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德帝本来还沉浸在惠妃惨烈的死状中,  有些伤怀,冷不丁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扭头,  便看到清风道人原本仙气飘飘的白发中夹在着点点黑色,像是蛀虫长在雪白的棉花中一样,让人看了便觉得恶心。

    但更令他绝望的是清风道人的反应。

    清风道人宛如被人扒了一层皮那样紧张,  原本仙风道骨的淡然神情不见了,死死抱着头,  虽然力持镇定,  但匆忙焦急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

    “我……我,我练的功法有返老还童的功效,  这不,  头发开始慢慢变黑了。”

    关键时刻,  清风道人还是有些急智的,匆忙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兴德帝听完,原本狰狞的表情平复了下来,  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是这样啊,  道长道法高深,甚好甚好……”

    孔京呆滞,  不可置信地看着兴德帝,如此拙劣的谎言,陛下竟然会信?太荒唐,  也太可笑了。

    “陛下,  这臭……他分明就是在撒谎。这世上哪有人修炼就能将白发转为黑发的?”孔京也顾不得会令兴德帝不悦了,指着清风道人的头发说,“他这是欺君罔上,请陛下严惩不贷。”

    但他这番肺腑之言,  换来的却是兴德帝的斥责:“休得胡言,冒犯道长,再多言,朕将你一并投入大牢!”

    孔京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明明铁证都已经摆在面前了,陛下还视而不见,他很不服气,想据理力争,却被周嘉荣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孔京像霜打的茄子一样,默默垂下了头,他不敢相信,自己效忠的陛下竟如此荒唐,面对铁证视而不见,只信这妖道。

    倒是清风道人见兴德帝这么轻而易举地相信了自己的胡扯,大大松了口气,咳了一声,也不藏他这头黑白交加的头发了,站直身体,继续摆出那副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轻捋着胡须道:“陛下,不知者无罪,孔将军不了解我道门术法神奇,也是人之常情,等他……”

    话未说完,忽地从旁边伸出一只手,不巧碰到了清风道人长长的胡子,直接将他的胡子给扯……扯掉了!

    银白的胡须脱落,露出清风道人光洁的下巴,因为长期不见天日,这块地方比脸上其他地方更白,白得甚至都刺痛了兴德帝的眼睛。

    刹那间,在场上百人,竟鸦雀无声。

    只有周嘉荣反应如常,他将那团白胡子递了过去:“不好意思,手滑了!”

    能不能找个走心点的借口?清风道人脸色青白交加,又窘又急,耳根都涨红了。

    偏偏周嘉荣似乎嫌他不够难堪似的,手往前抬了抬,示意他接住:“你的胡子,不要了吗?”

    清风道人颤抖着手接过胡子,已经不敢看兴德帝的脸色。

    看着清风道人这张年轻的脸,兴德帝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假的,什么活了八十岁,什么鹤发童颜,什么长生不老之术……通通都是假的!

    备受打击的兴德帝,再也忍不住,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陛下……”孙承罡担忧地扶住他,“陛下,您没事吧?快,快请太医,快请太医……陛下,咱们先回勤政殿,老奴背您。”

    这一口血似乎抽走了兴德帝的精气神一样,他疲惫无力地靠在孙承罡的身上,轻轻摆手,制止了孙承罡的动作。

    孙承罡担忧地看着他:“陛下……”

    兴德帝没搭理他,而是用淬了毒一样的眼神紧紧盯着清风道人:“你……你骗得朕好苦!”

