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延两边一通石破天惊的大喊, 夏奶奶颤抖着嘴唇,半晌才吼道:“……好啊,那你们都走吧!都去找你们妈去!别跟我这个糟老婆子待一块!”
她一伸手就要把防盗门往下拉, 夏延的倔脾气也上来了,说道:“走就走!”
他言出必行说完转身就走,然后立刻被奔来的“楼上邻居”拉住了胳膊。聂清舟拽着夏延, 小声道:“你要去哪里?”
然后他大声朝半落的防盗门里喊道:“夏奶奶你冷静一下消消气!今天夏延夏仪先来我家,你别担心!”
夏奶奶没回应,防盗门轰然而落, 把小卖部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夏仪还站在原地,捏着拳头沉默不语。聂清舟推着夏延上楼, 掏出钥匙把门打开时转头道:“夏仪你也……”
小卖部前的地面上空空如也, 夏仪不见了踪影。
聂清舟怔了怔, 揉揉太阳穴先把夏延拉进家门, 夏延还在挣扎着:“你放开我!”
“不来我这里你要去哪里?外面这么冷,你睡马路都得被冻死!”
聂清舟这句话音刚落, 夏延的眼圈就红了, 他别过脸不再说话, 被聂清舟拉进门推着坐在了沙发上。
聂清舟给他倒了热水, 夏延就握着杯子, 抬起眼睛看向聂清舟:“夏仪呢?”
“你姐……可能想自己先静一静。”
夏延沉默了一下, 继而嘲笑道:“你来做什么和事佬?帮张宇坤和赖宁那两个缺心眼的, 帮我们家,现在又来和稀泥,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伟大?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吗?”
聂清舟抱着胳膊,看着这个瞪着一双倔强的眼睛跟炮仗似的小孩。
“你接着说。”他淡然地回应。
夏延冷哼一声:“你又要装大人了?你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最讨厌!莫名其妙,自以为是, 你吃饱了撑的干插手我们的事干嘛?你是不是觉得看着我们一家人可怜,怜悯一下我们,就能显得你特别好心,特别能耐?”
聂清舟偏过头,说道:“平时话那么少憋坏了吧?现在破罐子破摔了?”
他随手打开茶几上一包薯片,放到夏延面前:“多吃点零食缓缓。我要真的那么能耐,至于三番两次把自己搞到进医院吗?”
“我受伤的时候,是你姐骑三轮车把我送到医院,还垫付了药费,后来夏奶奶总是喊我来吃饭。你姐在我被冤枉的时候替我作证,在我被打的时候放警笛帮我。难道那些时候,她们也是觉得自己伟大,要凸显自己的善良所以怜悯我吗?”
聂清舟坐在夏延身边,他心里知道夏延现在怒气上头,刚刚说的话未必是真心,但他还是仔细解释了。
“将心比心,以德报德,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没有看不起你们,你如果那样想,是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
他这句话说完,夏延就咬着牙挺直了腰,似乎想要站起来就走。
聂清舟按住他的肩膀:“不过,你刚刚在楼下说得真好,夏奶奶和夏仪一直都在回避问题,只有你愿意说出来,我可真佩服你。”
夏延的肩膀松下来,他转头看向聂清舟,眼眶还是红的。
“少装大人了。”他倔强道。
聂清舟笑了笑,他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放松地说:“依我这个装大人的家伙来看,不管别人怎么议论你,你都可以像今天这样理直气壮。父母辈是父母辈的事情,你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自己的夜路。
夏延低下眼眸,沉默了。
聂清舟掏出手机:“今晚你先在我家凑合一晚吧,夏奶奶在气头上,等她气消了再谈。我去给你姐姐打电话。”
聂清舟边打电话边观察着夏延。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终于平静下来,他坐在沙发上,灯光下显得细瘦苍白,皱着眉头弯着背,捧着水杯缩成一团。他这么小的年纪,总是一副有心事的模样,早熟、敏感、自卑又倔强。
但是他很爱他的姐姐、奶奶,甚至还有抛下他的母亲父亲。
夏仪的电话没有打通。聂清舟挂了电话,忧心忡忡地走到在窗户边环顾四周,然而并没有看见夏仪的身影。
路灯昏黄地亮着,路上行人寥寥,逐渐有细碎的阴影从灯光中划过。
聂清舟怔了怔,意识到外面下雪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雪越下越大,海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夏仪的手机却始终没有打通。
连夏延都着急起来,他不安地看着窗外铺天盖地的风雪,说道:“夏仪去哪里了?都这么晚了,不然我去告诉奶奶吧!”
