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悄然降临,码头工人和水手们陆续地走入船舱。
狭小的空间里,混杂着闹哄哄的声音和厚重的汗水味。
钟离缓缓踱步,走到内舱的边缘,停下了脚步。
昏黄的灯光照着一张破旧的小床,上面摆着长条的褐色枕头和一床灰黑色被子。
温迪问:“不习惯吗?”
“小小场面,天地亦可为席。”钟离似乎为了印证自己所言非虚,面不改色地脱掉鞋子,躺到了床上。
“诶,可是你说的哦!本来还想着,你如果介意,我就去房顶睡一晚上的。”
钟离不太相信,还觉得风神乐于霸占他人位置。
而温迪已经开始解下外衫。
烛光影影绰绰,在一片被晒成黑褐色的肌肤衬托下,少年那一抹白皙的肌肤皎洁如月光。
钟离立刻转过身去。
然而不过须臾,温迪已爬到床上,将被子拉扯过来。
钟离侧了侧身,为对方腾出更多了的空间。
之前两人也曾一起共眠,却只是喝醉的情况下昏睡过去。
然而此刻——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一抹柔软的蓝绿色发丝扫过他的面颊。
空气里传来少年温热的气息,甚至夹杂着一股苹果的甜香。
温迪绿眸微微眯起:“怎么啦?”
钟离略微颔首。
灯光幽微,少年薄薄的白色内衫下,隐约显出清晰的骨节。
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钟离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前从未遇的窘境,勉强镇定地说:“没什么……”
温迪微笑:“可你脸红了耶。”
钟离解释:“这具凡人的身体不太好控制。”
温迪狡黠一笑:“我骗你的。”
钟离哑口无言。
若说再精湛的幻术,他也可以分辨。
但现在,仅仅是凭空捏造的谎言,为何又无法识破?
那双翠绿的眼眸里波光流动,仿佛最轻盈的风,淡淡地扫了过来。
只是一阵浅浅和风,也并非惊天动地的雷暴,却仿佛可以令一切生灵沦陷其中。
是那一阵风……
从晨曦到落日,直至夜幕降临,依旧陪伴在他身旁。
试想,单单只是花言巧语,确实难以引起触动。
可风神显然不止如此。
那些诗歌一般动听的言语并非虚言,而是基于已发生的事实。
再加上多情的眼神和随心的动作,仿佛蕴含着最深切的情意,漫天席卷而来,根本无怪乎他人倒戈……
钟离忽然觉得,要不还是干脆自己去房顶呆着吧。
温迪却轻声一笑:“不过,你这样的姿态……”
钟离不由问:“可有何不妥?”
温迪带着浅浅的笑意,在他耳畔低语:“这样,我也可以哦。”
话音落下,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拥入怀里。
于是钟离真的脸红了。
这个“我也”是从何说来?
谁曾经有过这样的拥抱吗?
钟离渐渐回想起来,曾经有一只白色的风精灵,被他轻轻地抱了起来。
虽然,也不知风精灵是否有记忆……
钟离沉默了。
纵然天地为席,岩石一向人神畏惧,总有一方领地安然入眠。
可风却一无所惧,靠在他耳畔低语:“好啦,休息吧。”
分明行迹轻佻,却像是做了再自然不过的举动。
钟离微微张开口,无法组织措辞。
微风轻拂,烛火随之熄灭。
诗人已阖上双眸,睡颜如稚子般无邪。
不知是否白日太过疲倦,钟离轻叹一声,缓缓地闭了眼。
翌日清晨。
温迪用一根手指撑着脸庞,露出浅浅的凹陷,一双翠绿的眼眸朝钟离望过去,眼波微转,唇角含笑:“早安。”
钟离坐起身来,昨日的记忆不由浮现在脑海里,不由轻声一咳。
温迪伸过手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问:“怎么?是受凉了?”
“没有……”钟离摆了摆手,转过身去,随手碰到一件青色长衫,下意识地拿起来。
恰在此时,温迪过来找自己的外衫。
刹那间,指尖相触。
钟离顿时松开了手。
温迪浅浅一笑,还是把衣服塞给了他。
钟离无从判别温迪到底是为了帮他解除尴尬,还是根本懒得动手,但还是如往常一样,自然而然地帮对方穿好了衣服。
周围工人见状议论:“这兄弟俩,关系很好啊。”
钟离无话可说,甚至连那个下意识的动作他都不知道从何而来,唯有缓缓踱步,走到船舱外。
外界的空气清新明净。
忽然一阵轻风扬起。
一朵琉璃百合不知从何处飞来,飘然降落在他棕色的发上。
钟离驻足而立。
那片花瓣贴在他的额前,轻软的感觉如此温柔。
花香如此浓烈,将海风的味道驱赶得一干二净。
钟离若有所思地问:“这可是——风神的馈赠?”
温迪走上前来,伸手将那朵花扶正,微笑着说:“借宝地贵花一用,怎敢以馈赠自居?”
钟离微微诧异。
与翠色眼眸平视的感觉,让他想起当初弯下腰的时候。
虽是不同的角度,可那双手一贯如此温柔。
良久,钟离叹道:“你难得谦虚。”
温迪微笑着说:“鲜花赠予美人,自当居于下风。”
钟离沉默。
说风神完全不通典故,倒也并非尽然。
起码意思相通,甚至还诠释了何谓谦虚。
可这听起来宛如纨绔子弟的口气到底是从何而来?
钟离唯有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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