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袭来, 无形的风场隔开了外界。
场间只剩下两位。
这番场景,已不是钟离第一次所见。
上一次,风神喝醉了,就在他身旁倒下。
而这次, 风神尚且清醒, 周围数缕翠色流风环绕。
“至于到什么时候, 按照我们的时间而论, 我想至少是……一千年吧。”风神回答了上一个问题, 而后缓声祝福道,“愿风神护佑你。”
这熟悉的话, 回应着方才信徒的絮语。
但……
为什么是对他而不是对真正的信徒呢?
钟离忽然想起了那个因戏弄之心而产生的祷告。
在那一闪念间, 他回想起了那个拥抱。
所以, 这是风神的回应?
在风场隔开外界之后,风神已是完全成型的神之装束。
那扇纯白色羽翼如此宽广,如此美丽。
轻盈柔软的羽毛,纯白如梦,却也是强劲有力的。
那羽翼,可以庇佑世人, 也可以将他紧紧地裹住。
而那残缺的白色布条包裹着少年纯白的身躯,纵使肌肤外露,也纯然一派空灵而圣洁的美感。
在纯粹的白色之外,风神的胸口挂着一颗闪耀的绿色宝石, 与眼眸的颜色如出一辙。
此刻,新生的绿色与纯粹的白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自由之风, 再度来到他的面前。
所以——
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从第一次风神提出要求被拒绝吗?
甚至称得上精心布局了。
精心准备的礼物, 根本不重样, 动人心弦的诗歌, 仿佛近在耳畔,更不必提这隔绝他人的风场和洁白的羽翼……
这样的风神,真的会有人拒绝他的要求吗?
钟离抬起头,望向风神头上那朵纯白色塞西莉亚花。
风神也曾经为他戴上过琉璃百合,这样看起来,好像根本算不上无礼的要求吧?
只是神明发间的饰品罢了……
钟离叹息一声,终于开口:“待到此间事了……”
温迪灿烂地笑起来:“你答应了哦!”
钟离伸出双臂,拥住面前神明的身躯,缓缓道:“我将虔诚为您奉上。”
话虽虔诚,但那双黄金般的眼瞳里带着一股温柔的笑意,完全只是为了满足对方的愿望罢了。
待到风场散开的时候,周围空气皆焕然一新。
海风腥咸的气味,也全数散去。
钟离轻叹:“这就去除了味道……不得不说,风神回应的速度很快啊。”
“当然!”温迪已化为少年诗人的模样,翠绿双眸里闪耀着得意的神色,微笑着说,“风神也是偶尔会做正事的哦。”
钟离摇了摇头,对这个“正事”说不太赞同。
但是他渐渐地想到一些问题。
且不提……这个离谱的要求,他到底怎么答应下来的。
只需要想想以前,甘雨在接过风神的大堆文书时,尚且不知道其身份,而后脸红地跑开时,只需要一束清心和一个微笑。
而魈至今还被吟诗纵酒真君蒙在鼓里。
再面对雷神的影武者时,风神也不过是递上甜品与美酒,把对方激怒后便到处躲藏,根本不和对方交手。
风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随性自由地来去。
可这次、居然——
风神不仅使用神力,隔绝风场,还变幻成那般模样……
真的需要下这样的本钱吗?
钟离感觉到,事情似乎正在朝着他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他漫无目的地走向前方。
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响起。
是鞭子落下的声音,与之伴随的还有少年的哀求声。
钟离凝神一看。
却是那瘦小的王和顺单膝跪在地面上,正被一个监工用力鞭打。
本就不新的衣衫被鞭子打破后,少年瘦弱的躯体上露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钟离快步上前,拦在那监工面前,沉声道:“住手!”
“你以为你是谁?敢拦我?”监工脸色凶狠,将鞭子扬下来。
那鞭子高高地落下,砸在灰衣少年身上。
旁边的码头工人屏息以待,然而令他们惊讶的是——
鞭子仿佛遇到了无可抵挡的山岩,就此断成两截。
钟离沉声问:“你因何如此苛待他?”
监工拿着那断成两半的鞭子,感觉遇到了个硬点子,但发现对方没采取下一步行动,便理直气壮地说:“因为他干活干得不好呗!”
钟离强调:“契约上没有这项内容。”
监工嗤笑:“天天契约契约,你以为你是契约之神啊?”
钟离一怔,坚持讲理:“不可随意打骂人。”
“这可是管理属下的方法!如果不是靠钱某,这小子早就已经不知道饿死在哪个角落了。”钱老板缓步走了过来,带着怜悯和不屑的目光,望着他问,“你小子管过人吗?懂什么叫御下之道吗?”
王和顺忽然开口说:“钟兄,不用管我……”
钟离叹息一声,将那瘦小少年扶起来。
王和顺轻声说:“我还有工作……”
“你身体不好,让我来。”钟离断然说道,然后将王和顺交给旁边的工人,径自离去了。
钱老板摇了摇头:“榆木脑袋。”
钟离卸货归来后,王和顺身上已被白布包扎了一部分,正躺在破旧的小床上。
钟离关切地问:“可上过药?”