“这么大的雪,奶奶身体不好,她要是知道了着急出去找,反而容易出事。”聂清舟取下挂在门后的羽绒服,边穿边说:“我先出去找找,你在家等着,我找到了你姐就给家里打电话通知你。”
夏延急道:“你去哪里找啊,你能找到吗?”
聂清舟穿衣服的手顿了顿,他脑子里闪过了曾经写在笔记本里的那件事——阻止夏仪轻生。因为这半年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他几乎要忘记这件事了。
夏仪不会……不,她应该不会的。
聂清舟说服自己,但是心情一下子焦灼起来,他在原地僵立了一瞬,突然灵光一闪。他脱掉穿了一半的鞋子,蹬着拖鞋跑进自己的卧室。他从书架上抽出那本灰皮笔记本打开,在那些记录下来的事件和语句中翻找,视线随着手指一行行下移。
“记忆深刻的事……夜里下大雪,我在海边找到夏仪……”
海边……
聂清舟看了一眼窗外的风雪,立刻把书包里的书都倒出来,把其他各种东西往里塞,然后背上书包拿起伞,跟夏延说了一声就出门了。
这场春雪下得很猛,地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整个视线被雪花所掩盖,根本不能骑车。聂清舟撑着伞,缓慢地沿着路行进,渐渐走出了高低错落的居民住宅区,面前豁然开朗,出现了长长的海岸线。
沙滩上没有什么灯光,聂清舟翻过路边的护栏走进沙滩,喊着夏仪的名字,因为无人回应而心情慢慢沉下去。沙滩中有个公交车站似的小棚子,小棚子里日常放着一把长椅,平时供人休息。
聂清舟走过去,远远地看见小棚子里昏暗的灯光下,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
夏仪没有听见聂清舟的声音,她脑子里的音乐声很响,淹没了世界里所有其他的声响。她坐在长椅上,双手撑着椅面,出神地望着一片漆黑的大海。
直到她的视线被一片黑色的羽绒服遮蔽,她才怔了怔,慢慢抬起头来,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聂清舟站在夏仪面前,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手里拎着沾满了雪花的伞。天气明明很冷,他头上却急出了汗。
“我叫你,你怎么不回答?”他看起来非常生气。
安静了片刻,他皱着眉,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大概是你脑子里又在放音乐,听不见我说话了。打电话你也没有听到是不是?”
他伸手娴熟地从夏仪左边口袋里掏出了她的翻盖手机,打开就看见里面的十几个未接来电。聂清舟沉默了片刻,目光移到夏仪脸上,她的头发和衣服都被雪染湿了,整个人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她安静地望着他,目光就跟刚刚看大海时差不多,没有什么情绪。
他长叹一声,把夏仪的手机放回她的口袋里,转身在她身边的长椅上坐下,打开书包。书包里塞满了东西,鼓鼓囊囊的。
他先拿出一个暖手宝塞进夏仪手里,他碰到她发白的手指,果然冰冰凉,和屋檐下结的冰凌差不了多少。
暖手宝的温度似乎唤醒了夏仪,她眨了眨眼睛,慢慢握紧了那毛茸茸温暖的小东西。
“下大雪了,我在这里避雪。”她轻声说,像是在跟聂清舟解释。
聂清舟冷哼一声,气道:“你不是带了手机吗?为什么不打电话让我来接你?”
夏仪低下眼眸,说:“没有想到。”
聂清舟更生气了,但是又毫无办法。南方的雪一落在身上就化成了水,看夏仪头发和衣服潮湿的程度,她应该是在雪里待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避雪的吧。
他叹着气从包里拿出一条干毛巾,围在夏仪的头上,隔着毛巾他捂着她温热的脑袋,把她的脸掰向自己,给她把潮湿的头发擦干。
他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进,夏仪发梢上挂着水珠,她的眼睫上沾着被风吹进来的雪花,脸色苍白像是落了霜,看起来仿佛是水晶做的人。
她慢慢地抬起眼眸,漆黑如夜幕的眼睛望着他,非常专注。
某个瞬间,他好像要落进她的夜幕中去。
聂清舟给她擦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手下是她潮湿温热的脑袋,像是某种脆弱的小动物,带着微弱的一动一动的心跳。
小棚子外的风雪大作,这个世界安静得仿佛除了这里,其他的一切都已经远去消失在时间长河里,什么都无法被记起。
聂清舟还没有来得及明白这微妙的感觉是什么,就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很微小,很微小的颤动。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轻声说:“我没那么想。”
“我只是很偶尔,很偶尔会想一下她。我没有想过要去找她。我知道奶奶对我很好,我很感谢她。”
聂清舟瞬间无可救药地心软了,怒气消失得半点踪影也不见,他继续给她擦着头发,温言道:“我知道,我知道。没事的,等雪小一点,我们就回家,和奶奶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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