    清风道人再也绷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发颤:“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再无一丝得到高人的气质风度。

    看到清风道人被拆穿,蜀王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看着怀里惠妃逐渐冰冷的身体,心狠狠往下沉,母妃拼了命,恐怕也保不住他了。

    都怪周嘉荣,都是他!蜀王愤恨地瞪了周嘉荣一眼,又怕引起兴德帝的注意,赶紧垂下了头,紧紧抱住惠妃,抱住他最后的依靠。

    清风道人的下跪求饶,不但没让兴德帝消气,反而让他心里的怒火和失望更甚。他指着清风道人:“你,你……呕……”

    一口鲜血再度喷溅了出来。

    孙承罡吓坏了,赶紧哭着求饶:“陛下,陛下,您别说了,您别说了,咱们先看太医……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你们劝劝陛下吧……”

    作壁上观的徐皇后和周嘉荣被点了名,未免授人以柄,两人只得开了口。

    徐皇后一脸担忧地说:“陛下,咱们先回宫吧,这里交给太子处理。”

    周嘉荣也说:“父皇,您放心,这边有儿臣,您劳累了一天,消消气,回宫里歇着吧。”

    兴德帝抬头,望着周嘉荣,褐色的眼珠子里带着阴狠:“你准备怎么处置他们?”

    周嘉荣给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答案:“儿臣会先将他们关押起来,等父皇您身体好些了再说。”

    兴德帝不满意这个答案:“不必了,清风道……这妖道欺君犯上,妖言惑众,拉出午门斩了!”

    清风道人一听这个处决登时吓得两股战战,连忙磕头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贫道知错了,陛下求求您,饶了贫道,贫道可以为陛下炼丹,陛下……”

    他不提炼丹还好,一提兴德帝更怒了:“拖下去,给朕拖下去……”

    两个侍卫上前硬是将趴在地上额头都磕红了的清风道人拽了起来,往外拖。

    清风道人眼看求饶利诱都不行,危机之下,慌乱开了口:“陛下,陛下,贫道有事要说,贫道是冤枉的,都是蜀王找到了贫道,让贫道假扮得道高人,进献金丹给陛下的,陛下……”

    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蜀王还是被清风道人给点了出来。

    他惊恐地看了兴德帝一眼,大声力斥:“你这妖道,骗得我好惨,还在这里挑拨我们父子间的关系。父皇,他骗您的,这事跟儿臣无关,儿臣也是上了他花言巧语的当,父皇,您可一定要相信儿臣啊……”

    “贫道骗你?本来贫道安安生生在山中修道,清贫度日,是你主动找到贫道,以千金诱惑,又以日后封贫道为国师为诱饵,让贫道进宫帮你欺骗陛下。陛下,贫道所言句句属实,贫道没有半句虚言。对了,他还想贫道诱使太子也服用金丹,走上炼丹修行之道,陛下若是不信,可让人随贫道进山将赠金挖出来,上面还有蜀王府的印记。”为了活命,清风道人什么都往外说。

    兴德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大怒:“拖出去,都拖出去,给朕斩了,斩了……”

    这下蜀王也没法保持冷静了,他连忙放开了惠妃,跪着爬过去:“父皇,父皇,儿臣没有,儿臣只是想治好父皇您的病,父皇一定要相信儿臣啊,儿臣绝无害陛下之心……”

    兴德帝指着他,食指发抖:“你,你……”

    “陛下,陛下……”随着兴德帝的晕倒,现场乱成一团。

    徐皇后镇定下来说:“快请太医,将陛下送回勤政殿休养。”

    然后又对周嘉荣道:“太子,本宫去看着陛下,这里交给你处置了。”

    周嘉荣点头:“母后去忙吧,父皇那里劳您费心了,这里有我,母后尽管放心。”

    徐皇后颔首,连忙带着兴德帝和一众侍候的人出了宓秀宫。

    很快,宓秀宫重新恢复了宁静。

    蜀王和清风道人狼狈地跪趴在地上,神情沮丧,面带恐惧,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见周嘉荣走到他跟前,蜀王一把抱住了他的腿,苦苦哀求:“三哥,三哥,你要救救我,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三哥,你相信我,我本意是想救父皇,我没有害父皇的心,三哥……”

