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清舟和夏仪在吧台边听季瑛讲完了她整个青春与陈煜方的爱恨情仇——听起来更像是季瑛单方面的爱恨情仇, 像是听完了一部迷你青春偶像剧。
季瑛吃完最后一片薯片,淡淡地说:“陈煜方一直都比较内向,不喜欢说话。以前我还能猜到他的心思, 但我现在真的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她一抬胳膊指向夏仪, 对聂清舟道:“夏仪姐也沉默寡言, 你怎么就知道她想什么呢?”
聂清舟和夏仪的目光对上,夏仪的眸子黑亮,专注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也经常不知道夏仪在想什么, 但是我相信需要的时候, 她会告诉我的。这不是懂不懂得的事, 是信不信任。”
季瑛看看夏仪再看看聂清舟, 啧啧两声, 舔舔手上的零食残渣:“我真惨啊, 跟一对小情侣讲我失败的情史。”
“我们不是……”
“好, 不是就不是。我的咨询呢?清舟老师能帮我分析分析吗?”
聂清舟思考了一会儿, 他双手交叠抱在脑后,说道:“你说因为他喜欢机车, 所以你也入了机车的圈子。因为他说你只知道花家里的钱, 所以你独立出来生活。他演戏进娱乐圈, 你就做模特。”
“没错。”
“你现在喜欢机车吗?喜欢做模特吗?”
“喜欢啊。”
“那你不是为了他做这些事,你是因为自己喜欢啊。你在叙述中一直强调‘为了他’,这像是一种自我暗示,不断给他赋予很重要的意义,认为失去他你就会遭受重大损失。”
“实际上就算没有陈煜方,如果有别的机缘巧合你也会喜欢上机车,喜欢上模特行业, 喜欢上这些年里你在做的一切事情。”
聂清舟放下胳膊,分析道:“我认为,他对于你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你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喜欢他。”
季瑛皱眉,她反驳:“我的大半个青春都围着他转,我从没像喜欢他一样喜欢别人。”
“那你现在憧憬一下未来和他一起生活的场景,能想象吗?”
季瑛的眸光闪了闪,欲言又止。
聂清舟了然地摊手,他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放弃他,你做过的努力也不会失去意义,正是所有的经历让你成为了现在的你。”
季瑛搓着零食袋子,她目光有点不集中,沉默一会儿后目光一转,落在夏仪身上。夏仪正端着杯子喝水,她的坐姿优雅,好像一座事不关己的美丽雕像。
“夏仪姐,你怎么觉得呢?”
夏仪放下杯子看向季瑛,漆黑的眼眸眨了眨,她言简意赅地说:“你对于他没有那么重要,他不值得。”
季瑛挑挑眉:“没了?”
“没了。”夏仪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为一个不看重自己的人苦恼这么久,很浪费时间。”
季瑛沉默半晌,她托着下巴看向夏仪,凤目上挑。
“真帅啊,你谈过的恋爱一定很幸福吧。”
夏仪怔了怔,端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聂清舟也不自觉地挺直后背,竖起耳朵听夏仪的回答。
“没有,我……没有谈过。”夏仪放下杯子说道。
聂清舟的嘴角勾起,然后又克制地落下,他掩饰性地推了推眼镜。
季瑛却说:“不可能!”
“我出道以后很忙。”
“算了吧,别人说忙我还信,你除了发专辑和演唱会就隐身,演唱会也没办过几次,你还忙?”
“工作之外……还有很多别的事情。”
季瑛盯了夏仪一会儿,然后转过目光望向聂清舟,意义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那你这日子过得真是乏味啊。总之,谢谢两位听我发牢骚啦,我先回去睡了。”
说完她就爽快跳下高脚椅,走到楼梯口时,她扶着墙回头看聂清舟:“清舟老师,那你看除了陈煜方,我在这里和谁比较合呢?”
聂清舟沉默了一下,说出了那个在节目中后期与她纠缠颇深的名字。
“……周温文?”
季瑛打了个响指:“ok。”
聂清舟想,她搅和大四角的序幕不会就是由他这一句话开始的吧?
季瑛离开后,客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夏仪喝了一口水,若有所思道:“原来有人是这样恋爱的。”
聂清舟轻声对夏仪说:“你早点休息吧,我还要写一会儿。”
夏仪点点头,她离开吧台往楼梯处走,视野里楼梯蜿蜒着通向不可知的黑暗,心跳再次加速,又有什么东西开始躁动起来。
她在楼梯口站了片刻。待身后传来聂清舟疑惑的问询时,夏仪才回过神来,转过头去看着他。
“我在客厅沙发上睡觉,会不会打扰你?”她轻声问道。
聂清舟怔了怔,他立刻意识到什么,神情严肃起来:“你做噩梦了?”