王和顺艰难地摇了摇头。
钟离略作思忖,说:“我去寻找药材。”
“去上山采药,太耽误时间了。”
一个灵动的声音响起。
钟离回过头来,看到温迪站在门口,走过去问:“你有什么办法?”
“看这!”温迪说着从身后掏出了一个灰色束口袋。
钟离一怔,瞧那袋子沉甸甸的,问:“摩拉?”
温迪点了点头。
钟离问:“从何处得来?”
话未说完,温迪忽然俯身向前,压低声音:“嘘……可不要说出来哦!”
钟离霎时明了,此乃不义之财。
温迪简单地说:“事急从权。”
钟离沉默,但是不得不承认,温迪的解决方法颇有效率。
温迪早已拿着钱袋子,往外面走去。
钟离只好跟了上去。
很快,两人到了大街上一家药店旁。
温迪向大夫交代了病人的伤势,得到了一堆膏药。
回到码头后,钟离耐心地为王和顺贴上了膏药。
王和顺感受到身体舒服许多,轻轻开口:“谢谢钟兄,愿风神护佑你。”而后便安心地闭上了眼眸。
钟离闻言轻轻一叹。
但在脑海里,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一幕。
那洁白的羽翼,如此温柔地拥住他。
无论是神装的风神,还是曾经小小的风精灵,其实都是非常罕见的形态。
钟离不由怀疑,当初温迪到底是真的喝醉了,还是在给他设套?
“怎么了?我虔诚的信徒。”
温迪双手搭在钟离的肩膀上,灵动的翠绿眼眸望了过来。
这话一语双关,不知道在问躺着的风神信徒,还是另有所指。
钟离微微沉吟,忍不住说:“按照现行法令……”
温迪不敢置信地说:“老爷子,你不会想拿你们璃月的严酷刑法来对付我吧?”
“哪有那么可怕,盗窃罪也只是关押一阵子而已。”
“唔……你是从犯。”
“我并没有赞同你。”
“你有能力制止我,但你没这么做,你默许了事情的发生。”
钟离听闻这一针见血的言辞,顿时无言以对。
温迪轻哼一声:“想让我就范的话,除非你跟我一起蹲监狱。”
钟离叹息:“我当然知道关不住你——但转而一想,如果真的有这般好心人帮忙,那种局面……”
温迪抢白道:“这是紧急状态下的意外行为,而且根本不该是官兵管的事情。就是因为你们管太多了,事情越堆越多,然后大家都不愿意做咯——其实嘛,都根本不是必要的事务。”
钟离沉默地听了半晌,颇为不满地问:“什么叫不必要的事?对风神来说,必要的事不就是喝酒吗?
温迪叹了口气,抱怨道:“你可别说,我已经两天没喝酒了!我记得你可是答应过给我酒的。”
钟离无奈地问:“不是你要这样玩吗?”
“我以为,我们赚到的摩拉至少能买一瓶酒吧。”
钟离若有所思:“所以……是怪璃月薪资太低了吗?”
温迪耸了耸肩:“我并没有意见,反正只是体验一下——但是他们会过的很辛苦吧。”
这句话倒是说到钟离心坎里去了。
这座巨大的城市如此繁华,但那瘦小的少年却如此凄苦。
纵然他现在能救下这一个王和顺,还有无数个……
这样底层人民的苦难,在他没有见到之前,到底忽略了多少呢?
本以为打败魔神之后,一切就走上了正轨,但真实的情况好像并没有他预料的那么乐观。
如果真的以子民的幸福为目标,那么他做的还远远不够啊……
温迪继续侃侃而谈:“反正——如果我事后有钱补给老板,老板不再追究,事情就该这么揭过去啦!而且这笔钱本来就应该由岩王爷出,用来救治百姓。但就是因为你没有出,如果有好心人——比如好心的我出了,你们应该给我颁发奖励!而不是想着把英雄关入牢笼!”
钟离听了这弯弯绕绕的一段话,不由愣住。
明明是温迪做出践踏法律的不道德行为,为何需要给他颁奖?这就是蒙德人自由的思想吗?
温迪解释道:“我不是在问你要钱喔。而且他来钱的路子本来就不正当嘛,这就算是让我把钱转交给工人咯。按照你们的话来说,应该叫做特殊状态下财富的正常流通?”
钟离点评:“歪理邪说。”
温迪总结:“反正——如果直接受到损失的人没有上诉,你们就不需要管。”
钟离淡淡道:“当然,以你的能力对付一个凡人绰绰有余。”
温迪连忙澄清:“我遵循与你的约定,不会对凡人使用任何神力。”
钟离反问:“你这般伶牙俐齿,随便说几句好话就可摆平对方,还需要神力?”
温迪耸了耸肩,惋惜地说:“毕竟不是所有人的意志坚如磐石。”
钟离沉思。
客观看来,强权压制是无法杜绝的。虽然他不愿意承认温迪这种行为的合理性,但毕竟温迪的出发点还算好。
不过,自由之神钻研空子的精神是真的强韧。
在这种帮助下,建立起来的法令制度,应该不容易被破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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