    太子太重情谊了,孔京怕周嘉荣真的心软,放过了蜀王,上前小声提醒道:“殿下,陛下刚才已经处决了他们。”

    周嘉荣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不过那都是父皇一时的气话,未免父皇事后后悔,还是先将案情查清楚再说。蒋大人,此人涉嫌假冒得道高人,欺瞒陛下,交给大理寺审问,务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至于蜀王周瑞安,因其母惠妃涉嫌诅咒谋害皇上和太子,其也难脱干系,一并关入大理寺,好生审问。”

    蒋钰站出来道:“是,殿下。”

    周嘉荣说:“蒋大人,尽快将案件查清楚,陛下还在等着结果。”

    清风道人听说不用马上斩首,小命暂时保住了,松了口气,重重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但蜀王却知道,进了大理寺恐怕不好过,有些事不是他想糊弄就能糊弄过蒋钰的。

    他不想去,哪怕知道他已经得罪了周嘉荣,他仍旧抱着一线希望,拽着周嘉荣的腿:“三哥,三哥,你相信我,这些真的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咱们兄弟一场,求你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救我这一次,我以后一定铭记你的大恩大德,做牛做马报答你。”

    这时候知道投诚,晚了。

    周嘉荣甩开他的腿,没搭理他:“带走。”

    几个侍卫强制将他带了下去。

    周嘉荣看着乱哄哄血淋淋的宓秀宫道:“将惠妃拖下去,按照庶人的规格,好生安葬了吧。至于宓秀宫中的人,一并带下去审问,凡是涉及此案的,严惩不贷,至于其他人,先暂时关着,听候父皇的发落。宓秀宫,先落锁关着吧。”

    交代完一切,周嘉荣也去了一趟勤政殿。

    太医已经看过了,兴德帝还没醒,躺在床上,面白如纸,嘴唇都发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徐皇后将周嘉荣带了出去,挥退了宫人,轻声道:“太医刚才说,你父皇的情况不大好,勤政殿这边本宫盯着,前朝之事就有劳太子了。”

    周嘉荣忙道:“应该的,父皇这里还要多劳烦母后费心。”

    徐皇后微笑着说:“这是本宫应该做的,宓秀宫那边可处理好了?”

    周嘉荣简单地说了一下他的处理方案。

    听说他并没有借机斩了蜀王,徐皇后很赞同:“您做得对,别看你父皇嘴上说着都斩了,但对你们几个儿子可是很重视的,这事还是等你父皇醒来再说吧。”

    周嘉荣虚心接受:“母后说得有道理。”

    他不杀蜀王和清风道人,可不是好心要留他们一命。这两人还有大用,现在死太便宜他们了。而且他真杀了,保不齐他那位多疑的父皇心里又要有其他想法不高兴了。

    徐皇后见周嘉荣做事沉稳有度,放心了:“好,太子有事要忙便去忙吧,这段时间本宫就住在勤政殿伺候陛下,等陛下醒了,本宫立即派人通知殿下。”

    有皇后在这里盯着,周嘉荣也放心,他起身正要告辞便见孙承罡从外面来。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朝臣们听说了陛下生病的事,现在在门外候着,想见陛下。”

    周嘉荣道:“父皇这边由母后照顾,孙公公陪我出去,与他们说明情况吧。”

    孙承罡点头,带着红肿的眼睛随周嘉荣一道去了殿外。

    殿外候了几十个朝中重臣和宗室皇族、得宠的功勋,瞧见两人出来,大家连忙拥上去,焦急地问道:“太子殿下,孙公公,听说蜀王和清风道人被带去了大理寺审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身体可还好?”

    “是啊,陛下呢?咱们可以进去见见陛下吗?”

