皇子,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陛下的颜面,让他去赈灾,他跟没见过银子似的,连灾民救命的钱粮都要贪,真是坏透了,把陛下,把咱们皇室的脸都丢净了。”

    话糙理不糙,吃相这么难看,跟没见过银子似的,传出去都丢人。

    兴德帝脸色也有些难看,穆贵妃这话戳中了他的一个痛点。他儿子出去跟没见过银子似的,什么银子都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个当老子的亏待他呢!

    丢人,老四眼皮子怎么这么浅!

    极擅察言观色的毛青云赶紧跪下道:“陛下,中山王年纪轻,又是第一次领差事出去,可能被下面的人糊弄了,一时犯了糊涂,请陛下看在他是无心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吧!”

    中山王也反应了过来,赶紧跪下求饶:“父皇,儿臣是被柯自清他们给骗了,儿臣糊涂,请父皇饶了儿臣这一次,儿臣再也不敢了。”

    这话就不要脸了,中山王都十八了,哪里还小?

    荣亲王不也一样十八岁吗?都挑起了大梁,办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这么一对比,大臣们竟发现,以前是他们小瞧了荣亲王。荣亲王还是挺有能力的,朝廷同样只给了五十万两银子,但他就把差事办好了,还赢得了百姓的赞誉。说实话,江南这个烂摊子,就是他们去了也未必能够办得像荣亲王这样好。

    不过荣亲王这性子太耿直了,这样的话都敢说,这不是得罪毛青云和淑妃、中山王,给自己树敌吗?

    别人还要考量这时候站出来说话会不会得罪人,但孟御史不会想那么多,他道:“陛下,若是荣亲王所呈的证据属实,那中山王不顾天下黎民百姓,贪婪自私,确实不堪大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请陛下严惩!”

    得,又来一个,今天这事没法收场了。

    兴德帝缓缓扫了大臣们一眼,缓缓道:“众位爱卿怎么看?”

    大臣们都不说话,这时候冒出来必然会得罪一方。

    气氛沉默得有些紧张,关键时刻,武亲王站出来替大家解了围:“父皇,三弟他们赈灾归来,一路奔波辛苦了,贵妃娘娘也很想三弟,不若让三弟他们先回去休息休息,明日再议吧。”

    他这个拖字诀用得好,明日说不定兴德帝的气就消了,也给在场不少相关人员争取了喘息的功夫。

    可周嘉荣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大哥大败匈奴,精忠卫国,守疆九载,爱民如子。依你说,四弟罔顾灾民生死,勾结贪官污吏奸商,侵吞赈灾银粮,该如何处置?若是大哥军中出现这种事,大哥会因为对方的身份特殊就姑息吗?”

    武亲王直接被问住了,他若说姑息,置国法家规军纪于何地?若说该判刑,又会得罪毛家,如了老三的意。

    老三变化太大了,武亲王眯起眼,仿佛第一眼认识这个弟弟一样。他以前觉得老三是家世让人忌惮,本人不足为惧,如今看来,是他们小瞧了老三。

    “军纪如山,不可动摇,岂能跟此事混为一谈。”武亲王避重就轻。

    周嘉荣淡淡地说:“大哥此言差矣,救灾如救火,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此事姑息,坏了规矩,其他人有样学样,岂不乱了套!父皇爱民如子,定会公平处理此事!”

    武亲王说不过周嘉荣,而且这件事确实是中山王落了个大把柄在对方手中。这个老四,动了歪心思,手脚也不干净点,若不是看毛家还有点用处,他才懒得搭理这个蠢货。

    武亲王都败下阵来,大家算是见识到荣亲王的厉害了,唯恐惹火上身,除了毛系一派的官员,其他人都不作声。

    兴德帝看着这场乱局,缓缓道:“中山王周洪宇涉嫌贪污赈灾银粮,先关押到刑部,万永淳负责调查此案!”

    又要接这个烫手山芋,万永淳心里百般不情愿,又不敢抗旨,只能苦兮兮地站了出来:“微臣接旨!”

