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的时候, 夏仪叫住了闻钟。闻钟非常惊讶,自从上次买教材的事情之后,他和夏仪就没再说过话。更何况从他认识夏仪开始,她就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
夏仪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闻钟下意识环顾四周, 见四下无人, 才回答道:“什么?”
“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闻钟愣了愣, 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夏仪只是以一双安静的,深黑的眼睛望着他, 再荒诞的问题都变得正经起来。
这问题也不算荒诞,只是他从来没想过会从夏仪嘴里听到。
闻钟咳了咳, 说:“高中是人生最重要的阶段……我以学习为重, 没有这种想法。”
夏仪看了他一会儿, 好像要确认他说的话是实话似的。在这段沉默里闻钟的心渐渐悬了起来,莫名有种奇异的期待,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什么。
“好, 我知道了。”
没想到夏仪点点头, 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快速消失在教学楼的转角处。
闻钟愣在原地。
就这样?没了?
她知道什么了?她就……她就没什么想说的?
她想干什么啊!?
聂清舟觉得最近夏仪有点奇怪, 经常看着他,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正是下午放学的短暂空隙, 夏仪接完夏延后本该来医院练琴的, 却在聂清舟病房里待了许久,聂清舟坐在病床上跟夏仪打哈哈:“时间宝贵, 你快去弹钢琴啊。”
夏仪低眸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坐在聂清舟床边。她胳膊撑着床,上半身前倾慢慢靠近他,审视他。阳光照得她脸庞很亮, 每一根眼睫都清晰。
聂清舟吓得正襟危坐。
“怎么……怎么了?”
“聂清舟。”
“……嗯?”
夏仪望着他的眼睛,张了张嘴又闭上,聂清舟很少在她的眼里看到这样犹豫不决的神色,一时间更加紧张。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指着他的脸颊说道:“你这里沾了饭粒。”
聂清舟瞬间哭笑不得,身体松弛下来,伸手去抹:“在哪里?”
夏仪伸手在他的脸侧一抹,冰凉的指尖冷得聂清舟一哆嗦。
他惊讶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很冷啊?”
“我不冷。”
“不冷?”聂清舟伸出手去碰她的手,他的手显然比她温暖很多,夏仪的手停在原地,并没有躲避。
然后他就转头问护士小姐姐可不可以把空调温度调高点,夏仪慢慢地收回了手指。
“你没什么别的要说吗?”聂清舟转过头来看夏仪。
夏仪直截了当地回答:“没有。”
“……好吧。之前一直没顾上问,那个杨阿姨以前是不是也来闹过?你们因为她还搬过家?”
夏仪点点头,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份复印的材料,递给聂清舟:“她来过六次,我们搬了两次家。”
“她要多少钱?”
“二十万。”
聂清舟沉默片刻,问道:“那你们……这次还要搬家吗?”
夏仪望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不知道。”
聂清舟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就暂时放下这个话题,低头看向夏仪给他的那一沓纸,然后睁大了眼睛。
“这是,你这周上课笔记的复印本?”聂清舟边说边翻,夏仪的字工整而清秀,所有考点重点和补充罗列得清清楚楚,九门一门不少。
夏仪点点头,她说:“你可以看看。”
顿了顿,她又说:“别让赖宁和张宇坤知道就行。”
聂清舟的目光和她对上,意味深长地笑笑,两个人心照不宣。
当张宇坤和赖宁来到聂清舟的病房里时,夏仪的复印版笔记早被他藏得严严实实,聂清舟仿佛是一个从来不知道上课内容,嗷嗷待哺的孩子般,向他们伸出手:“快让我看看你们今天的笔记。”
赖宁和张宇坤浑然不觉,开开心心地拿出自己的笔记本。
待热闹的病房重新归于平静,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病房里的病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聊股市,聊房子,聊子女,总之能说上几句话。
聂清舟没有参与讨论,他走到阳台上,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赵哥吗?我小舟啊。”
“嗯,想请你帮个忙。”
聂清舟受伤的第四天,是个大太阳的好天气,常川难得没有起风,正是干燥舒爽的冬日。一群身上描龙画凤的大汉抬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浩浩荡荡地在居民巷子里走,路过的居民看着这一伙人明显不是善茬,纷纷议论着避让。
这群人准确地在单元楼底下堵住了买菜归来的杨凤。
“你就是杨凤啊?”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额头上有道疤,晒得黝黑,叼着一根烟,自上而下看了一遍杨凤。
杨凤警惕地看着这一大伙人,高声喊道:“干嘛!你们要干嘛!”
大汉指了指他们担架上趴着的那个人,啐道:“干嘛?你把我弟弟搞成这样,还问我要干嘛?你推倒我弟弟,那玻璃碴子扎了满背,再深点伤到脊椎他就瘫了。干出这种事儿来,你倒跑得快,面儿也不露,医药费也不出,你还有脸问我们要干嘛?”
担架上的人抬起头,面色苍白的一张脸,正是她几天前看到过的那个高中男生。
杨凤脸白了,仍然嘴硬道:“你胡说什么?谁推你弟弟了,是他自己摔倒的!”