    ……

    周嘉荣举手,示意他们安静:“诸位大人请听我说。此案跟父皇的病情有关,还待进一步查证,等有了结果,我会昭告天下。至于父皇的病情,请孙公公跟大家说吧。”

    孙承罡表情哀伤,充满了愁绪,看着诸位大臣叹道:“各位大人,陛下今日又吐了血,昏迷了过去,太医看过之后,开了药。陛下还没醒,如今正在休养,不宜打扰。”

    “那陛下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好几个大臣焦急地问道。

    孙承罡苦笑道:“现在还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

    这话让大臣们没法放心,一个个都面带急色。

    见状,周嘉荣提议道:“既然诸位大人很担忧父皇的病情,不若大家分成几组,轮流在这里等候,这样父皇醒来,大家就知道了,也能第一时间面圣,同时不耽误各部的工作,大家意下如何?”

    这个主意好,这样他们就能随时知道陛下的情况,不至于太被动,而且这是太子自己提出来的,也不算他们冒昧。

    于是一行人便商量了下来,几十个大臣分成了六组,一天三组,一组呆两个时辰,差不多刚好能从早上排到天黑。

    他们自己商量,周嘉荣见没什么事便出了宫回了府。

    一进门,唐喜便迎了上来,悄声说:“殿下,朱尚书和大公子来了,在书房里等你。”

    “知道了。”周嘉荣大步过去。

    两人见到他,连忙站起来见礼,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听说宫中出了变故,陛下怎么样了?”

    周嘉荣说:“吐血昏迷,还没醒。”

    “蜀王和清风道人被关进了大理寺,陛下打算怎么处置他们?”朱强迫不及待地问道。他实在厌恶这二人。

    周嘉荣不急不缓地说:“等父皇醒来再说,现在先让蒋钰查案。这事,你们都不要管,也不要多此一举地插一脚。”

    朱强明白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当即点头:“臣明白了,那臣先回去了。”

    周嘉荣笑着点头,让管家亲自将其送出了门。

    书房内只剩他跟穆兆星,周嘉荣客气地说:“能够查清楚清风道人的来历,还多亏了大表哥,多谢。”

    穆兆星摆手,有些汗颜地说:“别提了,查了好几个月才查清楚,没耽误你的事便好。”

    其实这也怪不得穆兆星,主要是清风道人不是京城人氏,而是数百里外一小镇上坤蒙拐骗的神棍,道法没有,但特别擅长装腔作势。

    不知道怎么跟蜀王寻到,弄到了京城,改头换面,又换了一个听起来颇高大上的道号,再利用兴德帝渴望长生不老的心理,将其举荐入宫。

    “大表哥已经帮我大忙了。外祖父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好?”周嘉荣问道。

    穆兆星说:“前几天送了一封信回来,说挺好的,最近迷上了钓鱼,整日都跟当地的乡绅老爷们一块儿去钓鱼,乐不思蜀。”

    “那就好,还请大表哥看好穆家,约束好穆家人。他们若有本事出人头地,我不会打压他们,会给他们相应的机会,但他们若是没本事,就安分守己,好好生活,切勿仗势欺人,以权谋私,否则谁都保不了他们。”周嘉荣丑话说在前面。

    皇帝病重,蜀王被打入了牢中,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以后这大齐他说了算。穆家作为太子的母族,又是一等国公,还屡立战功,族人不可避免地会有些骄纵。

    聪明的,知道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时,越是要低调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做人,但哪个族中都保不齐那种纨绔子弟,仗着祖宗的基业,为非作歹。

    穆兆星连忙道:“殿下放心,臣会约束族人的,若是犯法者,臣亲自将其捆了送去大理寺!”

    “有大表哥在,我放心。”周嘉荣含笑道。

    两人又说了几句,眼看天黑了,穆兆星起身告辞。

    次日,兴德帝总算醒了了,第一时间便是召周嘉荣进宫,想要见他。

    周嘉荣听说了这事,不慌不忙的,先让人去大理寺问审讯情况。

    蒋钰说,案情已经基本清楚了,还有些细节没调查核实。

    周嘉荣听完后直接让蒋钰带着案情的调查结果跟他一块儿进宫。

    走到勤政殿,周嘉荣看到孙鑫,也就是惠妃的哥哥,蜀王的舅舅跪在殿外,脸色发青,状态很不好。

    他瞥了一眼,径自掠过孙鑫进了宫,问孙承罡:“怎么回事?”

