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摆摆手示意月榕等人先行退下。
月如钩,往房中盛了一窗银辉。沈年年倚坐在床榻上,静静瞧着那男郎穿过明明暗暗光影,径自向前走来。
她浅浅蹙起眉,“苏不,吴——”
瞬息间几变的称呼,却没有一样叫到那男郎心中。他登时又委屈起来,一双眼哭得眼通红,赔起了不知哪年的罪,“沈姐姐,你可是还在怪我?”
可不等沈年年回话,他又兀自哭得更凶,“仅因为我嫁给了吴秀,所以你至今都不肯唤我恒郎,对么?”
说罢,苏桓捂着脸呜呜地抽噎起来。
这句话所带来的的信息,让沈年年不由得暗暗吃惊,她怎么也没想到原身喜欢的人竟是苏桓。
这也就能解释那天夜里的苏沐为什么要特地提点,那小厮是苏桓的人。
原身如此豁得出去,足见将苏桓放在了极重要的位置,就是不知这苏桓
沈年年略略瞥了几眼已经拿帕子抹眼泪的男郎,他的确哭得很伤心,那泪珠就跟不要钱的水滴,落下的极快。
可进门到现在,他却只字未提原身的病情。
沈年年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苏桓一顿,抬起哭红的眼眸怯怯瞧她,“沈姐姐,其实你我之事,并不能全怪我娘。”
他垂下眼睫,倒是极为认真的解释起来,“沈姐姐也知我家祖上曾在京中做官吧,我娘这一支虽是嫡出,却仕途不济,是以娘为此郁郁已久。”
“直到三年前,苏沐家中败落前来投奔,原本我娘对他也是极好,可——”
他缓缓往沈年年身前挪了几步,眉眼紧皱。似是忆起了那些并不快乐的过往,“可他并不安分,处处诋毁与我不说,总想比我高出一头,这些沈姐姐早前也是知晓的。”
他轻轻拉住沈年年放在被上的衣袖,一双眼含情而来,“所以当初沈姐姐肯帮我戏弄于他,我心里自是万分感激。”
“吴夫郎。”沈年年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衣袖,“我如今还病着,若吴夫郎真有极为重要之事,直说便是。”
“沈姐姐,你误会我了。我当真只是来看望姐姐的。”
苏桓面上一僵,手指绞着帕子,仿佛被沈年年的话伤了心一般,可怜万分道,“我与姐姐自小一起长大,沈姐姐难道还不清楚我的性子吗?”
“还是说姐姐也被那苏沐迷了心,忘了与恒儿的情意?”
沈年年蹙眉,不得不承认,苏桓是个推拉高手。
好在素月给的药极为有效,此刻的她双眼无神,似是蒙着一层散不去的烟雾,亦叫人看不清那目色中究竟都有些什么。
苏桓细细瞧了瞧,忖度她只是疲累,这才又放下心来。
虽说沈年年身上药味极重,但他今夜冒险而来又岂能就这么落空心愿。
得来一剂猛药。
苏桓定了定神,勉强压住快要吐出来的心,当即不管不顾地往沈年年怀里扑了过去,“沈姐姐,桓儿心里一直都是有你的。不然,我也不会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前来瞧你。”
他的话大胆,偏面上的神色又无辜惹人怜。
可惜沈年年不是原身,她颇有些费力地推开他,喘息了几声才道,“刚刚是我多想,如今吴夫郎瞧也瞧过了,夜黑露重,你既已出嫁,我府中也不好多留。来人——”
眼看她就要说出送客的话,苏桓心下一急,忙捂上她的唇,“不,我不走。你病成这副模样,叫我如何放心的下?”
“吴夫郎不必费心。”沈年年并不接茬,按照书中情节,今夜里会有衙役上门,要是在这档口进来,到时候可就真说不清了。
她摇了摇手边的铃铛,碧纱窗下立刻有婢子走动。
苏桓也不管,他眼里含着泪,只定定看向沈年年,“如今沈姐姐气我恼我都好,万不能再伤了自己的身子。”
“沈姐姐,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可你是商贾,大晋律例言明商贾不得入仕。你纵有万般才华,千万家财,只此一条,我娘也绝不会同意你我之事。”
苏恒还在执著地说着那些往事,总归原身这里的线索太少。沈年年低眸沉吟了片刻,悄悄与候在门口的月榕使了眼色。
接着,她故意长叹一声,侧过脸露出些惆怅,“总归是你我无缘,相识一场,我亦真心恭喜苏公子可以得偿所愿。”
沈年年话里透出的意思,苏桓听得非常清楚。他期期艾艾看向软和了态度的姑娘,
“说吧。”她淡淡开了口。
苏桓闻言心下大喜,乖巧的坐远了身子,方低道,“原本我已出嫁,本不该再来寻你。可苏沐他竟然暗中使手段勾了我家妻主。你也知我妻主的性子,沈姐姐,求你看在过往的情意,再帮我最后一回,好不好?”
