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倒的小烛安在一个木桶里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透过木桶里的小洞窥视外面时,那个男子正朝这里走来。
她立即假装昏睡。
男子打开木桶,在月色下看到烛安的睫毛轻轻颤动。
装睡?
他笑了,狠狠地用湿布捂住她的嘴,烛安奋勇挣扎,却因为手脚被绑力度有限。
她再次昏过去。
第二次醒来,洞口外一片亮堂。
她感觉木桶正在颠颠簸簸地行走,应该是在一辆推车上。
男子算准了时间打开木桶,湿布凑过来。
第三次醒来,是黑夜。
烛安感觉晕眩感越来越重,男子的身影双重出现,熟悉的药味袭来。
第四次醒来,白天。
男子喂烛安喝了几口水,确认绳结依然扎好,然后没给她清醒太久的机会。
第五次醒来,夜。
烛安迷迷沉沉地张眼,只觉得周围很吵。
那么晚了,这个地方居然还有人在唱戏、吟诗、猜谜。
是哪里的大城镇?
烛安努力地抬高手,洞外七彩夺目的光穿过她的指缝,映照在她脸上。
“救……命。”很小的声音。
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或经过,或嬉闹,就是没人听见。
男子揭开桶,这次没再用布,而是直接打晕了她。
第六次醒来,烛安激烈地喊着“三个白天,三个黑夜”,之后蓦地开眼。
当时还未成为皇仆总管的李嫂嫂正在端详烛安,被烛安突如其来的苏醒吓了一跳。“哎哟!你这新来的丫头喊那么大声作甚!”
烛安满脸疑问地环顾房间,对上拍胸口压惊的李嫂嫂,更不解了。
她吸了一口气,打开门冲出房间。
后面李嫂嫂骂道:“喂,你去哪里?”
这里有好多好多门。
烛安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她推了一扇又一扇的门出去,还差点撞到了不少人。这些大人都穿着颜色相近、版式相似的衣服,偶尔遇到的几个青年也是。推开最后一扇门的时候,有个长发遮脸的人站在路中间,烛安往一边闪,跨过一个很大的门槛,走到了大街上。
说是街又不是街。
街的宽度大概三十米,然后有一面长到看不见尽头的墙把道路隔了起来。
院子里面那么多人,街上却意外地没什么人。
烛安回头,看到院子大门上挂了个牌匾,但她不认得那些字,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李嫂嫂追了出来。
烛安很害怕,拔腿就跑。
她一边跑,一边看李嫂嫂有没有追上来,倏地撞上了人。
她痛得搓了搓额头。
“大胆!什么人竟敢冲撞娘娘?”一把嘹亮的女声责骂道。“不知道娘娘有孕在身吗?”
赶来的李嫂嫂看到来人后吃了一惊,连忙牵着她跪下,给人道歉。
低着头的烛安只看到了前面有十二双鞋子。
“娘娘恕罪!新来的宫仆不懂事,请娘娘恕罪!”
“我没事,伊鹭,你不要太紧张。”另一把清亮透明的声音旋即响起。“李嫂嫂请起。”
“谢娘娘,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李嫂嫂跪谢几声后起来,烛安也想一并起来,却被李嫂嫂劈头盖脸骂要先叩谢再起来。
烛安学刚才的李嫂嫂说了句“谢娘娘”,但也不敢就这样起身。
“小家伙,告诉本宫,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那个好听的声音问道。
宛若天籁。
烛安受了魅惑般抬头。
日光刺眼,她下意识眯起来。
李嫂嫂一看她直视主子,急得又重新跪下,按住她的头,求娘娘原谅。
烛安的半边脸磕着地砖,眼睛却情不自禁往上瞄。
她看到四个轿夫站成四角,两个侍女一左一右陪着一顶滑竿。
在阳光的照耀下,高高坐在肩輿上的女子明艳动人,如皑皑冬雪中沾上露水的青草,高贵而秀丽。
女子淡笑。
轻而易举就成为胜却人间的风景。
右边的侍女收到座上人的眼色。
“李嫂嫂,你这样按着人,她要如何回锦妃话呢?”
和锦妃聊完后,烛安跟着李嫂嫂回到忠气宫。忠气宫内有很多院部,她所在的院部是仆事院名下的新仆部。
而忠气宫只是偌大裒城里北庭的其中一个宫苑,除忠气宫外还有很多很多宫。
“那这里不就很大?”烛安问。
“当然啊,这里可是裒城,天子的家!”李嫂嫂骄傲地说。
裒城是皇宫的代称,她被那个男子卖进来当了宫仆。
不过李嫂嫂对此似乎不知情,一个劲地问她来自费州哪里。
烛安一时也不确定信不信得过李嫂嫂,只笑笑,不说自己是被人卖进来的。
李嫂嫂带她回到刚才的房间,里面聚集了十几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另有几个比其她人长得高,约莫十三、十四岁。
众人一见李嫂嫂过来,清一色跪下请安,烛安也不例外。
李嫂嫂不由感到满意,也不急着叫她们起来,只说:“以后主子让你跪更久也有可能,你们再跪个十分钟熟悉一下感觉,之后去膳堂吃饭,颂时一到上床睡觉,不许言语!明日照常训练!”