    孙承罡苦笑:“孙大人想见陛下,陛下不愿见他。殿下,快请进,陛下正盼着你呢!”

    周嘉荣随着孙承罡走进了兴德帝的寝宫中。

    寝宫内一片药味,还夹杂着一种像是腐朽的味道,不是很好闻。兴德帝龙床前,跪了一地的大臣,有万永淳、庞遂、岑东升、孔祥胜、渤海王等人。

    朝中重臣几乎来了一半,将不大的寝宫挤得满满的。

    龙床上,兴德帝的脸色一片灰白,呈现出显而易见的老态,而且他还在不停地淌口水,徐皇后在一旁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拭,但没过多久,又会流出来。

    这样狼狈的样子,被朝臣看见,兴德帝心中颇不是滋味。

    但他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又不得不见朝臣们。

    “嘉荣,你来了,过来……”兴德帝朝周嘉荣招手。

    周嘉荣连忙走过去,跪在床榻前:“父皇,儿臣来了。”

    兴德帝像鸡爪子一样硬邦邦干枯的手紧紧抓住了他,有气无力地说:“朕……朕身体不适,今后由太子监国,全权代朕处理政务军国大事,尔等要好好辅佐太子,保我大齐江山,永垂不朽。”

    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意外,众臣连忙道:“臣等遵旨!”

    这一句话似乎耗尽了兴德帝的所有力气,他摆了摆手:“都退下,太子留下,朕有话要对你讲。”

    周嘉荣点头:“是,父皇,蒋大人的审查结果出来了,父皇要看一看吗?”

    兴德帝怔了怔,望着徐皇后。

    徐皇后微笑道:“陛下,臣妾先前跟您提过,还记得吗?太子不敢擅作主张,处置蜀王和清风道人,遂将其交给了蒋大人审讯。”

    提起这两人,兴德帝不由得想起昨日受到的蒙蔽,怒气涌上心头,忍不住咳了起来。

    徐皇后连忙轻抚着他的胸口。

    兴德帝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摆手道:“都出去,蒋钰留下。”

    大臣们好奇地看了蒋钰一眼,虽然很好奇结果,但皇帝已经下了逐客令,他们也只能按捺住好奇心,退了出去。

    等人走光后,兴德帝疲惫地闭上眼睛道:“说吧。”

    蒋钰如实将调查来的结果告诉了兴德帝:“陛下,据臣目前查到的线索,清风道人原名范桉,乃是禹州人士,本是当地一破落道观装神弄鬼的神棍,当地人都知其秉性。但外地人很容易被他的第一面所欺骗,蜀王有一谋士来自禹州,回家探亲时被此人欺骗了二十两银子,回家听人说起才知上了当。被骗他不但没生气,反而觉得发现了人才,然后将范桉引荐给了蜀王。”

    蜀王知其特长后恰逢兴德帝病情迟迟不好,身体每况愈下,遍寻天下名医之事。脑子活泛的蜀王灵机一动,便想出了利用此人取信于兴德帝的念头,遂将其推荐给了兴德帝。

    事情也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范桉一进宫就利用其唬人的装扮和那种巧舌如簧的嘴,赢得了兴德帝的信赖,蜀王也借此青云直上,获得了协助兴德帝处理朝政的权力。

    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范桉所谓的炼丹术不过是些旁门左道,没法治好兴德帝的身体,最后两人才设下了利用巫蛊之术铲除太子的念头。

    兴德帝听完缓缓睁开了眼睛,道:“将两人处死,朕再也不想听到他们。你们都下去吧,朕要单独跟太子谈谈。”

    蒋钰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下,道:“臣还有一件事要禀告陛下,昨日臣派人从蜀王的府中搜出另外四只小人,上面分别写着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和七皇子的名字。”

    兴德帝愣了一下,显然很吃惊,但很快他又释然了,他们能诅咒太子死,就不能诅咒其他的兄弟吗?