沈年年低眸看向放在手边的游记,不做声。
苏桓心一横,手指轻轻捧住她的脸,“我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他尾音微微上扬,仿佛撩人的勾,见沈年年依旧不应,苏桓眼中微冷,手指顺势搭上了自己腰带,轻声细语地说着软话,“我知道自己欠姐姐太多,只要姐姐今日应了我。我,我愿意伺候姐姐。”
话落,鹅黄的外衫便轻飘飘落地,露出半个光滑细腻的肩头。他手下不停,还要再落一层衣衫。
眼前忽得落下一片阴影,将他盖得严严实实。
“我对旁人的夫郎没有兴趣。”沈年年冷了脸,“过往爱慕吴夫郎是真,如今与君无意也是真。我既无悔,吴夫郎亦不必再说什么欠不欠的。”
她嗓音淡淡,偏说出的每一字,都让苏桓忍不住心生寒意。
许是见多了她温和与怜爱的模样,此刻的苏桓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怔怔穿好自己的外衫,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沈年年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冷淡。
苏桓攥紧自己的衣袖,垂眸看向那本摊开的游记,上面分明还批注着许多[要与恒儿一同去的地方]。
沈年年眸子转了转,松了口风,“吴夫郎,今日权当是你我之间的了断,你且说说看想让我做些什么。我愿尽力而为。”
“当真?沈姐姐果然还是心疼桓儿的。”苏恒苍白的面色瞬间又浮出了些红,“其实还是为苏沐那件事。我知道小厮没有说谎,也明白姐姐不会轻易背叛我,可现在姐姐病了,素月她们又一口咬定苏沐是在诗会上中的药。”
“妻主便因这些流言,被不少读书人讥讽。她在外面受了气,回来对我非打即骂。”
苏桓面上凄苦,低垂着眼睫,生生忍住眼泪,“这些事本不该说给沈姐姐听。可这世上除了母亲,便只剩姐姐真心待我,可如今母亲亦被牵连,能解我困境之人,只剩姐姐。总归那药,姐姐府中也有。”
沈年年一怔,听着他压低的语调渐渐激动起来,“沈姐姐,你就当帮我最后一次,认了下药掳人的事。这样妻主就不会被人质疑,而我也能好受许多。”
“吴夫郎素来就着这般不通事理吗?”
沈年年忍不住嗤笑,即便她不是原身,不曾心悦过苏桓,此刻也被他这明晃晃的私心,气得肺管子生疼。
苏桓不解地看她。
他肯冒着风险前来看望,已是对她极大的恩赐。况且这掳人一事,本就是沈府所为。他不过是指使小厮将半晕的苏沐运出诗会,送上了沈府马车罢了。
如今他亲自规劝沈年年认罪,这又有什么错?
“沈姐姐早前说过,不论发生什么都会护我周全。”他极为不安地补充着。
沈年年轻轻摇头,“吴夫郎还是称我一声沈家主吧。你既已成婚,我又如何能护得住旁人的夫郎,这话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平白戳吴娘子的脊梁骨?”
“再者吴夫郎所说掳人一事,可有实证?”沈年年眸色冷淡,肃然道,“我沈府虽是商贾,身家亦是清白,断然做不出这等罔顾法纪之事。吴夫郎若是无凭无据,可莫要随口乱说,毁了我沈府声誉。”
“至于苏公子中药一事,我在病中亦有所耳闻。既是吴家办的诗会上出了这等纰漏,我劝吴夫郎还是早日报官的好。”
“沈年年!你”苏桓气急攻心,手指对着沈年年鼻尖指了半晌,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想当初他怕牵连吴秀,所以往外运苏沐的时候,便格外小心谨慎。再加上那小厮受了家法重伤不愈,一早便在人牙子手中没了气。
这思来想去,还真没有人可以证明苏沐到过沈府。
原本以为沈年年会像从前一般,听他哭几声便软了心,乖乖依他所言。却不想她人病了,连带着越发难骗。
“吴夫郎若是再无他事,我就不便挽留了。”
沈年年面容淡漠地唤了月榕送客。
石阶被月色映出一地银辉,跟在身后的婢子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赔笑道,“瞧我这记性,吴夫郎来得晚,我家家主亦不便相送,所以一早就命人去请了吴娘子前来接应。”
苏桓大惊,不等他发难。就听月榕无辜地说,“我家家主这也是为了吴夫郎好,不然过些日子若有人拿吴夫郎探病一事说嘴,到时候谁又能相信吴夫郎的清白呢?”
“吴夫郎放心。”月榕压低声,轻道,“我们家主说了,吴娘子是读书人,自然明白事理,不会因此就误会了吴夫郎。”
苏桓骤然被人戳中心事,面容登时就扭曲起来,他狠狠盯住恭敬的婢子,那眼神像是盘旋在草丛里准备咬人的蛇。
月榕浑不在意他。
游廊里,吴秀正随着婢子往前而来。乍见一脸愁容的苏桓,连忙将人搂在怀里,“这是怎么了?”
她自是关怀备至,苏桓却有苦说不出,只温柔地笑笑,“让妻主担忧了,我不过是看昔日玩伴病入膏肓,这才有些伤怀。”
他转变的快,月榕也不拆穿,恭恭敬敬一路送了吴家妻夫出去,这才又往沈年年房中回禀。
“家主,奴婢刚刚打听了,吴娘子并非暴虐之人。”
“我想也是。”沈年年并不意外,苏桓有意前来,不把自己说的可怜些,又怎么能拿捏原身。
只是她现在却没功夫再去多想什么。刚刚衙门来了口信,说县令一会就到。
既然有大人物要来,沈年年当即又往自己口中塞了颗丸药。她倒要看看,这苏芹的手帕交此刻前来,又预备给她寻什么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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