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意此刻委实不想成为这太常殿中的焦点,奈何宗政治宣这厮抬眸见她进来,便起身绕过桌案,一副关切模样的上下打量眼她,“姒太医好些了么?”
“诶……啊?”姒意惊愕一瞬,这才点头,讪讪笑道:“多谢殿下关怀,微臣好了不少。”
她看了眼一侧恨恨地瞪着自己的萧玉儿,敢情自己这回又脱离了‘兽医’的身份,成了他的‘挡箭牌’了,他这是嫌自己还不够惨呢。
“既是如此,本宫便放心了。”他垂眸看她,眼底有着难得一见的隐隐的笑意,“对了,本宫见你这药箱有些旧了,便命人又替你制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他刻意强调了‘独一无二’四个字,姒意心底一沉,生出了一抹不好的预感。
“咳咳,殿下,微臣怕是无福消受啊……”
“姒太医是嫌弃东宫之物么?”他突然打断她的话,随即竟主动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桌案前,指了指自己方才随意画的几个花样,十分耐心地问道:“瞧瞧,本宫为你画的花样,你喜欢哪一个,嗯?”
姒意此刻浑身僵硬,如芒在背一般。她都不用回头,便能想象得到那萧玉儿的眼神。姒意自诩平日里在他面前也算是绷得住情绪的,可此刻她倒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她倒没少经历过,可能将这一幕演绎的这般彻底的,怕只有眼前这人了。
她怎么说也算是帮了他,他这也忒不地道了些。
姒意沉下口气,想抽回自己的手,可他似早有察觉似的,握住她手的力道竟比方才还紧了,好似不等她说出个答案,便不肯松手似的。
姒意随手指了指其中一个青竹图案,“微臣觉得这个甚好。”
“哦?是么?”宗政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微微侧头靠向她,唇角扬起一抹弧度,清俊的面容更显精致深刻,“本宫也觉得这个好,姒太医倒与本宫想到一块去了。”
他此刻离她极近,身上淡而隐逸的南檀香萦绕在她的身侧,让她生出一股避无可避之感。她甚至还能听见二人衣摆摩挲发出的细微声响。
姒意抿了抿唇,正要说话,一侧的萧玉儿却先她一步开了口,“太子哥哥,我……”她咬了咬唇,眼眶红红的,紧紧盯着他,满脸酸楚。
她方才绕来绕去,说了许多,可他却好似并不在意,如今却对这女太医这般关切,必然是将皇后娘娘的事也迁怒于她了。可她还能解释什么?她又以什么身份解释?她今日这情状,反倒让那姓姒的女太医趁虚而入了。
思及此,萧玉儿终是什么都没说,与宗政宣行礼过后,便带着妹妹离开了。
姒意目送她离去,这才迅速抽出自己的手,脸上虽是笑着,可眼底却是凉,“殿下若不喜欢萧家小姐,直说便是,又何必将微臣当做挡箭牌呢?”
“姒太医这是在生本宫的气?”他挑眉看她,想在从她眼中看出些情绪,可却是无果。
“怎会?微臣喜欢殿下还来不及呢。”姒意轻快地开口,脚下动作却是利落,绕过桌案同他道:“微臣只怕萧小姐伤心了又要找微臣麻烦了,毕竟殿下也曾为了她,赐了微臣两个字呢,微臣不敢忘呢。”
她如此反应,宗政宣倒有些意外。若他没看错的话,明明她方才拉她的时候,她已然有些不悦,可这会儿又能一本正经地说些毫不相干的话,他只觉得她与自己之间笼罩的那层缭绕的雾越发厚重了。
明明时时都是做小伏低之态,却又不曾真正的低过头,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思及此,宗政宣又生出那股不悦发堵的情绪来,他俊容沉着,静静地看她,一字一句地道:“不敢忘便好。”
姒意拱手行礼,恭敬地道:“若殿下再无甚事,微臣便先告退了。”
宗政宣点头,目送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消失,才听身侧的夜风道:“殿下,您今日此举,姒小太医在后宫的日子怕是越发不好过了。”
宗政宣坐回桌案前,轻轻拿起她方才指着那张画着几株白竹的宣纸,漫不经心地道:“你担心她作甚?姒太医可是当着母后的面说过‘自己无需依附任何人’。”
夜风跟了他这许多年,自然也能理解他的几分心意,垂眸道:“殿下是想给姒小太医一个教训……”
宗政宣冷冷看了眼他,夜风自觉多嘴,忙闭口不言。
姒意一连几日皆是诚惶诚恐,甚至连走在御花园的小径时,都要回身看看自己是不是踩死了蚂蚁,如此小心翼翼,却依旧躲不过该来的横祸,羽贵妃还不曾想出什么好办法将她置于死地,她在东宫遭到‘别样待遇’事却被宗政喆知道了。
原是自那一日萧玉儿回府之后,便整日以泪洗面。恰好第二日宗政喆去探望舅父,听下人在花园中议论,这才亲自去问。
乍一见到表妹萧玉儿那红肿如核桃似的眼时,宗政喆还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他这一笑,萧玉儿哭得更厉害了,抽抽噎噎地道:“表哥是来笑我的么?”
