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母一解释,沈音才想起来,她也听府里丫鬟们嚼舌根说起过这个案子。

    是在京城一家酒馆里发生的事。

    秦忠是吏部尚书秦大人的侄子,去酒馆买醉,醉酒之后,不满店小二上酒速度慢,命手下教训店小二。

    一名农夫看不下去,上前劝阻,却反被秦忠殴打。

    秦忠是个习武的,若不是这场官司,他还要参加今年武举。

    他出手极重,拿酒馆的凳子砸农夫的头。

    那名农夫当场殒命。

    后来,农夫的妻儿敲响了刑部的望闻鼓。

    据说,刑部尚书打了他们不少杀威棒,希望他们望而却步。

    可农夫的妻子就是认死理,纵使被打折了一条腿,还要继续敲鼓上诉。

    刑部对此头疼不已,只好一直拖着不办。

    诗会上气氛轻松,大家左左右右都在谈这件案子。

    “刑部拖了一个月,估计没想到会闹到御前吧!”

    “就是不知道最后结果是什么。”

    “还用说么,圣上肯定得给尚书大人一个面子的。”

    “四殿下,莫非朝堂上有大臣议论此案?”就连叶老先生也加入讨论,好奇地问赵行知。

    赵行知似乎心不在焉,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没有,刑部有查案、判罪的自主权。”

    林叔母突然站起身,扬声道:“叶老,要不我们大家都打个赌,赌胜诉的会是哪一方,如何?”

    还不等叶老先生答应,就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参与。

    “肯定是判无罪,民怎么可能斗得过官?”

    “也不尽然吧,这世间总得有公道。”

    “什么公道?官官相护就是公道,刑部要是得罪了吏部,也吃不了兜着走!”

    “就是,以前不也有类似的案子,就关了杀人犯一个月,判了和没判一样。”

    “别说了别说了,被人听到不好。”

    林叔母问沈音:“你有何见解?”

    沈音带笑的眼神看向叔母,“我觉得呀,那个秦大人要倒大霉了。”

    秦良平为这件事找过林泽,林泽没收他的礼,那想必是没有达成交易。

    可他想要救侄子。

    只能继续找人帮忙。

    案情太简单,没有一丝曲折。

    再加上现在的审案人是皇帝,他不可能不把民心放在眼里,结果十有八/九是原告赢。

    这样一来,与秦良平不对付的政敌,肯定会趁机狠狠踩一脚。

    至于有没有效果,沈音倒是猜不准。

    林叔母叹气道:“叔母不懂官场,只盼这世道能有公平正义、是非曲直。”

    沈音垂下眼眸,长睫掩盖住眼里的波澜,斟酌着问:“那……如若有人颠倒黑白,有了冤假错案,世人是不是都会信?”

    林叔母笑着摇摇头:“不知道,我还没有听过这样的案子。”

    沈音深吸一口气,别过脸,眼里泛起泪花。

    不,您遇到过。

    沈家没有弃军而逃、没有害得林二叔战死沙场、没有……

    她憋了良久,才把泪水憋回去。

    现在就算她把一切明说,林叔母也是不会信的。

    叶老先生还在跟大家闲聊,“老夫可不打这个赌。”

    “不过老夫看好徐小郎,希望他能帮原告胜诉。”

    林叔母见沈音趴在桌案上,忍不住担心,“芳晴,是不是身体不适?”

    “没有。”

    她这两个字回得有气无力。

    林叔母眉头轻蹙,仍是担心沈音,于是向叶老先生请示道:“叶老,我能否带我侄媳妇去内院一歇?”

    “春杏,快带两位贵人下去歇息。”叶老先生派一个丫鬟过去。

    帝王寝殿中。

    皇帝坐着主位,左右两侧被赐座的是太子和三皇子。

    太子身后站着宁国公,三皇子身后站着刑部尚书。

    下面跪着的是死者的儿子和秦忠,身后分别站着讼师徐瑞稷和吏部尚书。

    “郭卿,此案卷宗就这些?”皇帝侧目,问郭文彦。

    郭文彦低着头道:“是,此案案情简单,证据确凿。秦忠酒后杀人,若非秦大人阻挠办案,老臣早就能结案。”

    说是审案,其实案子名义上还属于刑部,最后的判决也要刑部来下。

    从此以后,他就是秦良平的仇敌了。

    既然如此,他就只好把对方彻底咬死。

    秦忠忙反驳:“求陛下明察,是那乡巴佬故意挑衅,先打了我,我才还手!”