    淑妃见儿子要被带去刑部,当即花容失色:“陛下,陛下,洪宇可是您的儿子,他刚吃了这么多苦头回来,您……您就饶了他吧,陛下,求求您了……”

    兴德帝对她的哭诉置之不理,只让周嘉荣去御书房汇报情况,便进了宫。

    本来一场热热闹闹的迎接,最后弄得不欢而散。

    皇后做主,让人将淑妃带了回去。

    周嘉荣轻轻拍了拍依依不舍的穆贵妃:“母妃先回秋水宫,儿臣去向父皇汇报完江南的情况就去看您,陪您用膳。”

    “好,母妃让小厨房多做些你爱吃的。”穆贵妃擦了擦眼泪,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宫。

    御书房内,兴德帝端坐上方,询问周嘉荣江南的情况。

    周嘉荣在回来的路上整理了一封奏折,专门陈述此事,他将奏折递给兴德帝,然后说道:“父皇,此次江南连下四十五天大暴雨,洪水泛滥决堤,尤其是太湖决堤后,附近地区受灾严重。总计有三府二十八县,共计六百多万百姓受灾,其中最严重的当属……儿臣离开江南之时,江南的灾情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百姓逐步恢复生产生活。儿臣将常林、向善留下修筑防洪工事。”

    兴德帝翻看奏折,奏折写得极为详细,洋洋洒洒十几页,将灾情,救灾的方案,经过都如实写在奏折上。

    看完后,兴德帝点头:“你辛苦了,做得不错。”

    周嘉荣连忙道:“这是儿臣应该做的。还有一事,儿臣未经父皇允许,先斩后奏,杀了柯自清、白实等人,请父皇责罚!”

    几个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而已,周嘉荣赈灾有功,杀几个贪官根本算不上什么事。

    兴德帝冷哼:“这些人罔顾百姓,贪污受贿,你杀得好!”

    “多谢父皇宽宥。”周嘉荣恭敬地说。

    兴德帝摆手:“大致情况朕已经了解了,此次赈灾,你做得不错,先去陪陪你母妃吧。你走这些日子,她一直挂念着你,哭了好几次。”

    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周嘉荣也不想跟兴德帝大眼瞪小眼,随即告退去了秋水宫。

    等他出去后,兴德帝问旁边的孙承罡:“荣亲王所说,可属实?”

    孙承罡连忙道:“回陛下,荣亲王所言属实。”

    兴德帝站起身,缓缓在御书房内踱步:“这次你去了江南,可看到老三扛沙袋了?”

    孙承罡实话实说:“回陛下,老奴亲眼所见,荣亲王不止抗沙袋亲自去筑堤,还给灾民建过房子,帮住灾民疏通过道路……荣亲王事事亲为,白日渴了便喝白开水,晚上累了就睡窝棚草地,吃的跟灾民一样,野草粥、杂粮粥、掺了沙子、石子的饭,树皮都吃过,若非老奴与他同行十日,老奴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会是荣亲王殿下!”

    “你也在替他说话!”兴德帝意味不明地看着孙承罡道。

    孙承罡当即诚惶诚恐地跪下:“陛下,老奴不敢。老奴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一分夸大其词。老奴对陛下忠心耿耿,请陛下明鉴!”

    “起来吧,朕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你这么严肃干什么?”兴德帝语气轻快了一些。

    “谢陛下!”孙承罡爬了起来,低垂着头,再也不敢多言。

    兴德帝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不用你说,朕也是相信的。他晒得这么黑,手上那么多伤疤茧子,这些总是做不了假的。”

    孙承罡笑了笑,不敢再开口。

    兴德帝又拿起奏折看了一遍,然后看账目。

    曹裕的账册做得一目了然,非常清晰。花了多少银子,全部一一记上,最后还有一个汇总。

    看到总结的两百一十万两银子,几千匹布,好几万石粮食,兴德帝眯起眼:“朝廷只拨了一百万两银子,这里怎么两百多万两?”

    这个孙承罡清楚,他解释道:“陛下,多余的一百多万两银子中,有一半左右是抄了柯自清等人的家,收缴了他们贪污的银子,另一半乃是江南富商豪绅所捐献的。”

    他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兴德帝只知道周嘉荣利用粮商平抑了苏州府的粮价一事,不知道后面这一出,仔细听孙承罡说完之后,感慨道:“此方法甚妙!”

    既没花银子,也没卖官位爵位,就让这些富商豪绅心甘情愿地掏粮掏银子,任谁知道,都要说一声高。

    兴德帝想出这个法子的人极为欣赏,迫切地问道:“穆家派了谁跟在老三身边?”

    这样的人才当为他所用才是。毛青云掌管户部,国库空虚,银子是越来越少了,也该换个更精明的人掌管大齐的钱袋子了。

    孙承罡苦笑道:“陛下,据老奴所知,这次穆家没有派人随荣亲王南下。在江南时,老奴也问过吕磊他们,穆家确实没有派人南下。”

    兴德帝错愕不已,护国公就这么相信嘉荣?