    “朕知道了,下去。”

    徐皇后和蒋钰、孙承罡连忙退出了寝宫。

    屋里只剩下周嘉荣和兴德帝,沉默了一会儿,兴德帝问:“嘉荣,你恨朕吗?”

    周嘉荣忙诧异又惶恐地问:“父皇怎么会这么想?儿臣不敢,父皇从小最疼爱儿臣,儿臣孝敬父皇都来不及,怎会恨父皇。”

    “不,你恨朕!”兴德帝肯定地说,“你早知道了惠妃那贱人和周瑞安那逆子的阴谋,也知范桉的真实身份,却不提醒朕,让朕像个笑话一样,被妃子儿子臭道士愚弄于股掌之间。”

    兴德帝脑子还没彻底锈掉,醒来之后,略一思索,便回味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感觉很挫败,为什么,儿子们都在糊弄他,竟没有一个人对他是真心的。

    周嘉荣说:“父皇,儿臣提醒过的,甄高阳被贬去了岭南。”

    兴德帝无话可说,奇异的是,他脑子中忽地想起了甄高阳当初奏折里对金丹的描述“臣考究了历朝历代服用丹药之记录,长寿者寥寥,长生者闻所未闻,反之不少咳血、头痛、暴躁易怒、成瘾、便血、风疾,乃至暴毙者屡见不鲜”。

    “咳,丹药服用了真的有害?”兴德帝不死心地问道。

    周嘉荣叹了口气:“父皇通读史书,古往今来服用丹药者众,可有一人得长生?反倒不少人临终前才意识到,丹药误我,但为时已晚。”

    兴德帝不说话。

    周嘉荣也没再开口,他明白,他父皇还是不死心,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兴许前人都不得其法,炼制的丹药都是假的,错误的,因此才没成功。兴许,他能获得高人相助,炼制成功真正的长生不老丹呢?

    正因为有这种侥幸的心理,上千年了,才有无数的皇帝、道士、达官贵人孜孜不倦地前赴后继,吃死了人也仍不罢休。他们总认为自己会是那个幸运儿,总觉得自己一定能成功,殊不知他们不过是为丹药的死亡名单上又增添了一个名字而已。

    【真是服了这些皇帝了,都被丹药害成这样了,还执迷不悟!】

    【他不想死啊,万一炼出个绝世金丹就能挽救他的小命了,不然就他这样,活不了多久了。】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古代吃丹药死了那么多人,仍旧有这么多的皇帝前赴后继了,归根到底还是怕死。】

    【反正是一死,万一就成了那个幸运儿呢?跟我买彩票的时候一模一样,明明知道中不了,还偏偏想,万一就中了呢,反正就两块钱,买个念想嘛。】

    【哎,炼丹术传到西方就成了炼金术,进而制造出了火药火炮,打开了我们的大门。】

    【不啊,古代我们也有火器的,只是不够重视,没有一直研发,持续更新武器,从冷兵器时代走入热武器时代,后来才落后的。】

    【光武器还不够,炼金术乃是现代化学的鼻祖,真是明明手里捧着金山银山的地图,最后却走错了方向,走进了死胡同。】

    ……

    冷不丁冒出来的弹幕让周嘉荣吃了一惊。

    他仔细将所有的内容都看了一遍,尤其是后面有关于炼丹术的说法。虽然周嘉荣不懂化学是什么,但看弹幕的口气就知道,应该是非常有用的东西。

    多亏弹幕,不然他恐怕要对炼丹术产生偏见,准备在全大齐禁止炼丹了。

    而且弹幕上关于火药火器的说法也是可以证实的。

    目前,火药在大齐应用非常广泛,逢年过节烟花爆竹都少不了火药。大齐军中也有一部分火器,但因为生产困难,使用很麻烦,打一次,又要等很久才能用第二次,成本造价比较高等等问题,没有普及。