    “我爹才不是乡巴佬!”跪着的少年郎只有十三四岁,却不惧秦忠这个大高个,冲其一把猛推。

    徐瑞稷急忙阻止少年。

    “把证人赵二带上来。”皇帝道。

    赵二就是酒馆的店小二,他目睹了案发全程,是案子最重要的人证。

    他早就已经被接进皇宫,按理说应该有心理准备,可一见到殿内有那么多达官显贵,居然当场吓尿,跪在地上哭爹喊娘,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少年郎眼神里写满焦急,话里却是安慰:“赵二哥哥,你冷静些……”

    从证人上殿开始,太子赵行宇就开始如坐针毡,“父皇,让此人把身上衣物换了吧,别污了殿里的空气。”

    就在赵二进宫之时,他托亲信去威胁赵二,虽然起效了,但他也怕败露。

    无论如何,都要让赵二赶紧离开!

    “可这来来回回,太花时间了……”皇帝犹豫道。

    郭文彦低头看了眼赵行川,只见他神色淡然,没什么反应。

    郭文彦知道,一切由自己这个刑部尚书来说,这是三皇子更希望看到的。

    郭文彦道:“陛下,赵二仅是证人之一,案发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臣已将人带到宫门口。”

    本来他只用过赵二一个证人,不过实际上,还有好几个酒馆人都看见了秦忠的杀人过程。

    秦良平顿时冲到郭文彦面前,指着其鼻子怒骂:“你个老匹夫,你故意瞒着老夫!”

    “秦大人别冲动。”赵行川抬手握住秦良平的手指。

    嘴角微翘,眼神却藏着杀气。

    秦良平不禁一怵。

    郭文彦当即义正辞严道:“秦大人此言差矣,根据我朝律法,本官办案请什么证人与被告者家属无关!”

    秦良平放下手,边后退边气喘吁吁:“好……好……好你个老匹夫,竟临阵倒戈……”

    皇帝皱着眉道:“别吵了,把赵二带下去,先传其他证人。”

    他扬袖,示意宫人去办事。

    郭文彦看向秦良平,看对方那愤怒又无奈的模样,他居然有种快感。

    他趾高气扬:“秦大人,趁证人未到,我们再聊聊别的吧。”

    秦良平背起手,没给他好脸色:“我跟你没什么好聊!”

    “陛下,这是秦大人为了让老臣放过秦忠,所送之礼的礼单,请陛下过目。”郭文彦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呈递给内侍。

    内侍呈递给皇帝。

    “这些礼现在何处?”

    “回陛下,老臣曾假意收下,这些礼尚在老臣家宅之中。”

    郭文彦一边说,一边觉得心在滴血。

    那些金银珠宝、田地、房契,谁看了不心动?他家的老悍妇看了直接两眼放光,而今他却只能交出去。

    皇帝立即派人去核实。

    派的是禁军。

    秦良平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下来。

    这回,他的乌纱帽要保不住了。

    他把目光投向太子赵行宇,也只能投给赵行宇。

    只有他的乌纱帽保住了,太子才能插手会考结果,安排自己人进官场。

    太子终于替他开口,“父皇,这……会不会是栽赃陷害呀,礼单也可能是郭大人伪造的呢?”

    这时,林泽突然站到殿中,行礼时让人觉得正气凛然,“启禀陛下,秦大人为了秦忠的事,也向微臣送过礼,不过微臣没收,府里上上下下皆可作证。”

    太子和秦良平看他的眼神,一时充满了不可置信。

    秦良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非要在关键时刻捅一刀过来?

    太子则更不明白,林泽一向是自己的得力干将,怎么会突然帮着三皇子和郭文彦?

    对了,郭文彦之所以这么干,是因为他被三皇子威胁了!

    陛下仔仔细细把礼单看完,瞥了眼刚才说过话的林泽,而后看向跪着的秦良平:“秦爱卿,你有什么要说的?”

    “父皇,郭卿是受了三弟的威胁才攀咬秦卿的!”赵行宇从座位上一下子站起来,也走到殿中。

    赵行川抿了抿唇,静观这意料之中的变化。

    “昨天,儿臣带郭卿去百花楼,我俩夜宿在百花楼,三弟突然带人闯进来,带走了郭卿。儿臣敢肯定,郭卿受了三弟的胁迫,才会这般针对秦卿。”

    皇帝的目光开始在赵行川和郭文彦之间游走,“真有此事?”

    疑问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警告。

    郭文彦的眼神不自觉地躲闪了一下:“……没有。”

    事已至此,他现在再反咬三皇子的话,那就是两头都顾不到了,还不如一条路走到黑。

    “怎么可能,郭大人和儿臣从不去那烟花柳巷之地,倒是大哥……似乎常带宁国公一起去?”赵行川说话间,转头打量那两人的脸色。

    赵行宇急得都快要把牙咬碎,却不知该如何反驳,毕竟他以前确实没见过赵行川和郭文彦逛百花楼。

    林泽呢,虽怒视赵行川,却根本不准备开口。

    皇帝也久久不开口。

    比起太子,他确实更相信三郎的话。

    郭文彦这么大岁数,连个妾室都没有,怎么可能去百花楼?

    他难道不怕家里那位把他宰成八块?

    不过,三郎刚才那话,对太子也太不尊重,还有外人在呢,这种事情说出来是扫皇家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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