    “也就是说,这次赈灾做决策的是嘉荣!”兴德帝慢慢问道。

    孙承罡点头:“回陛下,应当是的。老奴私底下问过曹裕,他说是荣亲王殿下交代的。”

    兴德帝既错愕又震惊,这个儿子今天真的带给了他太多的意外。

    坐回龙椅上,他带着几分惆怅的语气道:“嘉荣身上怎么就流淌着穆家的血呢!”

    这个儿子是如此的优秀又能吃苦,心怀黎民,他甚是骄傲,可他的出身又让兴德帝忌惮,前朝便是灭于外戚干政,他不能重蹈覆辙。

    这话孙承罡不敢接,装作没听到。

    兴德帝坐了许久道:“嘉荣能文,平正能武,若是他二人能同心协力,何愁我大齐不兴!”

    孙承罡头垂得更低了,跟老老实实的鹌鹑一样,事关储君之事,他可不敢多嘴。

    另一边,等人都散了后,毛青云迫不及待地找到武亲王:“殿下,中山王只是一时犯了糊涂,您可一定要帮帮他,陛下最是信任您了,您一句话比旁人说三千句都顶用。”

    武亲王含笑道:“承蒙毛尚书看得起,我与四弟一向亲厚,四弟待我至诚,若能帮忙,我定当竭尽所能!”

    毛青云一脸感激地说:“多谢殿下,殿下以后有用得着臣的地方,您说一声,臣万死不辞!”

    “毛尚书哪里的话,四弟是我的亲弟弟,便是你不说,我也不可能不管他!”武亲王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毛青云得了这个承诺,总算放下了心,又说了一番感恩戴德的话才走。

    送走了他,武亲王进了宫,直接去找皇后。

    这个事他不好出面。

    皇后听明白了他的来意,轻轻握住茶盖,慢悠悠地说:“你是让本宫去陛下那替老四说情?”

    武亲王恭敬地道:“母后,父皇向来敬重您,有您出面,父皇定能对老四网开一面。老四虽犯了错,可他还小,也知道错了,他总是儿臣的亲弟弟,儿臣实不忍看着他受苦,还请母后成全。”

    皇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过许久才淡淡地说:“本宫试试吧,成不成本宫也不敢保证。”

    “多谢母后,儿臣听说母后信佛,特意抄了一卷金刚经,祈求佛祖保佑母后身体康健,万事顺心!”武亲王说完给随从使了一记眼色。

    随行的小太监连忙捧着一个檀木匣子上前。

    皇后轻轻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余嬷嬷当即上前接过了匣子。

    武亲王又说了几句讨喜的话,这才起身告退。

    等人走后,余嬷嬷拿着匣子问道:“娘娘,这个如何处置?”

    皇后瞥了一眼精致的匣子:“打开看看吧。”

    匣子内摆放着一叠手抄的金刚经,到底是不是武亲王抄的,皇后不得而知,金刚经上面还有一串紫檀木的佛珠,这串佛珠整整一百零八颗,每颗上面都雕刻着不同的菩萨。

    “他倒是下了不少本钱,拿下去,本宫不想再看到!”皇后讥诮一笑。

    对于这个被强逼着过继的儿子,这个将徐家拉入泥潭,打破了她苦心经营二十年局面的人,哪怕武亲王平日里表现得再孝顺再恭敬,皇后都喜欢不起来。

    余嬷嬷赶紧让宫人将这个匣子塞进了库房中,然后劝道:“娘娘别生气了,您若是不愿,便不去就是。他也不能拿您怎么样!这样为难的差事,他自己不去,让娘娘去,安的什么心啊!”

    中午皇后去宫门口迎接周嘉荣时,余嬷嬷也在场,自然将中山王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中山王贪污赈灾的银子粮食,证据确凿。这样大的污点,娘娘若是去替他求情说话,以后江南官员百姓知道了,恐怕都要在背后偷偷戳她家娘娘的脊梁骨。

    皇后冷冷一笑:“安的什么心?不过是盯上了毛青云罢了。”

    毛青云掌管着户部,负责银钱拨放,虽然上面有陛下压着,但他能动的手脚也不小,比如各地的军饷器械等支出,即便陛下批了,什么时候把银子发下去,哪个早,哪个晚,粮食怎么发放等等,这里面可是有不少能做文章的。况且,毛青云在陛下面前也很能说得上话,纵横官场这么多年,他手里还掌握着不少人脉。

    武亲王分明是想借此拉拢毛青云,让毛青云和淑妃老四为他所用。

    老四在几个皇子中本来就不显,如今又闹出这么大的丑闻,名声坏了,朝野上下,没几个人会支持他。

    他不足为惧,武亲王便想借此机会收了毛家的势力。正好毛家见老四没什么希望,也想找个新的靠山,两者可不是一拍即合。

    他们倒是都把好处算尽了,最后做事背锅却推她出去,皇后心里自然很不痛快。

    余嬷嬷深知她的心思,道:“娘娘,不若奴婢请太医来一趟,就说您病了。”

    那不去找陛下,也有了正当的借口。

    皇后没作声,过了一会儿,反而提起了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余嬷嬷,你有没有觉得老三变化有些大?”