“遵!”其她人不约而同应道。
烛安慢了一拍:“遵。”
李嫂嫂指着她,吩咐:“还有,明天我要看她熟懂所有规矩,不然你们全部人别想吃饭!还有三天就要考核,不想去西庭老死就给我用心学!”说完便拂袖而去。
跪了十分钟后,一个编号六十一的女孩主动走近教烛安规矩。
“你的床位是五十五,所以你的编号也是这个。”
“编号是随机派的,不用太在意。”
“未被各宫主子挑进宫之前,我们都要以编号相称,不可以用以前的名字。”
“见到主子要请安,喊主子万福。训练期间,每天夜由起身,夜颂入眠。被挑进宫后就再依照主子的作息提前两小时醒,延迟两小时睡。”
“训练?”烛安不明白。
“新仆入宫都要集训,为期八天。嫂嫂和公公会在这期间教我们礼仪规矩和认识裒城各地,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等等。你来之前,我们已经受训五天了。”
“八天后会进行考核,按嫂嫂和公公平日观察与文试得分筛选宫仆。得分高于八十的可任意挑选四庭中的两庭为‘所选庭’,再依照分数排名进入其中一庭。若第一个所选庭的名额已满,则进入第二个所选庭。如第二个所选庭也满了,则在剩下的两个庭中看哪庭缺人。如最终进入的庭落为北庭,则会再进行一轮武试,看身体素质是否适合进入步雷宫的军卫部。”
“六十一,这里都有什么庭?”烛安只知道有北庭。
“共五庭。东庭多为嫔妃居所、南庭多为皇子居所、北庭多为官署院部、西庭多为冷宫牢狱。中庭为皇帝居所,不在所选庭范围里。”
烛安想了想。“假设进入东庭后,下一步又如何?”
“总管会带新仆们去给东庭的各宫主子看,看合适了就被招入那宫,然后就有名字了。”
“如果没人看得上呢?”烛安一想到要被人当菜一样挑挑拣拣就不自在。
“那就只能在北庭和南庭中选一庭。如果第三庭也满了,直接流入西庭。”
西庭,好像很不受待见呀。
烛安掌握了重点。“是不是如果文试达不到八十分,也是直接流入西庭?”
“嗯,你弄懂了!”六十一颇为惊讶。
好,反正她也不识字,这阵子先去西庭呆着也未为不可。
“谢谢你给我讲规矩。”
“走,去吃饭了。”在去膳堂的路上,六十一不忘叮嘱烛安用餐规矩。
就要拐入膳堂之时,烛安看到门廊处坐着个长发掩面的小孩,气质上是个男孩。
六十一看烛安的目光定在那个人身上,为她介绍道:“十九是个怪人,成日不说话像个哑巴一样。平时还算守规矩,但不给人剪他头发。公公们抓了他好几次,他还咬人!气得公公扬言考核那日一定要他好看。”
他低头抱膝,不知道在想什么。
感应到有人盯着他,十九看过来,不一会儿便起身回房。
烛安也没多想,随六十一踏入膳堂。
两天后,烛安找了个借口出外,所幸当时的教事嫂嫂还算通情达理,她顺利来到惟园的一处僻静地与锦妃见面。
交谈完毕后,烛安目送锦妃的滑竿远去,开心地奔跑起来。
那时是七月,被卖进裒城之前,白州热得不像话。裒城这边却好像已入深秋,到处都是落叶。
空气里有一股冷意。
但烛安实在是太开心了,拿着一条面纱乐乐地向前跑。
直到脚下突然一滑,失足掉入湖里。
她越是挣扎,越是离岸边远。
手紧紧攥着那条面纱,不舍得放开。
她竭尽全力地呼救,但没人听到。
就像回到了那天的巷口一样,喊破了喉咙声音也不出来。
身体渐渐下沉时,她开始感到恐慌。
刺骨的冰冷啃噬她的每一寸肌肤,是她从未预想过的冷。
湖水没过她头顶时,她看见夕阳是红色的。
陆地有多亮,水下就有多暗。
就连五彩的面纱都被吸走了缤纷。
她的手胡乱地抓、扒、扯,终于被她的右手揪到一些草。她果断一拉,草带着土被连根拔起。
一个小洞露了出来。
烛安一喜,赶紧刨开面前的土,洞越变越大,直至露出全貌。
与其说是洞,更像是条隧道。拥挤的墙身满是坚硬的岩石凸起,勉强可以容纳一个人通过。
尽头处,有零星的光亮。
或许只是反光的石头。
烛安看愣,手一松,面纱飘走。
她迅速抬手去抢。
赫然触碰到一只有温度的手。
那个人的手心隔着一条面纱握住了烛安的手,用力将她拉上去后,双臂绕到烛安的肩下,托着她游上水面。
到达岸边后,烛安呛出几口水。
昂首一看。
全身湿透的十九也正“瞧”着她。
“谢”字刚出,十九转身,什么话都没留下就走开了。
隔天是训练期最后一天。
本批新仆共七十人,全部集合在新仆部院子听李嫂嫂讲解考核规则。
烛安在人群里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十九。
病了?
考核规则讲解完毕,李嫂嫂进行集训以来的第一次,以及最后一次总点名,点到名的人要回“是”。
“小一。”
“是!”
“小八。”
“是!”
“十二。”
“是!”
“十五。”
“是!”
“十九。”
没人回应。
“十九。”李嫂嫂不悦,又点了一次。
“报告嫂嫂,张公公今天带几个步雷宫的侍卫来逮他,这厢应该还在剪头……”
报告的十八突然张大嘴巴,止住声音不报了。
也有好几个人呆呆地看着李嫂嫂的背后。
李嫂嫂皱眉,好奇地转过去,一个素未谋面但身影熟悉的小男孩笑着立在那里。
“十九?”李嫂嫂自然知道这批新仆里有个叫十九的沉默寡言,头发遮脸,脾气倔如牛。
就是没想过剪掉长发居然长得好生标致。
小男孩五官端正,精神焕发,字正腔圆地回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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