    既然炼丹术如此有用,当然不能禁止,不但不禁,相反还要大力提倡,好好发展才对,不过这种东西不能藏于民间,任由其发展,必须得掌握在官府手中。

    只是贸然将这些人招入京中,发展什么火器化学,肯定没人应。

    但现在的情况给了他一个现成的借口。

    周嘉荣看着衰老、眼神黯淡,却又对生充满了渴望的兴德帝,笑道:“既然父皇还想炼丹,儿臣焉能不支持。不过依儿臣看,不能再招范桉这种不学无术之徒,得招一些有真才实学的,才有可能炼制出真正的长生不老丹,父皇您说是不是?”

    兴德帝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极力反对丹药的周嘉荣忽然改变了主意,他只有一个想法,他要真正的金丹,救命的金丹,他不想这样躺在床上等死。

    这种虚弱、痛苦、慢慢等死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太煎熬了。他受不了,因此哪怕明知金丹可能是毒,会加快他的死亡,他也想再试一试。

    “好,好,广招天下炼丹士,一定要炼出金丹,一定……”兴德帝张着嘴,用力挤出这一句话。

    说完这番话,他就闭上了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连胸口起伏都显得那么的虚弱。

    目的达成,周嘉荣也懒得跟兴德帝多言,站起身道:“父皇放心,儿臣这就下旨,父皇好生休养身体,不要操劳。”

    兴德帝无力地摆了一下手,他实在听不得这些,现在他想操劳也没是有心无力,没那个本事啊。

    “父皇累了,儿臣就不打扰父皇休息了,儿臣去叫母后和孙公公进来伺候父皇。”周嘉荣说完见兴德帝没有反对,遂出了他的寝宫。

    孙承罡先进去伺候,徐皇后把周嘉荣拉到一边,悄声问:“您父皇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父皇还想炼丹,儿臣想满足他这个最后的心愿。”周嘉荣低声道。

    徐皇后勾了勾唇,嘴角飘起一抹冷笑,声音温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既是你父皇所求,你当全力以赴,满足他。”

    屡教不改,吃了这么大个亏,明明知道丹药有毒,还执迷不悟,自己找死,谁也救不了他。

    周嘉荣点头:“儿臣知道了,儿臣这就去安排。”

    出了勤政殿,周嘉荣去了朝阳宫代兴德帝处理政事,然后发布了一条通告全大齐的诏书,通报各地,兴德帝病重,寻名医仙丹,凡是献稀有丹药者奖百金,若贡献重大者,还可授官。

    这些丹药当然不会给兴德帝吃,周嘉荣只是借着他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将这天底下大部分的炼丹佼佼者集中于京城,将他们利用起来。

    但朝臣们不知,听说了这个诏令,皆震惊不已,无不言陛下父子都着了魔,已经抓住了一个欺君罔上的道士,还要找道士,这不是疯了吗?

    正直如孟御史之流直接上书给周嘉荣,请他收回成命,不要胡闹。

    周嘉荣的嫡系则私底下劝他,不要误信丹药一道,这是一条歧途。

    对于这种种反对,周嘉荣都以一句话对付过去,“此乃父皇的心愿,父皇的情况大人也知,我只是想尽一个为人子最后一份孝心,尽量满足父皇的心愿”。

    这么说,大家就理解了,原来是陛下还不死心,想要招这些臭道士炼丹啊。算了,陛下这副样子,时日无多了,他要折腾就让他折腾一下吧,只要太子不信就行。

    于是在有兴德帝背锅的情况下,事情意外顺利地推展开来,很快便陆续有外地炼丹师,大部分是道士相继涌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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