    余嬷嬷惊讶地说:“娘娘,岂止是有点大啊,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他提出要治中山王罪的时候,奴婢吓了好大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素来重情重义爱护弟弟的荣亲王殿下。”

    “中山王犯错在先,这跟爱不爱护弟弟没关系。”皇后纠正她的说法。

    余嬷嬷赶紧道:“是奴婢失言,主要是荣亲王这次回来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奴婢也说不出那种感觉。”

    皇后微微点头,她懂余嬷嬷的意思,其实她也有这个感觉,想必跟她们感受差不多的人还不少。

    沉默良久,皇后低声道:“老三这次回来变化如此之大,恐怕以后这前朝后宫都不会太平了。”

    以前的荣亲王,尊荣浮于表面,地位、财富、权力,都是陛下给的。

    但这次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他有能力,也不缺行动,还赢得了民心和一部分官员的支持,他要争一争那个位置,他也有资格去争。随着他回京,朝堂之上的气氛定然会更紧张,迟早会影响到后宫。

    余嬷嬷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娘娘,那想必以后武亲王找您会更勤了。”

    武亲王母亲已经逝世,以后在后宫能利用的就只有皇后了。

    皇后若何能不知道这一点。别的不说,今天武亲王就将难题抛给了她。

    “去勤政殿!”半晌,皇后幽幽地说。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孙承罡轻手轻脚地进了御书房对拿着奏折的兴德帝道。

    兴德帝这本奏折已经看了快半个时辰,还没有翻一页。

    他没心思看奏折,听说皇后来了,揉了揉额头道:“请她进来!”

    孙承罡连忙出去。

    不一会儿,皇后便来了:“臣妾见过陛下!”

    “皇后免礼。”兴德帝合上奏折,起身道,“皇后来得正好,陪朕走走。”

    皇后笑道:“臣妾之幸。”

    两人步出了勤政殿,在御花园里闲逛。这个时节,御花园里到处都是枯叶和光秃秃的树枝,只有几株长青的松柏屹立坚强地屹立在院墙中。

    两人各怀心事,都没有作声。

    走到挂满了枯黄树叶的银杏树下,兴德帝停下了脚步,摆了摆手。

    孙承罡会意,赶紧带着伺候的宫人退得远远的。

    兴德帝抬头望着粗壮的银杏树:“朕小时候这棵树便在了,这么多年,这棵树仿佛没什么变化。”

    皇后走到他旁边,叹道:“是啊,臣妾跟着陛下进宫时,这棵树就这么大了,二十多年过去了,臣妾已经老了,这棵树还是这样,岁月催人老,时光不饶人啊。”

    “是啊,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孩子们都长大了,你我也老了  ”兴德帝很是感慨,顿了片刻后道,“皇后,你说朕当如何处置老四?”

    兴德帝对皇后还是有几分信任的。他们是年少结发夫妻,情分非比寻常,皇后又无子,一生荣辱皆系于他身。这么多年,皇后一直尽心尽力打理后宫,徐家也本本分分的。

    兴德帝对皇后很满意,有时候遇到拿不定注意的事也会征询皇后的意见。而中山王是他的儿子,皇后是其嫡母,处事又向来公正,问她准没错。

    皇后抬头仰望着蔚蓝的天空道:“前朝之事,臣妾不敢妄议。不过若是涉及家事,臣妾倒是可以说上一两句,陛下可还记得淳于老侯爷,他喜食甜,蛀了牙,太医让其少食甜食,但他克制不住,后来拔了一颗牙,仍不肯改,牙齿接二连三蛀掉,最后因拔牙失血过多而死!大道理,臣妾不懂,但臣妾知道,若是人哪里生病了,不好好医治纠正,这个病灶可能就会越来越严重,进而危及到人的性命。”

    她只是答应了武亲王试试,可没保证一定能将老四放出来。

    至于陛下如何理解她这番话,那便是陛下的事了。她这番话也可解读为,让陛下以后对中山王严加教导,把他歪了的性子掰过来,但若是陛下要想往另外一方面想,将中山王当成一颗无用甚至是拖累的蛀牙,弃掉,那也不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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