宗政喆轻咳了一声,止住笑意,正色道:“到底怎么一回事,同哥哥说来听听,我倒想知道是哪一个嫌命长的竟欺负到你的头上了。”
他话音一落,萧玉儿便将昨日的事同他说了,想着宗政宣那冷淡的模样,她又大声哭了起来,“太子哥哥定然讨厌死我了,说不定日后再也不想见我了,我连他曾经最厌恶的那个姒意也不如……”
“又是这个姒意!”
她不提还好,如今提起这个姒意,只恨得宗政喆牙根痒痒,那一次他在父皇面前出丑的事,十有八九便是她搞得鬼,如今又趁虚而入,谄媚太子,还真是个贱人。
萧玉儿止住眼泪,不由看他,有些后怕地道:“表哥,殿下会不会是喜欢那个女太医了?那我该如何啊?我……”
她不由想了想日后,眼泪又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坠落下来。
“呵呵,表妹放心,太子他不会喜欢那个贱人的,即便是动了心思,我也有办法让他收心,此事你莫要多管,听我的好消息便是了。”
这个姒意不是喜欢在太子面前谄媚么,那他便好好让宗政宣看看她的真面目便是了。
姒意今日起的格外早,眼见接连几日都没事,她一直悬起的心也能稍稍放松下来了。
到了太医院时,也没见几个相熟的同僚,唯有杜旦端着一盘茶点在她桌案前来回踱步,神色有些恍惚,倒不似平日里那般贱兮兮的。
姒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好笑地道:“你这是怎的了?失了魂了?”她说着,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那盘淡粉色坠着桃花瓣的精致糕点上,眸光一亮,“哪顺来的?”
杜旦干笑两声,眼见她要来拿自己手上的糕点,心一慌,忙侧身躲开了她的手,一副互食的模样。
“啧啧,看你这小气劲儿。”姒意白了眼他,倒没再去抢,她不是嘴馋的人,自然也不会为了一块糕点自讨无趣。
姒意将药箱放下,拿起温玥给的方子开始替祁烨抓药,听卫临说他近几日来头疼发作的倒是频繁,这药还需用的,最好早晚一副。
正待她要回身量药时,却见杜旦一副纠结模样,犹豫半晌还是将那盘糕点放在了她的面前,声音也比往日的沉,“你吃吧,这本就是给你的。”
姒意笑笑,“算了吧,我用过早膳了,再说你看你那副模样,我若吃了,你还不得哭出声啊?”
“姒意,我只是……”
姒意见他神色不对,这才正色看他,“你到底怎么了?”她的目光又落回方才那盘糕点上,“无事献殷勤,你……”
“我想请你说个媒!”他打断她的话。
“啊?!”