夏仪沉默不语。
于是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想说什么,但是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摄像头。最终他走到她身边,说道:“我去帮你拿被子枕头。”
他在她的身前,一步步走进黑暗中,夜灯随之亮起。夏仪跟在他身后,抬头望着微弱的光沿着他宽阔的后背漫过来,然后伸出手牵住了他连帽衫的帽子。
聂清舟的脚步顿了顿,他似乎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子,继续往前走。
他把夏仪的被子枕头抱了下来,在沙发上放下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他轻声说:“沙发会不会有点脏?我看看柜子里还有没有床单。”
他还是那么爱干净。
夏仪轻轻一笑:“不用了。”
顿了顿,她说:“你现在还在用之前那种洗衣液吗?”
“这些年升级换新好几次了,我找了味道一样的替代版。”聂清舟帮她铺好床,回头看她,笑道:“我记得你喜欢这种味道。”
夏仪想,这种薄荷香气,是时隔八年后她见到他时,瞬间从香水气味复杂的宴会厅里分辨出的味道。
现在想想,记忆里的气味分明只是廉价洗衣液浓重的香精味,因为他洗东西太勤快了,所以格外明显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成为年少的他的一部分。
夏仪安静地抬头看着他,聂清舟摸摸她的头,弯下腰来说:“好好睡觉吧,我在这里,别怕。”
夏仪盖好被子,在沙发里蜷缩起身体,这种狭小的空间给了她更多安全感。她睁着眼睛,望着吧台后面的聂清舟,他在昏黄的灯光下打着字,键盘的响声比最初轻了很多。
他坐在那里,夏仪莫名想到缓慢流淌的沙漏,持久而稳定,沙沙作响。
她的眼睛眨着眨着,就缓慢地闭上了。
聂清舟从电脑后抬起头来,他端详了夏仪片刻,觉得她应该是睡着了,于是把电脑合上——他也不知道刚刚这段时间里,他都敲了些什么乱码。
他从椅子上下来,望了一眼四周的摄像头,于是把头顶仅有的一盏小吊灯关掉。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中,摄像头的视野里也是漆黑一片,模糊不清。
他轻手轻脚地走向夏仪,在沙发前蹲下来,抱着胳膊偏过头,安静地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
他的眼睛在慢慢地适应黑暗,她的面目从黑暗中慢慢清晰起来——她的额头、眉毛、鼻子、眼睛、下颌线,还有落在她脸侧的头发。在微弱的月光里,她像是一幅朦胧的画。
她皱着眉头,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这么多年没见她,她好像比以前更喜欢皱眉头了。
聂清舟缓慢地靠近她,手撑在沙发上,把她的被子压出褶皱来。他在她呼吸的小小气流中停滞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吻上她的眉心。
她的眉心凉凉的,有一点水露的香气。
他吻得非常轻柔,但是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等他离开她的时候,那只支撑他身体的胳膊已经麻了。
聂清舟看着她已经舒展的眉眼,轻笑道:“这才对嘛。”
我心爱的人,不要皱眉头,要多笑笑才好啊。
“要做好梦啊。”他低低地说,像是某种祈祷。
乔娜和季瑛都觉得他很神奇,能未卜先知。
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神通,这些年里他所有想要反抗命运的行为,都以惨痛的失败收尾,以至于现在他已经感到麻木,听之任之。
八年的时间里,有过几段时间,他非常非常想念她。他想要看见她,想要听到她的声音,想要触碰她,这种渴望就像是心脏上悬着一根针,每跳动一下就被扎痛一次,但是又不能不跳。
他会彻夜翻来覆去地看夏仪的视频,听她的歌曲,看大家对她表白爱意,让自己的爱意汇入那爱意的海洋中,仿佛这样就可以稀释掉那种他无法承受的浓度。
这时候他痛恨的命运,又变成了他唯一的指望,在他车祸醒过来的时候,他放弃出国的offer时,因为知道还会再遇见夏仪,所以他才能忍耐。
而现在她回来了,她在他的身边睡着了,他觉得很幸福,甚至可以坦然地回忆那些忍耐的时光。
虽然他依然渺小而没有神通,但是他希望他可以把自己的幸福分给她,至少能有一个好梦。
早上周温文下楼去晨跑时,被坐在吧台椅上的聂清舟吓了一跳。周温文一看手机,惊讶道:“清舟老师,你这么早就起了?怎么不开灯?”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客厅里光线微弱。聂清舟的头发绑在脑后,他还穿着那件卫衣,电脑放在一边,面前放着一杯咖啡。
他竖起手指道:“嘘,小点声,夏仪在那边睡觉。”
周温文望过去,压低了声音惊讶道:“咦,夏仪怎么睡到这里来了?”
“不知道,可能是她的习惯吧。”
“哦,怪不得你没开灯。那回去睡呗,在这里干坐着干什么?”
聂清舟微微一笑,说道:“构思构思文章,找找灵感。”
周温文只当这是什么作家的怪癖,于是跟他摆摆手,出门跑步去了。
之后聂清舟又和下楼的白一璇和陈煜方重复了类似的对话,一直到太阳高高升起时,房间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人把夏仪吵醒。
夏仪翻滚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动静,聂清舟知道她这是要醒过来了。
聂清舟笑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时间,从椅子上下来,端着咖啡拿起电脑轻手轻脚地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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