大汉从怀里掏出两张纸,一转头对聚集上来的围观群众说:“大伙儿看好了,这女的叫杨凤,家就住这楼栋第三层,前几天搞伤我弟弟。这是医院的验伤报告,警察的情况说明,就是她推的我弟弟没跑了。”
说完他拿出几张彩打的a4大小照片给旁边的人看,正是聂清舟后背受伤的照片,缝合处理前的血肉模糊,和处理后的无数疮疤,颜色还新鲜泛着红。
周围的人一看纷纷发出感慨声,看着聂清舟年轻的苍白的脸庞,更是唏嘘不已。
“我能无缘无故推他?是他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他护着杀我老公的一家人,这谁受得了!”杨凤梗着脖子嚷道。
“我呸,我弟弟那是常川一中年级前三,咱这里数一数二素质高的好学生,一句脏话都不会骂,你的嘴都没他干净!你跟别人有仇倒欺负起我弟了,你这娘儿们真毒啊!”
大汉一插腰,训斥道:“你也是有女儿的人,你女儿叫啥来着,吴婧是吧,海宁初中初二3班是吧。”
杨凤瞪着眼睛,她怒道:“你想干什么?你敢动我女儿!我跟你拼命!”
她往前扑,大汉就往后退,一点儿也不沾她的身。
“哟,你女儿是个宝,我弟就是个草了?你女儿和我弟年龄差别也不大,将心比心,你咋能厚着脸皮,连我弟的医药费都不付呢?我弟他亲爸妈都在省城打工,他一个孩子留在这里,在医院都没人照顾,你也能狠下心?”
女人往前扑着扑着,就扑到了聂清舟的担架前,她不敢再动聂清舟,铁青着脸色仿佛有千万句秽语不敢骂出口。
“哥,她也怪可怜的,算了吧。”聂清舟从担架上支起身体,拉拉大汉的衣服。
大汉摸摸聂清舟的头,对女人说:“听听,听听看,我弟弟就是心肠太好了!我心肠可没这么好,医药费你自己看着办。你要是还敢出现在我弟弟周围,还敢找他和他朋友的麻烦……”
大汉吐了口烟圈,压低声音说:“人在做天在看,你和你女儿以后走路小心着点。”
杨凤惊得一哆嗦,面对这一圈面相不善的男人,没了那天在夏家门口的嚣张气焰。她和担架上那个男生对上目光。那个人的目光非常冷静,早没了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天真,他偏过头去淡淡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笑得杨凤毛骨悚然。
这一伙人围着单元楼吵嚷了一会儿,抬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等到了僻静角落,聂清舟从担架上下来,对为首的那个大汉说道:“赵哥,谢了。”
然后对周围的人说:“感谢哥们儿愿意帮我这个忙。”
周围的人纷纷摆手,被称为赵哥的人又点了一支烟,似乎还不够过瘾:“就这么威胁一下就完了?她给你弄成这样,不然我夜里找人揍她一顿。”
“别了别了。”聂清舟笑着摇头,道:“吓唬吓唬就好。”
赵哥吐了一口烟,笑着对周围的人说:“行啦行啦,各忙各的去吧,晚上烧烤摊别忘了啊。”
说完他走到聂清舟身边,揉揉他的脑袋:“好久不见,陪赵哥转转。”
聂清舟应下,他跟赵哥在常川的巷子里慢悠悠地走着,一路路过的小商贩见了他们,都要喊声赵哥。赵哥挥挥手算是招呼,他笑道:“上次钱风扬打你那事儿你都忍了,我还以为你小子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我了。”
“那是我和他的私怨,总不能借着我们之间的交情,总麻烦你吧。”聂清舟笑起来,他步子还有点僵硬,但是语气自然。
赵哥转过头看向聂清舟,上下打量他说道:“遣哥跟我说你转性了,我本来还不信,看你这样子别说转性了,就是换魂儿了我都信。”
聂清舟只能笑着装傻。
赵哥抽了一口烟,弹了弹烟灰:“我听说,你现在成绩挺好的,年级前三是真的?”
“嗨,运气好。”
“什么运气好,你小子就是脑子聪明,之前就是没想明白。你要是考了状元去个好学校以后当大官,可别忘了我们。”
“那是一定的,我要是有那能耐,就回常川请客,你们还有遣哥都叫上。”聂清舟顺着他,不卑不亢地笑着说。
赵哥看了他半天,悠悠笑起来,额头上的疤皱在一起,他啐了一口:“妈||的,真羡慕你。”
这么年轻、聪明、幸运,和他们以后的人生都不一样。
“你也不用说什么漂亮话,你之前不联系我们,就是不想再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哥知道,这么多年里哥什么人没见过?哥也不怪你。”赵哥指了指街两边:“你以前刚跟着我的时候,说你以后也想像我这样,走到哪里都有人喊一声赵哥。”
“既然你退了,那以后你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别说是常川了,就算是到市里,到省里,也都有人知道你的名字。”
聂清舟看着赵哥。在“聂清舟”的记忆里,他刚上初中就认识赵哥了,在逃学的那些日子里就跟着赵哥到处转悠,他帮赵哥挡过刀子打过架,后来还是赵哥引荐他才跟着遣哥干的。
聂清舟和夏仪被堵在巷子里时,帮他和钱风扬打架的也就是赵哥。
后来聂清舟退出的时候,赵哥还打过电话来把他骂了一顿,问他为什么不提前跟他说。
从前的聂清舟真的把赵哥当成兄长,在这一刻,聂清舟觉得赵哥或许也真的把从前的他当做弟弟。
“好,我会努力的。”
这句话是聂清舟对赵哥的第一句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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