杜旦忐忑地看了眼她,“伺候德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明月,我已喜欢她许久了,可她脸皮薄,我也不好说,你若是能帮我这个忙,我自是万分感激的。”他话音一落,又从袖口取出一个玉色小瓶来递过去,“我知晓你日日给九殿下送药麻烦,便按着温太医抓的药,替你捏了药丸,功效汤药是一般无二的,也省得你整日去送了。”
姒意听他这般一说,这才恍然大悟,拿起最上面那块最漂亮的糕点,看了半晌,一口咬了半块,喉间顿有一股粘腻齁人之感,她忙就了口茶水咽了下去,缓了一会儿,抬手指指他,“我就知道,若是没事,你才不会对我这么献殷勤。”
她拍拍手,掸落手上的糕点屑,这才一把拿过他方才递过来的玉瓶放进药箱,正要踏出门去,杜旦又唤住她,“姒意。”
“又怎么了?”姒意回身,便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好笑地道:“还有定情信物给人家么?”
杜旦眉头紧锁,动了动唇,半晌才道:“从前……对不住。”
她摆摆手,“打住,弄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姒意到了玉辰宫时,却见福元正在扫院子,上前与他招呼了,才四下打量起来,“殿下呢?往日里不是一早便等在这里了?”
福元见他也是吃惊,“诶?姒太医怎么在这?您不是着人传话过来,说是让殿下去正修缮的重华殿中等着么?殿下同卫临已经去了。”
“啊?什么重华殿?我都不知在哪里。”姒意心弦一紧,正要离开去找他,可刚欲转身,便觉得胸口发闷,方才喉间那股甜腻感又涌了上来,像是曾经喝过的果酒,醉意涌上了脑袋似的,微微有些恍惚,脚步也变得有些虚浮。
她来不及思索这不适,担心祁烨的处境,便匆匆去了。
走过千回百转的条条小径,拂开眼前丛丛似皑皑白雪一般的梨花,才终于找到了这重华殿。她跨进殿门,便见一抹欣长孤寂的背影。许是这殿中烟尘太多,他的背影也有些恍惚,正如那四下新置的几丛梨花一般,莫名突兀。
“殿下。”她轻唤了他一声,那人转过身来,面上荡漾的笑意犹如雪霁初阳,不染出尘一般清透琉璃。
“阿意,你来了。”他大步上前,却似从前那般抱住她的手臂,姒意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甚至连指甲都圆润透明的恰到好处,正如他的容颜,好似也被精雕细刻似的。
她不知怎的,像是有些好奇似的,突然抬手覆上他的手,恍惚道:“你这手也生得和玉雕似的,倒让人羡慕。”
祁烨倒没觉到她的不对,只觉得心中欢喜,低头认真看他,“只要阿意喜欢便好。”
姒意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脑子里那股好似微醺的晕眩又比方才更甚了,踉跄了一步,胸口闷得很。
祁烨忙扶住她,满脸担忧地看她,“阿意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他半扶着自己,身上那股清透静谧的香气隐约荡漾缠绕在她的身侧,如梦似幻一般,姒意皱了皱眉,不自觉地靠近他的胸膛,闭眼又闻了闻,闷声道:“这是玉华香,听温玥提过的,‘玉华寒,冰壶冻,云间玉兔,水面苍龙’……”她轻声笑笑,仰头看他,“冰清出尘,也算配你。”
祁烨瞧她一副醉了的模样,也是不解,将她扶到里间小塌,又去忙着替她倒茶,倒未曾察觉殿门已经被人悄悄关了。
他喂她喝过水后,姒意却越发觉得口干舌燥,胸闷得厉害,脸也有些红,额间隐隐渗出细密的汗,忍不住去扯衣襟。
“阿意,好些了么?哪里难受?”祁烨为她擦去额间的汗,紧张地问,冰凉的手指偶尔擦过她的额间,犹如闷热夏季落下的急雨,姒意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引至自己的脸颊,只一瞬间,一股淡淡的凉意好似暂时消去了她心间的燥,可也只是一瞬,那闷热却又上涌,她忍不住想要凑得他更近,只觉得他是自己此刻的良药,甚至连何时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都不得知……
祁烨也是愣愣的,也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只由着她来,反正她亲近自己,他心里也是欢喜,眼见她侧着身子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又十分灵性地抬手揽住了她的腰,好让她不至于滑下小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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